第917章 哥哥
這世上有沒有花好月圓,謝知非不知道,但他心裡知道一點——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神靈,真有菩薩,他願意用任何東西,哪怕是他的命,換晏三合一個花好月圓。
“朱青。”
“爺?”
“我的牀下有一個大匣子,你立刻去幫我拿來。”
“是!”
朱青走出淨房,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三爺。
他隱隱猜測三爺心裡一直有個秘密,每次出府、回府路過四條巷時,三爺都會慢下腳步,擡頭看一眼那棵老樹。
三爺平常笑眯眯的沒個正形,但看那顆樹的時候,他臉上的神色讓人無法捉摸。
現在可以篤定,這秘密和鄭家有關。
這時,丁一拿着乾淨衣裳走進來。
謝知非扭頭掃一眼,低聲道:“去明亭房裡找件綰色的衣裳來。”
綰色?
丁一微微一愣。
爺從來不穿那種顏色的衣裳啊。
……
庭院裡,一張祭臺,三盤瓜果,兩隻燭臺,一隻香爐。
這樣的場面,小裴爺見過好幾回,卻沒有哪一回比得過眼前的場景,以至於他的後背浮起了一層陰陰的涼氣。
瞧!
祭臺的一側放着棺材,棺材裡躺着晏三合;
棺材邊上,老和尚閉目盤腿坐在蒲團上,他竟然莫名其妙的穿上了一件紅色的袈裟。
老和尚的身後,坐着虛雲師傅。
這人也奇奇怪怪,嘴裡嘀嘀咕咕誦的既不是金剛經,也不是心經,小裴爺聽都沒聽過。
然而,這兩人的詭譎都比不上謝五十。
這傢伙穿了他的一件綰色新衣,手裡捧了個大匣子,衣裳大小沒什麼問題,只是配着他臉上的那抹傷心,那份頹然……
那綰色似乎也淺淡了幾分。
小裴爺的心,又隱隱開始疼了。
www. T Tκan. ¢ ○ 謝知非把手裡的大匣子放在地上後,深吸一口氣,拿起祭臺上的香,把香頭湊上了燭火。
香一點就着。
一縷輕薄的煙緩緩往上升,瞬間,整個庭院裡瀰漫着一股桂花的味道。
桂花飄起的同時,突然狂風四起,天際黑雲翻涌,電閃雷鳴,緊接着,暴雨傾盆而下。
然而詭異的是,哪怕牆外雨點子噼裡啪啦,院子裡無風也無雨,像是有一股不容違拗的力量,在無聲保護着這方小小的天地。
小裴爺頭皮都炸開了,暗戳戳地往李不言的身邊靠。
李不言餘光一掃,腳步不動聲色的往前邁出一步,擋住了他的小半個身子,隨即目光死死的鎖在了謝三爺身上。
綰色的衣服顯得三爺的臉色有一點蒼白,只見他用力的嚥了口唾沫,嗓音比從陰界剛回來時,還要沙啞。
“這個心魔是晏三合的心魔,也是八歲小淮右的心魔。
“十八年前,太子府發生巫咒案,太子趙霖逼不得已起兵造反,當天夜裡,太子府有一個小公主呱呱落地,她是太子和女醫沈杜若的孩子。
暗衛張天行奉太子妃梁氏之命,把小公主送到鄭家。
鄭老將軍因爲受太子母親孝仁皇后的恩惠,決定收養小公主。
恰巧前一天,鄭家海棠院生下一對龍鳳胎,哥哥叫鄭淮左,妹妹叫鄭竹西。
兩人的名字取自詞牌《揚州慢:淮左名都》中的一句詩:淮左名都,竹西佳處。”
聽到這裡,李不言耳邊鑽進一道細小的聲音。
“謝五十進一趟陰界,怎麼連鄭家雙胞胎的名字都知道了?” 李不言偏過一點臉:閉嘴!
謝知非的目光緩緩落在棺材上。
“爲了保護小公主,老將軍想出了李代桃僵的法子,他把真正的小孫女送了人,小公主化名鄭淮右,養在了海棠院。”
因爲小公主的身份特殊,老將軍用鬼胎克人的藉口,把一對雙胞胎和他們的母親趙慶雲囚禁在了海棠院。
這一囚,就是八年,母子三人都沒有離開過海棠院。
永和七年,鄭老將軍臨危受命,與漢王一道出徵北地,太子也就是當今陛下的地位岌岌可危,內宅大臣謝道之暗中調查鄭老將軍的一切。”
說到這裡,謝知非臉色微微一變,停頓了好一會。
“這一查,就查到了海棠院雙胞胎的身上……因爲謝道之的告密,於是就有了永和八年鄭家的滅門慘案。
那天夜裡,鄭家一百八十口,幾乎都死在黑衣人的屠戮之下,晏三合第一個心魔由此形成。
這個心魔隨着老將軍戰死的真相浮出水面,真兇已經找到——是先帝和謝道之。
他們中一個要趕盡殺絕,一個想保住太子之位。
現如今,先帝駕崩,謝道之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服毒自盡,此心魔徹底解開。”
解開了嗎?
李不言突然想到晏三合拉着她,三番兩次往西郊那戶農家跑的事情。
也不知道那丫頭突然又查到了些什麼?
算了。
戰馬好了,香都點着了,兇手應該就是那兩人,不會錯。
李不言甩甩頭,又將注意力集中在三爺身上。
因爲離得近,她看到三爺黑沉的眼眸裡,泛起一點水光。
“晏三合第二個心魔是桂花香,海棠院沒有桂花,之所以叫海棠院……”
謝知非蒼白着脣,“是因爲鄭老將軍第一次見到髮妻,在海棠樹下。”
這一句,連李不言都皺了眉。
三爺在陰界裡遇到了誰?
怎麼連這些都能知道?
“海棠院一共有七株海棠,都在後院,三株在東北角,四株在西北角,三月開花,花期很短。
花開的時候,你喜歡從地上撿一些殘花,趁着我不注意,塞到我的後頸裡。”
謝知非嘴角勾起一點弧度,“然後……一邊拍手,一邊嘲笑我是花哥哥。”
“他在說誰?”李不言一臉驚疑的扭過頭。
“不知道啊!”
小裴爺眼睛都直了,什麼你啊,我啊,怎麼聽不懂。
“我抓着你的肩膀,罵你小王八蛋,你衝我吐舌頭,扮鬼臉,很是得意。”
謝知非看向棺材的目光中,帶着幾分蕭索。
“我做勢要打你,你就眼淚汪汪地看着我,撇撇嘴,吸吸鼻,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你一看我臉色緩了緩,就越發的得寸進尺,踮起腳尖把拳頭放我頭頂上,然後手鬆開。”
他慢慢的閉上眼睛。
“海棠花從我眼前紛紛落下,你喊着下雨了,下雨了,我又氣又惱,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這時你厚着臉皮說:哥,你是不是惱我,一年才能給你下一次海棠花雨?”
噗通!
一聲不合時宜的聲音傳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尋聲望去——
只見小裴爺直挺挺的跪倒在地上,目光裡都是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