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乍看上去一切如常,所有的污穢骯髒,都被掩埋在寧靜氛圍下,讓人心覺閒適的同時,又隱隱覺得不安。
往日門庭若市氣勢凌人的寧和宮,如今已變的落寞苑內空無一人,而這裡曾經的主人,此刻被嚴密的看守在一處清冷偏僻的院落中。
褪去華服金釵,沒了胭脂粉飾的裝點,那曾跋扈的不可一世的人兒,素衣素面,與往昔相比就像變了個人。
髮髻雖梳的整齊,也未對衣着服飾有一點不滿,只是安靜的坐在臨窗的角落,但她的臉卻在短短几日內憔悴的不成樣子。
惑人眼眸深陷,好似已有好久未能安穩入眠,豔麗的紅脣因乾燥凹起脣皮,有些蒼白的膚色,消瘦的臉頰
儘管還有琳燕陪伴在身旁,她的眼卻仍是沒有半點神采,穿過琳燕的身體,愣愣地投射到遠處,目無焦距。
被迫遷出寧和宮居住在鮮少人經過的院落,沒有剝奪她的名份,更無下令將她貶爲庶人,亦或交由刑部審問罪行,就這樣關着她,僅是限制了她的行動自由,衣食供應不缺。
她還是德妃,僅次二品貴妃的德妃,身份沒什麼改變,有些東西卻早已面目全非。
門外有一陣騷動傳來,還未來得及細聽,緊閉的門扉便被推開,晚風趁機竄進屋內,室內的溫度驟然下降了些許,有些涼意。
其實不必擡頭,她也清楚會挑這種夜深人靜的時候,來此荒涼地方的人是誰,儘管心知肚明,她卻還是鬼使神差的朝門口望去。
在宮人們的簇擁下入內,腳下步子邁的輕緩,背對那輪皎潔清冷的彎月,姿容明媚,儀態端莊,舉手投足盡是傲氣,眉間得意之色更是張揚。
少見的暗紅瞳色深沉,隱約閃着光亮,就仿若荒野叢林中夜間出沒的捕食者盯着獵物一般,銳利,兇惡,眼中寒冽的殺氣是如此明顯。
“這不是貴妃娘娘嗎,真是稀客。”撇脣一笑,斜託着下頜:“託娘娘的福,臣妾才得居住於此地,不知娘娘此番前來,是來探望臣妾,還是來瞧臣妾是生是死?”
我擡手揮退下人,環視着僅有簡單陳設的屋子,漫不經心地說:“本宮原以爲妹妹被皇上囚禁在此地,定會動氣吵吵着回寧和宮去,誰想妹妹卻適應的很好,倒是本宮多慮了。”
不提還好,一提便氣不打一處來。
心中雖惱,這臉上卻依然帶着笑:“事到如今,貴妃娘娘的戲還準備演到何時,娘娘您不覺着累,臣妾都已看累了,更無力繼續奉陪到底。”
我蹙眉:“那還真是可惜。”
“分明心裡樂開了花,嘴上卻說着什麼惋惜,你還是一如既往的言不由衷。”德妃鄙夷地勾脣,嗤道。
“你不也是一樣,這瑩慶宮名字雖大氣,但與妹妹的寧和宮比起來,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妹妹不也強忍着安靜地住了下來麼,你與我有何分別?”我睨着她冷笑。
“我孃家父親乃一國丞相,權傾朝野,而你不過是個小小知府之女,這區別可大了去了!”德妃的臉色陰沉下來,冷聲怒道。
“落到這般田地,還是不忘搬出李丞相來給你撐腰,我說德妃,除了你那丞相父親,你就沒什麼可炫耀的了麼,原先的氣勢呢,你原先那囂張跋扈的氣焰都到哪裡去了?”我逼近,挑眉調侃。
“你是不是想說你今日所受都是本宮一手造成的?”搶在她未出口之前道破,輕笑道:“說來也是,不論是你與陸嬪聯手做出的巫蠱一事,亦或是那日後的種種,每每在你將得逞時迎頭澆下冷水的都是本宮,就算這一切都是本宮所爲,如今的你又能耐我何?”
德妃不驕不躁,頗爲鎮定的冷道:“盛極必衰,後宮大選日期不定,總有一日,你也會落得同我一樣的下場。”
“連德妃你都斗的贏,那些初入宮中的天真丫頭,又如何能是本宮的對手,所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你懂得進退不那麼激進也未必會落得如此下場,搞不好本宮一時興起還會可憐你,留你一命呢。”我皺眉,語氣緩和了些許,就好似真動了側影之心。
德妃倒也不惱,微一勾脣笑道:“此種心口不一的話,你還是留着糊弄淑妃錢嬪她們吧,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無趣。”我笑意頓斂,靜靜地凝視了她半晌,才道:“德妃你不是很會做戲的麼,若非如此,皇上怎會至今還留着你的性命,既不將你送去刑部大牢,也不下旨懲處,僅是將你關着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得不說德妃你還真有一手呢。”
竭力壓抑火氣維持鎮定的德妃,雙手突而握起,眼神冷厲的瞪着我:“就這麼不甘心?”
“當然!”我答的乾脆,步步逼近,一把拽起她的手腕:“比起你被他人斬首,或是像眼下囚禁在這裡,本宮更希望能親自手刃你,亦或將你折磨的遍體鱗傷,一寸寸的削去你的身上骨肉!”
德妃不屑的一瞥,嘗試着掙脫卻不得遂願,只得任由我抓着:“皇上不止沒有下旨處死我,好像也沒有說過能讓人隨意踏入這方院落,就算最後我難逃一死,也絕不會死在你的手裡!”
“那可由不得你!”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目光陰狠地死盯着她:“做下那麼多壞事,你還指望着能留得全屍,簡直就白日做夢!不只是你就連你一直以來所仰仗的母家,也會被本宮剷除乾淨,一個不留!”
聞言,有一瞬德妃的身體是僵硬的,迎上近在咫尺之人的目光,那雙眼中除了狠厲的殘暴,便是嗜血的殺氣,恨不得現在就撲上來咬斷她的脖頸,瘋狂啃噬她的骨血!
眼底閃過一絲陰鬱,揚起無血色的脣:“他們會保護的我,但凡是死,我也絕不會一個人孤零零的去死,試想一下,若有一日堂上官員少了大半,那咱們英明神武的皇上該如何處理國事?怕是會急的焦頭爛額吧。”
眉眼淺彎,眼前好似已看到那一日的到來,眼裡終於有了神采,但卻是一種交織着囂張與得意的不可一世。
似有所感頓時由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涼意,席捲着胸腔臟腑,若真有那麼一日,所有人的性命都會不保。
看見眼前人微妙的神色變化,德妃在心中暗暗嗤笑着,臉色依舊淡然:“如貴妃娘娘這般聰穎,早該想到會有那一日的不是麼,皇上不止沒說要處罰於我,好似也尚未問罪家父,你說這代表什麼呢?”
瞧着德妃小人得志的臉,心裡沒來由泛起一陣惡寒,說來說去,她還是想拿李南原來壓我,不僅如此,她先前所言是說那羣簇擁在她身周的那些收受賄賂的臣子也會保護她,聯合李氏的人脈勢力與莞辰正面相對!
但是,事情真會像她所期望的一樣順利嗎?
那些被她收買,由她一手提拔,接着她的財力,勢力,爬上今日位置的臣子們,真會如她所言助她逃出生天,得東山再起之機?
就是因爲相信那些臣子的力量,她纔會這般淡定沉穩,不論我說什麼,都是不怒不躁,就好似我拿她全然沒轍,既無法將她就地正法,更不能傷及她分毫!
難怪先前我就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原來她是堅信朝中輿論,與李南原手中握着的權勢。
我挑起眉梢頗覺好笑地鬆開手,直起身子居高臨下的睨着德妃,冷笑:“妹妹身處逆境還不忘擔心皇上,真是難得,本宮若將此事如實稟告皇上,想來皇上也定會爲妹妹心意所感,從輕處置。”
德妃揉着痠痛的手腕,心中殺意四起,眸光突變:“貴妃娘娘最好現在就去,若是晚了只怕再無機會得見聖顏了,一個毀了他花費數年心血才部署的局,眼見着就要達成目的了,卻在頃刻間化作泡影的感覺,娘娘務必要讓皇上深刻的記住纔是!”
“誰是心繫國民,誰是亂臣賊子,不到最後一刻,怕是難以見分曉。”眼中透着怨毒森冷的寒光,笑道,笑聲尖銳刺耳。
我斂目,微微一笑:“德妃說的是,不到最後一刻勝負難分,只是這連答應都能死而復生,不知還有什麼陰謀詭計,能再瞞過咱們聖上。”
德妃不以爲然,緩緩起身,投向我的目光滿是狠厲:“只要沒了你,所有的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從始至終本宮的目的就是你,無關皇上!”
“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我輕飄飄地吐出一句,湊近她的臉,直至與她的距離只餘一指:
“李丞相早在數年前便生謀逆之心,這一切都要歸功與你久無所出,白清婉,歐陽紫琳,連嬌嬌,路琴,以及其餘世家的嫡親小姐,官員家的掌上千金,哪個不是你們李家在背後搞得鬼,使得她們無路可走這才選擇入宮的?”
“丞相大人能有今時今日,你以爲當真是憑能力功績才得丞相之位?是有意的,是聖上有意許其高位,爲的就是以便日後討伐起來出師有名,官階越高勢力就越大,這權勢大難免會做出什麼違反綱紀之事,頂着撥亂反正的功名至今,李丞相與你也算風光了不少年了。”
無視德妃眼中的震驚,我近乎殘忍的繼續一一道破,勢要攻潰她最後的防線,讓她變成徹頭徹尾的瘋子!
“能將那龍座上的君王拉下一次,便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若現在掌權的聖上遭逢事故,不知下一個被李丞相推上帝位的又是誰呢?那你的處境又會如何?”
“是以這具早已沒了清白的身子登上後位繼續侍奉新帝,還是退居二線成爲太后?哪個都不是,你終究不過是被李丞相舍了的棄子,連孩子都生不出的女人,繼續留着又有何用處?!”
驚恐萬全,渾身止不住的劇烈顫抖,近在咫尺的容顏一點點的變得猙獰,口中不斷吐出的言語,更是一下下抨擊着她的心房。
來不及思考,全然失了冷靜,揚手便朝眼前人揮去,定神時,那手腕已被人狠捏在手:“不論是現在,還是往後,你都難逃被利用,被冷落的宿命,你不止是個一個失敗者,還是個可憐人,連本宮都不禁爲之涕零,而你所憧憬的日後只有悲哀與絕望!”
用力的甩開,德妃就像被抽走了身上的所有力氣一般,噗通一聲癱坐在地,只餘那寫滿憎恨的眼,還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