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 昏君
肖華長指在額頭上輕輕一敲,道:“賈亮。”
賈亮腦殼一麻,只得出列,“臣在。”
肖華道:“除了凌將軍,功夫最好的,也就是你了,要不你去坤寧宮守一守?”
青衣的手段賈亮是見識過的,打了個寒戰,突然上前幾步,跪在地上,哭道:“皇上,你饒了臣吧,臣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滿週歲的……”
班列中有人悶笑,賈亮這些年就跟着肖華打仗了,媳婦都沒着落,有個屁的下頭。
賈亮俊臉一紅,卻仍哭道:“下有未滿週歲的侄兒……”
朝堂中笑聲四起,有人取笑道:“你侄兒父母雙全,又不用你奶,關你屁事。”
賈亮回頭怒瞪那人,“我好歹還有個老母,你老母都沒了,寡人一個,論功夫,你未必就差得過我,要不你去坤寧宮。”
那人一聽,即時啞了,悻悻地偷瞟了上頭肖華一眼,身子後縮,巴不得能隱了形去。
朝堂中的嚴肅氣氛一掃而空。
負責綱紀的督官急了,跳出來嚷道:“肅靜,嚴靜。”
上頭肖華握拳咳了一聲。
文武朝臣這才醒悟過來,現在還在早朝。
肖華裝模作樣地道:“不過是讓你去坤寧宮守一陣,又不是要推你上午門問斬,你做什麼把老母侄兒都哭了出來?”
這話一出,下頭的人又有些忍笑不住。
賈亮急了,道:“娘娘的鳳雪綾加個赤水劍,臣打不過,也不敢打。臣的兩個兄長已經死在戰場上了,萬一娘娘失手,把臣殺了,誰給臣的老母送終?”
此言一出,所有武臣,臉上均是一變。賈家三子,都是肖華身邊的人,這些年的苦戰,賈家三子死了兩個,只剩下一個賈亮。
同爲殺場上下來的人,誰不惺惺相惜?
肖華心裡也是一陣難受,他雖然給了賈亮高官,但一個官位。如何能換得回來他兩個哥哥的性命。
他並非真要賈亮去坤寧宮,雖然就算去了,青衣也不會傷了賈亮,他叫賈亮出列,就是因爲賈亮揹着兄弟三人的功績,任誰也無法對他指指點點。
那些剛纔還叫囂的文臣,臉色土灰,他們站在這裡動動嘴皮,同在殺場上浴血過來的戰士相比,實在太暗無光彩。
肖華令賈亮歸列。
望向上奏的那人。爲難道:“要不愛卿前去鎮守坤寧宮,愛卿口舌生花。苦口婆心地規勸,說不定能讓皇后一輩子安分守己地呆在坤寧宮。”
那人呆了。
靠嘴皮子把人軟禁深宮,還得一輩子?
一輩子呆在坤寧宮規勸皇后,那他這一輩子豈不等於也被囚禁坤寧宮?
再說,能靠他一張嘴,把一個人說來心甘情願長囚深宮?
真是天方夜潭。
武班中有人‘噗嗤’一笑,輕搗了搗身邊人。低聲道:“我們來打個賭,這老兒的舌頭在第幾天上被青衣娘娘割下來。”
這些人是隨肖華出生入死的,與肖華平日也是唱雙簧慣的。這時也看出肖華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也就乘面摻和一把。
那人偏頭道:“我賭一天。”另有人耳尖聽見,也壓低聲音趕着道:“我賭一個時辰。”
督官重咳了一聲,那幾人立刻收聲。
上奏的那人嚇得老臉刷白,下意識地開始覺得舌頭根發麻,悔得腸子都青了,一個勁地給旁邊文班中關係好的人使眼色求助。
但這時候,誰看不出來皇上的心思?
哪敢出來觸這黴頭。
有平時與那人穿一條褲子的,被遞眼色,遞得實在呆不下去了,只得硬着頭皮,出來道:“啓稟皇上,其實叛賊巳除,娘娘雖然是上官家的人,但是終究與叛賊無關,娘娘在坤寧宮悶了,偶爾出來散散心,也不是什麼大事。如果強行囚之,只會令皇上夫妻二人離心,皇上夫妻離心,自然難快活,不快活,也就有損龍體。他事事小,皇上龍體是事大。李大人雖然爲人正直,卻過於迂腐。臣認爲,李大人所上的奏摺,皇上不必理會。”
衆人都知道皇上護短,忙跟着附和。
先頭那人雖然被罵迂腐,但他正尋着梯子下滑,哪敢反駁,只得埋頭閉嘴。
肖華自然也就依着絕大多數的人‘意見’,無視了那奏摺,依着‘衆臣之意’,對青衣外出之事,睜隻眼,閉隻眼。
以後就算有人去坤寧宮窺視,也可以說是青衣呆得不耐煩了,溜出去散心去了。
下了朝,肖華回到永寧宮,青衣果然已經不在。
他坐在牀邊,手撫過青衣睡過的地方,早沒了她的體溫,但他卻彷彿能聞到她留下的幽幽體香,忽然間象是看見她躺在那裡,虛擡着眼,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肖狐狸,你能再無恥些麼?”
肖華笑了,伸手去撫她凝着媚色的眼角,手指眼看要撫上她,面前的玉人卻肖失得無影無蹤。
肖華嘴角的笑凝住,慢慢化成一抹無奈。
擡頭望向窗外隨風飄進窗欄的花瓣。
三年……
我就再放你三年……
三年後,我絕不再讓……
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再讓……
“一賠十,開了,快開了。”丹紅紅袖翻飛,手中骰盅搖得人眼花。
她擡頭起來,對上場外一雙笑盈盈望着她的眼,怔了一下,將骰盅落下,交給副手,耳語了幾聲,下臺而去。
小十七微微一笑,跟在她身後出了賭坊。
丹紅一直走到一株芙蓉樹下,才停了下來,回頭看見自己心愛的弟弟。
仍是那樣爽朗的眉眼,吊兒郎當的調調,但眉間不經意地蹙起,卻多了幾分成熟的穩沉。
心中微嘆,需要她護在臂彎下的弟弟真的長大了。
小十七望着花樹下的紅色豔影,揉了揉鼻子,笑着上前,“隨我回姜國。”
丹紅愕然。
小十七握了姐姐的手,姐姐的手被骰盅磨得粗糙了不少,“皇爺爺說了,不再計較過去,我們可以一起回姜國,再不分開。”
丹紅嫵媚的大眼睛,漸漸溼潤,她雖然習慣了被世人遺棄,但被人接納的一瞬,歡悅中涌上一股難言的心酸。
小十七手指撫去姐姐眼角淚意,“我以後再不會讓姐姐受委屈。”
丹紅角化開笑意,輕噓了口氣,“我的丹心長大了。”
小十七有些難爲情地笑笑,“走吧。”
丹紅搖了搖頭,“我不會離開。”
小十七眼裡的笑裂開條縫隙,過了一會兒,才道:“因爲夜?”
他在青衣所說的過去中,能感覺到姐姐一顆心擱在了夜的身上。
丹紅垂下眼,過了好一會兒,嘴角才勾起一抹笑,“我習慣了這裡。”
小十七將姐姐的手攥緊,“他的心未必在姐姐身上,放手吧。”
丹紅擡對笑看向他,“青衣的心也不在你身上,你爲何不放手。”
她當然知道,夜的心不在她身上,但如果有朝一日,他坐上皇位,這裡是離他最近的地方,只有在這裡,能有機會遠遠地望見他。
小十七語塞,半晌才道:“她和夜不同,她是女人,女人再強,終究是要男人來保護,而夜是男人……他有很多事要去做,心不一定要放在女人身上。姐姐這麼遠遠看着他,爲何不走近他,成爲可以助他撐起半邊天的女人?”他能感覺到肖華雖然稱帝,但他能肯定,肖華在等,等夜迴歸,這天下最終會是夜的。
丹紅如同被一道驚雷擊中,臉白了下去。
小十七凝視着姐姐的臉,接着道:“姜國公主是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
丹紅的臉漸漸轉紅,眼裡涌上一抹渴望,但最終又再白了下去,“我配不上他。”
小十七將姐姐的手攥得更緊,“如果真心相待,何來配不配得上一說?”
丹紅輕搖了搖頭,她瞭解夜,夜確實需要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人。
但助過他的人,他會同樣的回報於你,但回報不會是感情,他不會利用女人的感情來得到想要的東西。
他是真男人。
從小十七手中抽出手,爲弟弟理順額角被風吹亂的髮絲,“丹心,一定要做個好皇帝。”
小十七心裡一沉,“姐姐不隨我回去?”
丹紅微微一笑,“我只做那人的知己,他悶了的時候,可以來我這兒喝上一杯。他還念着我這裡的好酒,就夠了。”
“可是……”小十七捉住丹紅的手,“爲什麼不爭取更多些?”
丹紅神色溫柔,“正因爲我這沒這心,他纔不會對我設防,累了的時候,纔會來我這裡。如果我有了這心,他反而會對我離了心,不再來了。如果有朝一日,他真的成爲帝君,送到他牀榻上的朝臣之女比比皆是,那些女人都是助他成事的棋子,所以,能肋他成事的女人很多,但能成爲他知己的女人唯我一個。”
小十七懵懵地辭了丹紅,滿腦子都是丹紅的那句話,“能成他知己的女人唯我一個……”
他目視遠方,眉心微鎖,他與青衣之間,一個眼神,就能通神,無論何時都能心意相通,配合得天衣無縫。
能成爲她的知己的人,天地間,是否也只得他一人?
然而,他不情願只做她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