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三指
金陵府;
十里秦淮;
燈紅酒綠;
是這世間男子最銷魂的地方。
師父讓他來這裡,一是替師父看一看難回的故土,二是他在深山裡長到二十多歲,還沒經歷過女人的滋味。
本來就是匹野馬,脫了繮繩後,就露出放浪形骸的一面。
他在秦淮河上租了一條船,每天在船上晃晃悠悠的睡到自然醒,醒來就淨手薰香彈奏一曲,曲子引得河坊兩邊的妓女紛紛伸長了脖子圍觀。
從妓女的嘴裡,傳到書生們的嘴裡;從書生們的嘴裡,再傳到貴人們的嘴裡。
很快,就有人尋曲而來。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他就成了秦淮河上人人都想一睹風采的琴師,火爆的程度,不亞於河坊兩邊的名妓。
他的走紅,一方面是長相,另一方面是琴技。
江南多書生,書生多文弱,突然出現一個高大英俊的異族人,這個異族人渾身野性,卻彈得一首好琴,還博古通今,能與書生們高談闊論……
何止秦淮河,整個金陵都瘋了。
那是一段紙醉金迷的日子,多少女人投懷送抱,多少達官貴人拋出繡球,連最斯文的書生都爭先恐後的要上他的船。
晏三合聽到這裡,忍不住想替李不言問上一句話。
“去金陵府打聽你的人回來說,你的船上有男人,也有女人,你到底……”
她沒有再把話說下去,怕人尷尬。
哪知董承風大大方方承認。
“人不荒唐枉少年,我骨子就不是什麼好人,既傷過女人的心,也傷過男人的心,他們都想在我這裡找到情……”
他半張臉埋在陰影裡。
“草原上的野馬哪來的情,都是一陣風來,一陣風去,就算有,也不是幾個良宵,幾句情話就能引出來的。”
所以,傳言有的時候就是真相。
晏三合往後一靠,目光掃過他撫在琴的手,這手當真漂亮,修長如竹,每個指甲都修剪得乾乾淨淨。
光憑這一雙手,他就有讓男人、女人爲他瘋狂的資本。
“有人和我說過,你這性子,早晚一天要被人弄死的。”
“我倒寧願有人弄死我。”
董承風突然換了副口氣。
“男人年輕時所有的風流,都要一點一點償還的,這可比直接弄死,要痛苦很多。”
晏三合再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愣了半晌,問道:“和前太子是怎麼認識的?”
“我應該用機緣巧合,還是命中註定來形容呢?”
董承風眼神有片刻的空洞,“就在我要被人弄死的時候,他出現了。”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
當時的金陵知府姓譚,名正。
譚正有一雙嫡出的兒女,兒子叫譚林,女兒叫譚涵。
兄妹倆都對他愛得死去活來,以至於一個不想娶,一個不想嫁,鬧得譚知府一個頭兩個大,於是就給董承風遞了請帖,請他來家中彈一曲。
董承風那時候狂的跟什麼似的,壓根沒把知府大人的請帖放在
心上。
哪知當天晚上,他的船上就來了幾個人,刀子一亮,逼着他進了譚知府的府邸。
他被安排住進了一間院子,譚知府派人過來問他,願意不願意給他們家少爺暖牀?
他想了想,說不願意。
過一會,又有人來問他,說願意不願意娶他家小姐?
他想了想,回答還是不願意。
這一下,把譚知府給徹底惹怒了,親自上門,讓他在斷三指和給他兒子暖牀中選一個。
“你選了斷三指。”
董承風猛的擡起頭:“你怎麼知道我會選這個?”
“給少爺暖牀,是充當玩物;但娶知府的女兒,卻能名正言順的過正常人的生活。”
晏三合:“你連娶他女兒都不願意,又爲何要做那暖牀的人?”
董承風看着晏三合半晌,忽然問道:“那你可知道,我爲什麼不願意娶她女兒?”
“野馬不是一般人能駕馭的。”
晏三合:“只能說,她馴服不了你。” 董承風:“因爲她不是我一眼就喜歡的人。”
晏三合在這話裡,聽出了另一層意思:“所以,你有一眼就喜歡的人?”
“有!”
“誰?”
董承風似笑非笑:“先說我如何遇到他,再說我喜歡的人,故事很長,總要有個先來後到,我們慢慢往下說。”
晏三合心說還好李不言不在,否則還不得被他活活急死。
“好,你慢慢說!”
“沒錯,我選擇了斷三指。”
師父給他起了這個名,讓他要迎合貴人,可他從來不知道什麼是迎合。
讓他娶一個根本沒感情的千金小姐,哪怕有金山銀山堆在面前,他都不願意。
譚知府冷笑着誇了句“有志氣”,給他一個時辰的時間,最後考慮一下。
他考慮個屁!
先吃飽,再喝足,然後把琴拿出來,認認真真的彈起曲來。
三根手指斷了,這輩子也別想再彈琴。
他想着師父辛辛苦苦教他一場不容易,這一個時辰,就得讓天上的師父聽聽,自己的琴技有沒有長進。
“晏三合。”
董承風古怪的笑了一下。
“這是我人生中最投入的一個時辰,腦子裡一絲雜念也沒有,沒有對斷指的害怕,沒有對未來的擔憂,只有當下。你猜,這時我的琴音裡多了些什麼?”
晏三合想了想,“猜不出。”
“多了一些貪念。”
董承風:“其實我心裡還是留戀那些肆無忌憚、左擁右抱的日子的,何等的暢快和愜意。”
晏三合:“說白了,就是怕死。”
董承風的目光像是要穿過她的皮囊,看透她的整個靈魂。
半晌。
他收回目光,用力往後一靠,長長吁出一口氣。
這丫頭,還是像她更多一點。
簡單,直接。
晏三合只當他這一聲嘆,是在嘆他自己,於是又問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琴聲傳出去,遠遠地被另一個貴人聽見。那貴人已經連續三天沒有睡着覺了,他聽了我的琴後,昏昏欲睡。”
“前太子趙容與?”
“正是他。”
即使過去了很多年,董承風回憶起這一段過往時,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一曲彈完,他就坐在院中,等着斷他手指的人來。
一個時辰,不見人來;
兩個時辰,還是不見人來;
入夜時分,有人從外面走進來。
是個中年人,穿一身書生的裝扮,對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帶上琴,我家主子要見你。”
這人一不佩劍,二不拿刀,長得更是平平無奇,但董承風卻下意識的在心裡打了個顫。
草原上的野馬,天生對危險有一種直覺,直覺告訴他,這人不一般。
“這人是誰?”
晏三合:“在先太子身邊充當什麼角色?”
董承風:“先太子最親近的侍衛,蕭澤。”
蕭澤領着他七拐八拐後,走進了一座院門。
院子的燈籠下,背手站着一人,那人聽到動靜後,緩緩轉過身。
董承風一下子止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