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支撐
“在教坊司的八年,她不知道。”
“爲什麼不讓她知道?”
晏三合垂下目光:“她知道後,能讓她有動力活下去啊!”
“你錯了,孩子。”
陸時眼底結出一層霜。
“如果讓她知道,她活不下去的,要麼一頭撞死,要麼一根繩子吊死,再或者在夜裡吞塊金子。”
晏三合瞠目結舌,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是她不想連累你嗎?”
“我記得季府的九姑娘,在牢裡自盡了。”
晏三合淡淡看了裴笑一眼,“是。”
“她爲什麼活不下去?”
陸時冷笑:“只是因爲她被男人輕薄了一下,聽旁人說了幾句風涼話,被自家親孃罵了幾句嗎?”
小裴爺眼皮一跳,“那是因爲什麼?”
陸時一字一句,“沒有愛,沒有恨,沒有希望,沒有牽掛,還要忍受侮辱,不如去死。”
晏三合聽出這話裡的深意,“你的意思是,她恨你,所以支撐到了八年後?”
“晏姑娘,如果你原來是青雲頂端的人,手一伸,什麼都能觸碰到,最後落進了教坊司,倚門賣笑……”
陸時肅穆地看着她:“你能活嗎?”
“我……”
晏三合:“爲着深仇大恨,或許我能咬牙活下去。”
“能活幾年呢?”
陸時平靜道:“一年,兩年,三年,四年,五年……”
晏三合被這一連串的數字給驚到,一下子明白過來——
她是個沒有記憶的人。
她的記憶是在每一次化念解魔後,靠着一個一個的夢才能找到。
她期盼着每一個心魔的到來,她破解它們,替一個又一個的死人合上棺材……
心魔給了她生的希望,找到自己的根給了她生的希望,查出那把大火給了她生的希望。
如果沒有這些……
她不可能一年一年的堅持下去。
而支撐一個從青雲頂端,最後淪落爲妓女的人活下去,僅憑着前太子上位那一點希望是不夠的。
她能撐過一年,兩年……絕撐不到八年。
還得加上心上人的背棄。
陸時,一個窮書生,靠着唐家一步一步走到現在,和她花前月下,爲她親手搭一座戲臺,許下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誓言……
到頭來不僅不救她,不救唐家,而是像縮頭烏龜一樣遠遠避開了,沒有隻言片語,換了誰,誰會甘心?
誰能不恨?
於是,晏三合回答陸時剛剛的問題。
“唐家的案子,是死不瞑目的不甘;大人的背棄,是刻骨銘心的恨;再加上太子是儲君這一點希望,這三樣東西,才能支撐唐之未在教坊司那種地方,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陸時目光幽深不見底:“孩子,你真的很聰明。”
晏三合被誇了也沒有多少開心。
因爲晏行的原因,她總覺得男女之間的那點情愛,充滿了算計和利用,都是各有所需,各有所圖。
卻不曾想這世間還有一個陸時。
“那麼,她是什麼時候知道你的用心良苦?是到了水月庵嗎?”
“如果我猜,她在教坊司的第六年就知道了,你們信嗎?”
小裴爺等不及的問一聲:“爲什麼?”
“因爲他沒有成親。”
晏三合:“別人只知道他不成親,是因爲命根子壞了。只有唐之未知道,他的命根子沒有壞。”
小裴爺臉色一紅:“哎啊,他們還未成親,就已經……” “裴明亭。”
晏三合覺得這小子多說一個字,都是對老大人的侮辱。
“要是他的命根子是壞的,他先生能放心讓他入贅嗎?”
小裴爺偷瞄了陸時一眼,乖乖閉上了嘴巴。
無論這個世道怎麼變,男人下半身惦記的那點破事兒,總不會變的。
六年過後,陸時三十五,無妻無子,仍是赤條條一個人,以唐之未的聰明,一定能琢磨出些什麼來。
而那個時候,她已經不想死了,教坊司的外面,有一個人在苦等她,她若死了,那個人怎麼辦?
人一旦生出了牽掛,也是死不了的。
這時,晏三合又問:“老大人,你不在京城的那幾年,除了做御史外,是不是還在暗中調查唐岐令的案子?”
陸時坦承:“是!”
晏三合:“調查到了什麼?”
陸時回了兩個字:“很多。”
晏三合:“能具體說說嗎?”
陸時:“具體的,你們沒有必要知道。”
晏三合:“陸大人又想保護我們?”
陸時:“是。”
見他不肯說,晏三合只能這樣問:“所以嚴如賢、李興都是當年陷害唐岐令的人?”
陸時:“關於這件事,我只能回你們一句:李興是嚴如賢的狗,他當年借住在唐家後院,因爲誣陷我,被大小姐趕出了唐家。”
晏三合飛快的偏過臉,去看謝知非。
謝知非眼皮無端的跳了一下,然後衝晏三合微微點了一下頭。
李興是嚴如賢的狗,嚴如賢是誰的狗?
不用再問下去,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老大人。”
晏三合心裡卻還有疑問。
“我不問嚴如賢,不問李興,也不問他們背後的人,我只問唐家內宅裡面,誰是內賊?”
陸時目光一冷,“你如何知道唐家有內賊?”
“那人說是證據確鑿,是鐵案,那就意味着試題的確是從唐岐令的手裡泄漏的。”
晏三合冷笑:“沒有內賊,試題怎麼會泄漏?這事必須得裡應外和合。”
陸時突然反問:“你猜猜?”
晏三合搖頭。
“猜不出來,關於唐家,我只知道唐岐令父女,你們三師兄,還有一個林壁。”
陸時冷哼一聲,“就在這些人裡面。”
小裴爺大驚失色:“什麼?”
謝知非驚呼:“怎麼可能?”
晏三合心裡咯噔一下,“是,是林壁嗎?”
陸時冷冷地看着晏三合:“你爲什麼覺得是她?”
“不知道。”
晏三合怔愣了片刻,“總覺得她的死,不太對。”
陸時突然站起來,走到晏三合身邊,大掌按住她的肩,問:“哪裡不太對?”
晏三合能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心想:我會不會是猜對了?
“唐見溪說,她爲了照顧唐之未,都沒有立馬和褚言停成親。她這般護着唐之未,總覺得不應該輕易尋死。
更何況,她將來也是要去教坊司的,結局也是被人糟蹋,有什麼區別?”
事情如果落在她和李不言身上,誰都不可能扔下誰,哪怕只剩下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