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不悔
片刻的離神後,晏三合又拉回了思緒。
“大人以嚴如賢淫亂後宮爲理由,拉開了這最後一幕?”
陸時的嘴角彎起來。
“沒有這個噱頭,怎麼會引得他的憤怒,沒有他的憤怒,誰又敢徹查嚴氏一黨,很多事情都要一個引線。”
晏三合不由暗中叫了一聲好。
這世上的男人,不管是帝王將相,還是販夫走卒,都怕自己的腦袋上有頂綠帽子。
這一招,叫先聲奪人。
“接着,大人先拋出嚴如賢貪腐,而且證據確鑿。”
陸時:“嚴賊貪腐,其實無需證據,抄一抄他的家,就什麼都知道了。”
晏三合:“然後,大人拋出嚴如賢與李興春闈舞弊,將事情再一步鬧大。”
陸時:“這也是以其人之身,還治其人之道。所不同的是,當年他們是設局誣陷我先生,今日卻是證據確鑿。”
晏三合:“接着,老大人煽動書生鬧事,目的是爲逼死嚴如賢。”
陸時冷笑:“以他的罪名,五馬分屍都不爲過,一個自盡,算是便宜他了。”
晏三合:“暴屍呢,又是爲何?”
陸時再度冷笑,“他將唐府據爲己有,這一個理由夠不夠?”
晏三合想着那一座廢棄的戲臺,心口一激:“足夠。”
“其實還有一個理由。林壁之所以做暗棋,是因爲她有個妹子在他手裡,這一仇,爲林壁而報。”
原來如此。
晏三合恍然大悟。
話到這裡,晏三合幾乎已經將唐岐令的案子,還原了七七八八。
林壁偷出唐岐令的手稿,交給嚴如賢的人,嚴如賢夥同李興,把手稿泄漏給考生。
手稿是物證,考生是人證,字跡是鐵證,唐岐令就是長十張嘴,也難替自己辯解。
晏三合:“嚴如賢一死,禁軍在他房裡查出他私扣下的奏章,引出江南稅銀一案,大人是如何知道,嚴如賢的房裡,有扣下的奏章。”
陸時:“我只當他都燒了,沒想到他還留着。”
“依我看,他單單留着這幾本,是想拿捏李興父子三人。”
謝知非插話,“有時候,做主人的也得防着狗急跳牆。”
陸時看了謝知非一眼,繼而看向無邊的夜色,淡淡道:
“我無需想那麼多,這對我來說是件好事,把它想成因果報應也不錯。”
謝知非不知道怎麼接話,拿目光瞄了晏三合一眼,晏三合又分析道:
“春闈關於天下學子,稅銀關於江山社稷,這兩件都是天大的事,大人由此逼皇帝下罪己詔。”
陸時:“半個字不錯。”
晏三合:“大人還藏着後招嗎?”
“孩子。”
陸時:“你太看得起我了,能逼他下罪己詔,已是我謀算的全部,如此一來,我也算卸下身上的重擔,可以閉眼了。”
他聲音帶着一種心如死灰般的平靜,晏三合在他身上,彷彿看到了另一個吳書年。
“其實那些證據,你早就預備下了,遲遲不動,就是想等她離開。”
陸時淡淡嗯了一聲。
“有些事情是不能冒險的,水月庵不過是個僻靜的尼姑庵,其實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
晏三合心頭一顫,難過地問道:“你比她大整整十歲,哪來的信心能等到她先離開,萬一是你先離開呢,又該怎麼辦?”
陸時無聲打量晏三合。
他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她時,她打扮成藥童,眼神犀利不服輸,話裡話外都是逼迫。
這會卻無端的對他露出些同情,謝三爺說得沒有錯,還是心太軟啊!
“孩子,人活的是一口氣。”
他面色沉靜,“我只要想一想,她沒有死,我怎麼敢死在她前面,這口氣就源源不斷的來了。”
晏三合沒由來的問,“那現在呢,這口氣還在嗎?”
陸時笑笑:“我總不能讓她在奈何橋邊等我太久,她這一生,總是在等我。”
晏三合聽着又想哭了。
她這是怎麼了?
她替死人化念解魔,心早在一次又一次地解魔中,變得越來越堅硬。
爲什麼這個心魔解到最後,她會變得前所未有的脆弱。
“還有什麼可問的?”陸時問。
“有。” 晏三合哽咽道:“林壁的事情,褚言停知道嗎?”
陸時:“實話說,太子有沒有告訴他,我不知道。”
“那麼她呢,她知道嗎?”
陸時搖頭:“我不會讓她知道的。”
“是怕她傷心嗎?”
“是怕我傷心。”
陸時笑了笑:“她說過的,要陪我很久,很久。”
晏三合強忍半天的淚,又嘩的一下流下來。
林壁是唐之未最好的夥伴,她的背叛,對唐之未來說何止是傷心,簡直就是致命一擊。
唐之未知道後,是活不下去的。
晏三合拿帕子胡亂擦了下眼淚。
“一月一次去唱春園聽西廂記是怎麼回事?”
“唱春園的前身是慶餘班,程扶搖從前給大小姐唱過戲,大小姐誇他的戲唱得最有味道。程扶搖後來出了點事,我伸手幫襯了一下,便有了現在的唱春園。”
陸時:“她小時候不愛聽戲,都是被姓唐的那小子帶的,我想着,她在尼姑庵裡聽不着戲,我就替她去聽聽。”
說到這兒,他露出像孩子一樣,有些羞澀的笑容。
“別的戲我也聽不懂,答應給她扮一次書生,就只能聽西廂記,聽的時間長了,程扶搖再點撥幾下,我這一竅不通的人,也便學會了。”
聽聽就學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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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吧!
臺下十年功,臺上一分鐘,戲裡書生舉手投足間都是味道,這沒有十年的苦練,又如何學得像?
晏三合沒有戳穿他故意的輕描淡寫,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陸時,這些年,你後悔過嗎?”
陸時沉默了一會,站起來,打開水榭的門。
夜風吹進來,空氣裡飄着一絲清洌的菊花味兒,他忽然想起她十六歲生辰那天,在戲臺前,她胸口氣得一起一伏。
“我師兄是正正經經的讀書人,你們不要亂說。”
“哎啊大小姐,我們難不成還冤枉了他不成?”
“冤枉了。”
“一個是冤枉,兩個呢?”
“也冤枉了。”
“大小姐,你不能這樣不講道理。”
“我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她忽然一插腰,氣急敗壞,“我在我自己的家,憑什麼要跟你們講道理。”
他又想到在唐府的後院——
“林壁?”
“小姐。”
“這地兒腌臢的很,住不得了,你幫我師兄整理一下東西,送到前院去。”
“是!”
女孩兒走到陸時的身旁,伸手扯了扯陸時的衣角,“師兄,餘下的人怎麼處理,你給句話,我聽你的。”
“……就算了吧。”
“聽到沒有,我師兄說算了,記着他的好,否則啊,你們也得跟李興一樣。”
女孩兒拽着他的衣袖:“師兄,我們走。”
陸時輕輕地笑了,“你們知道我先生給她起這個名字,有什麼用意嗎?”
謝知非和裴笑面面相覷。
晏三合思忖了片刻:“是桑之未落,其葉沃若的意思嗎?”
“不是。”
陸時蒼老的臉上,露出一點溫柔,“唐之未,未之甜。”
我的女孩兒,命好着哩。
我又怎麼會後悔!
陸時在心裡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