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女嬰
沒有錯。
“我連他們有沒有捅開那層窗戶紙,都不知道。”
董承風指指自己的心口。
“沈杜若是那種苦在心裡,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迸的人;趙狐狸這人,喜形不露於色,心裡想什麼,也只有鬼知道了。”
晏三合:“你是元封二十九年秋離開的。”
董承風:“對。”
“離開後可曾再回過京城?”
“再沒有。”
“元封三十一年七月,巫咒案發生,兩年的時間太子府發生的一切,你都不知道?”
“知道。”
晏三合心頭一激,“誰告訴你的?”
董承風:“沈杜若!”
晏三合:“你們後來又碰上了。”
“不是碰上。”
董承風吞嚥了一下:“是我千辛萬苦找到了她。”
涼州在京城的千里之外,就算快馬加鞭也要一個月的時間。
元封三十一年九月,太子造反的消息傳到涼州府,董承風驚得魂飛魄散。
枯坐了一個晚上,他直奔京城而去。
“你就不怕……”
“怕!”
“怕還去?”
“必須去。”
董承風:“一來我不相信太子會反;二來,我得替她收一收屍,就算來不及收屍,也要到她的新墳上看一看。”
“你不知道她還活着?”
“那份邸報寥寥數語,只說了一個大概,我只當她是死了的。”
晏三合忽然對這人生出了一點親近感。
太子出事,多少人避之不及,連唐見溪都躲進了深山裡,偏偏他,逆流而上。
“你趕到京城,應該是十月了吧。”
“來年的二月。”
“爲什麼這麼晚,不是隻有一個月的路程嗎?”
“太子起兵造反,老皇帝去逝,新帝登基……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天大的事。”
董承風:“四九城封得嚴嚴實實,既不能進,也不能出,我只能在五十里外的客棧,乾等着。”
那段日子當真度日如年。
他吃不下飯,睡不着覺,每天都坐在大堂裡,豎着兩隻耳朵聽來往客人聊四九城的事。
只可惜,有用的消息並不多,都是以訛傳訛。
夜裡,他立在客棧門口,望着京城的方向,心裡滿是後悔。
早知道如此,死活都得向她袒露心事;
早知道如此,敲暈了也要把她帶走;
早知道如此,那天清晨不該走得那樣決絕,該回頭再看她一眼……
就這樣等啊盼啊,終於盼到了四九城的城門,再度打開。
他騎馬進城,還沒到太子府,就被人攔下來。
攔他的人,是巡街的侍衛,見他一身外鄉人的打扮,盤問了幾句後,讓他改道走。
這時他才知道,通往太子府所有的街巷,都有侍衛駐守,誰也不準靠近這座已經是堆廢墟的宮邸。
整整半年啊,還防得這麼緊。
他不敢想象半年前的四九城,該是怎樣的一副恐怖場景。
他立刻改道去了永定河,秦樓楚館裡最不缺的,就是聊這些事的客人。
剛坐下來,就聽到邊上有客人在小聲議論,議論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這時,他才知道整個太子府活下來的,只有沈杜若一人。
他突然回想起那天他從客棧出來,翻身上馬,忽然看到昏暗的晨光中,有一輛馬車飛奔而來。
馬車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鼻尖聞到一股濃濃的草藥味兒。
他着急進城,扭頭掃了一眼,便向四九城飛奔而去。
“晏三合。”
董承風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心痛如裂,“我竟然與她擦肩而過。”
晏三合有心想安慰幾句,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有問:“你花了幾年時間找到她的。”
“整整三年。”
找她不難,只要打聽會看病的女郎中就行。
難的是,他打聽到了,找過去的時候,她已經悄然離開。
“晏三合,你猜我們是怎麼遇上的?”
“猜不出來。”
“在涼州城的青蓮巷。”
是個初夏的夜晚。
他風塵僕僕地趕了一天的路,餓得前胸貼後胸。
就隨便找了個夜市攤,往小板凳上一坐,問擺攤的老漢:“你這攤上什麼最好吃?”
這時,身後有一個聲音輕輕傳來:“涼皮好吃。”
他如遭雷擊,猛的轉過身,卻見一張熟悉的臉,正是沈杜若。
四目相對,恍若隔世。
天地間一切都靜止,那些趕路的白天,孤寂的黑夜,在此刻終於換來了眼前的這個人。
良久,這人扯出一記笑:“好久不見啊,承風!”
她梳着婦人的髮髻,穿着婦人的衣裳,皮膚沒有了白皙,眼角幾尾皺紋,整個人蒼老了十歲不止。
唯有一雙眼睛依舊那麼黑,那麼亮。
他眼眶發熱,視線一片模糊,“沈杜若,你他媽的怎麼就變成了這樣?”
暖風吹起她的發,她又笑了一下:“董承風,我怎麼就不能變成這樣?”
聽到這裡,晏三合兩條秀眉緊緊蹙起,“沒聽說她被太子納進府中啊?”
“是啊,沒有納。”
董承風直勾勾地看着晏三合,一字一句道:“但她卻爲太子生了一個孩子。”
什麼?
晏三合渾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
“是個早產兒,生下來不會哭,也沒氣,她行鬼門十三針,行到第十二針的時候救回來的。”
董承風低聲道:“還是個……女嬰!”
這話落在晏三合的耳中,彷彿晴天一聲霹靂,驚得血都涼了。
“這個女嬰如果還活着,今年應該有十八歲。”
董承風略笑了笑。
“女兒多半像父親,所以她長得應該像趙狐狸,我覺着趙狐狸長相很一般,根本比不上我,也就眼睛好看些,皮膚白一些。
對了,趙狐狸有失眠症,我想那孩子也應該有;
趙狐狸一聽我的琴聲就想睡覺,估摸着,他女兒也是這個德性。”
說到這裡,他敲了幾下自己的腦袋,“嘖”一聲。
“忘了說,趙狐狸還有一個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怪癖,這人不吃蘑菇,他聞着蘑菇的味兒就想吐。
晏三合,你來評個理,這種男人嬌情不嬌情?”
“……”
晏三合嘴脣動了動,聲音飄乎的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董承風,你,你……剛剛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