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香客
朱青正打着瞌睡,忽然聽到房裡有動靜,趕緊推門進去。
點上燭火,走到牀邊,他伸手一探,三爺竟是一背的冷汗。
謝知非揮開他的手。
“給我拿盅茶喝。”
朱青往冷茶裡兌了點熱水,謝知非一口氣喝完,身子往後一趟。
“沒事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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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青默不作聲的替三爺掖好被子,掩門離去。
一燈如豆。
謝知非看着頭頂的帳簾,靜靜的回憶起一些事,一些人。
是的。
娘盯着的人是淮右。
從鄭淮左記事起,就知道爹和娘各有偏心,爹偏心妹妹,娘偏心他。
唯一的區別是——
爹偏心妹妹的同時,對他也十分的疼愛;而娘對妹妹,則完完全全的冷漠無視。
他替妹妹打抱不平。
妹妹那樣可愛,字寫得那樣的漂亮,書讀得那樣好,什麼都乖乖巧巧的,爲什麼娘對她丁點都不喜歡。
爲什麼他生病了,娘能守他一天一夜;妹妹生病了,守在牀前的,只有爹?不都是一個肚子裡掉下來的肉嗎?
爲了這個事情,他甚至還跑去質問娘。
娘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然後讓他滾出去。
正因爲娘對淮右的冷漠,他這個做哥哥的,就分外心疼自家妹子,到哪兒都帶着她。
其實他們兄妹倆哪裡都去不了,祖父不待見父親,也不待見他們。
祖父不待見父親的原因,據說是因爲娘。
鄭家從武,因此娶回來的女人,個個雷厲風行,都是直爽的性子。娘是讀書人家的女兒,是爹自己看上,硬要求娶回來的。
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兄妹倆生的日子不好,是鬼胎,和尚批命說會克鄭家。
他們兄妹倆的活動範圍,僅限於海棠院,就算逢年過節,他們都不能走出海棠院的大門。
他們一家四口就只能在海棠院,自個過年過節。
好在祖父雖然不待見他們這一房,吃穿用度上卻從來不苛刻,別的房裡有的東西,他們一樣不少。
唯一苛刻的,是沒有丫鬟僕婦侍候,凡事都得自己動手做。
爹每天無所事事,除了教他習武,教妹妹讀書外,就是打理海棠院;娘則洗洗衣裳,偶爾動動針線。
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平淡無波。
每年的七月十四,爹都會去廟裡添香油錢,爹給他們兄妹倆在廟裡點了兩盞長明燈。
每到這一日,爹天不亮就出門,娘搬把竹椅在院子裡等,他和淮右就陪着娘一道等。
爹從來不會空手回來,會給他和淮右帶些外頭的新奇玩意。
娘也有。
但孃的東西,爹從來不會拿出來給他們看,都是關起門來偷偷給娘。
娘收了東西,半個多月都是樂呵呵的,這是海棠院一年中,最平和的半個月,他和淮右就是闖了禍,娘也只會對他們笑笑。
海棠院二進二出,後面帶個小花園。
這巴掌大的地方,他和淮右早就玩膩了,有時候實在無趣,就纏着爹講故事。
爹會和他們講祖父打的一個又一個的勝仗;講沙場秋點兵;講蒼茫的漠北,還有能熱死人的齊國……
他和準右都聽得津津有味。
爹還講鄭家——
講鄭家的祖籍揚州;
講老宅邊上的竹西亭;
講揚州最出名的瘦西湖;
講金兵入揚州時的慘狀;
講揚州人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
謝知非想着想着,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子裡,弓起的後頸脊背微微顫抖起來。
他長久的保持了這個姿勢,直到第一聲雞鳴,才掀開被子下牀,推開窗戶,張開雙臂,沖天際咆哮了一聲:
“啊——”
外間,睡夢裡的朱青嚇得魂都要跳出來,飛快地衝進廂房。 謝知非扭頭,一臉平靜道:“回京。”
……
回京的路,風雨不停。
已經趕到京城時,已經是八月十五的清晨。
一進城門,謝知非就勒住繮繩:“朱青,你先去給家裡報個平安。”
朱青聽了這話,只覺得頭皮發麻。
爺自從見到那個唐明月後,沒有一件事情是正常的,更讓他擔心的是,爺什麼都不和他說,都悶在肚子裡。
“爺去哪裡?”
“去辦件事。”
“今天就是十五了。”
“放心,一定趕回來吃團圓飯。”
朱青張了張嘴,最後深吸了一口氣,生生把一肚子的話都嚥下去,只叮囑道:
“爺要早點回來。”
“……好!”
謝知非調轉馬頭一路往西,直奔水月庵。
唐明月的身世,他已經摸得八九不離十,還有最後一件事情,他必須確認。
一個多時辰後。
慧如老尼看着面前一臉憔悴的男人,驚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謝大人,你這是從……”
“出了一趟遠門。”
謝知非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香客捐的香油錢,你們庵裡有沒有記錄在冊?”
慧如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謝大人,這,這是……”
“不查你們,我就是想看看。”
謝知非溫和地添了一句,“當然,僧錄司如果要查,我也會讓裴大人睜隻眼,閉隻眼。”
裴大人是幹什麼的,慧如心裡一清二楚。
她衝謝知非一點頭:“大人,請跟我來。”
兩人走到一處齋房,慧如從懷裡掏出鑰匙,打開門上掛着的鎖。
謝知非推門進去,才發現這裡是一處庫房。
慧如又掏出另一把鑰匙,打開了其中的一個箱籠。
“謝大人,都在這裡。”
一箱籠的冊子,塞得滿滿當當。
“幫我找出永和元年到永和八年的冊子來。”
“是!”
慧如蹲下去,很快就找到了八本冊子。
謝知非也顧不得地上厚厚一層灰,雙腿盤坐下來,拿起第一本,一頁一頁翻過去。
翻到最後一頁,什麼也沒有。
隨即,他拿起永和二年的冊子,翻過幾頁,忽的,目光一頓,落在一行小字上:
七月十四,香客鄭喚堂,捐 銀二百兩。
他掃一眼後,迅速翻開第三本:七月十四,香客鄭喚堂,捐銀二百兩。
第三本;
第四本;
第五本……
最後一本看完,他把手指停在那一行的下面,“師太,這個人你可有印象?”
“鄭喚堂?我記得這人,每年的七月十四都來庵裡,給一對兒女點長明燈,再捐二百兩銀子。”
“這麼久遠的事情,你爲什麼記得這麼清楚?”
“這……”
謝知非臉一沉。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