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心疼
戲樓?
“不僅看過,還在下面坐了很久,要不是雨大了,我還想多坐一會。”
陸時:“晏姑娘喜歡那裡?”
晏三合:“喜歡。”
陸時:“爲什麼喜歡?”
晏三合很認真地想了想當時的心境,“那個戲樓告訴我,它有故事。”
“是我爲她蓋的,每一塊木頭我都扛過。”
他竟然爲她蓋了一幢戲樓?
晏三合驚心。
“我是個一無是處的窮書生,配不上她,她不嫌棄,先生也不嫌棄。”
陸時頓了頓:“先生說那個戲樓就算是聘禮了。”
晏三合與謝知非對視一眼,由此看來他們並非私定終身,唐岐令是點頭同意的。
“但她說還不夠,她說……”
陸時忽的又笑了,笑得眼角的皺紋堆成一團。
“成親前一天,我得扮上戲子的模樣,到戲樓上給她唱上一段,她的想法總是稀奇古怪,我拿她沒辦法。”
原來,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卻因爲突然的變故沒有實現。
很多年後,她穿着他買的衣裳、鞋子、擦着他買的胭脂,悄然赴這個約定。
不想,因爲慧如老尼的嫉妒,多年期盼落了空,以至於有了心魔。
而他則扮上戲子,給她唱了這一齣戲,從容赴這個約。
戲演完,她心願已了,心魔解開,棺材合上,前因後果都說得通了。
晏三合的目光再度看向陸時。
戲子,是下九流;
而書生,是這世上最清高自傲的人。
但奇妙的很,此刻的陸時似乎就是從戲裡走出來的書生,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大人可以說說你和她之間的故事嗎?”
“我和她?”
陸時沉默良久,“沒什麼好說的。”
小裴爺急了,“怎麼沒什麼好說的呢?你們怎麼遇到的,怎麼開始的,又是怎麼……”
“裴公子。”
陸時出聲打斷:“有些故事何必人人皆知,她知道,我知道,就夠了。”
裴笑無助地看着晏三合:他說夠,怎麼辦?
晏三合默了默,“老大人,我們只想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你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她脾氣不是很好,我性子不是很好,她見到我,脾氣就軟了,我見到她,性子就變好了。至於這些年,我們怎麼過來的……”
陸時頓了頓,“閒的時候就回憶一下,偶爾也會想一想她,就這麼一年一年的過來了。”
他的語氣很淡,淡到一絲喜怒哀樂也沒有,好像在說着一件頂頂稀疏平常的事情。
晏三合的心裡卻沉的要死,像被壓了一塊千斤重的大石頭。
八年教坊司,十八年水月庵,整整二十六年的歲月,怎麼可能一年一年的就這麼過來了?
多少個日日夜夜啊!
晏三合神色不變,“老大人不願意說你和她的事,那麼咱們就從唐家被抄開始。”
“也沒什麼可說的。”
陸時面無表情,“人證物證都有,是鐵案,翻不了。”
晏三合:“既然是鐵案,既然翻不了,那爲什麼時隔這麼些年,大人還把劍指向嚴如賢,指向李興,指向龍椅上的那位?”
“嚴如賢貪贓枉法,夥同李興舞弊春闈,我身爲御史難道不該彈劾嗎?” 陸時:“陛下縱容嚴黨,以至於嚴黨一派霍亂朝政,我身爲御史難道不該進諫嗎?”
晏三合直勾勾地看着他。
“所以老大人的意思,他們與唐家的案子,統統無關,只是陸大人的職責所在?”
陸時斬釘截鐵:“是!”
晏三合輕輕笑了。
“老大人怎麼能把謊話,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呢?”
小裴爺:“如果我們不是參與其中,還真信了呢!”
謝知非:“老大人非要讓自己做惡人,做負心人,做無情無義的人嗎?”
陸時避開三人的目光,眉頭微微皺着。
晏三合起身,蹲在他面前,輕聲說:
“去見唐見溪的路上,他設了三條路,大路,小路,鬼路,每一條路都有那條路的結局。
褚言停走了一條大路,跟着前太子,把自己走成了刀下鬼。
唐見溪走了一條小路,活成了隱士,看似閒雲野鶴,其實每天都在煎熬中。
你呢,你選了哪條路?”
陸時的嘴脣忽然顫抖起來,抖得很厲害。
“她臨走前對我說:謝謝你,我走了。我以爲這話,是對我說的,可後來一想不對,她爲什麼要謝我,臺上演戲給她看的,又不是我。”
晏三合擡眸,靜靜地看着他。
“她這話是對你說的,你聽不見,所以只能借我的口。”
陸時回看晏三合,他的眼神慢慢有了點變化,比之前更深,更沉。
“我想,你的苦衷,她是知道的,所以纔會說這樣的話。老大人,你走了一條人不人,鬼不鬼的路啊。”
陸時的嘴脣動了動,好像要說什麼,可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我第一次見你,你讓陸大差一點掐死我,當時把我氣的,我在心裡罵你做個人吧,後來我才明白,你是在爲我好,不想讓我牽扯進來。
我細想了想,你不想把我牽扯進來的原因,應該是唐家的案子。”
晏三合抓起陸時的右手,撫上掌心中一個又一個厚厚的老繭。
“你說唐家的案子人證物證都有,是鐵案,翻不了,其實不對,你翻得了,只是不能翻。”
陸時的眼睛驟然迸出厲光。
“所以,你用讓皇帝下罪己詔的方式,用這種不爲人知的方式,在替唐家翻案,對嗎?”
晏三合說着說着,不知道爲什麼,忽然眼眶溼潤了。
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做到堅不可破,哪怕是帝王、聖人,內裡的某一處,也是軟的。
二十六年,這條人不人,鬼不鬼的路,他怎麼能走得那麼堅定,不孤獨嗎?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不害怕嗎?
“老大人,我心疼你。”她說。
陸時看着晏三閤眼裡含而未落的淚,“你今年多大?”
“大人這是第三次問我了。”
晏三合:“我今年十七歲,雲南府人士。”
“她十七歲的時候,可沒你那麼聰明。”
陸時抽出自己的手,拍了拍晏三合的手背,“坐吧,孩子。”
晏三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願意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