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自家娘子這般軟語,張樂行雖然人到中年,精力已經大不如前,卻是精神一振,摟住了這個最得寵的小老婆的腰肢:“金蟬,咱們家裡向來是我主外,你主內,我若是外事不決,一定要聽你的金玉良言。”
這個女人的名字叫作杜金蟬,原來是大戶人家的使喚丫頭出身,只是她被主家欺凌得太狠,一怒之下就只能跳江自盡,結果恰被張樂行所救,張樂行見到杜金蟬既有相貌又能持家,就不顧非議娶了比自己小了整整兩輪的杜金嬋作了小老婆,寵愛甚至超過了自己家裡的大老婆。
而杜金蟬也笑了:“謝謝郎君,我只說一句,當家現在這個位置,絕不是自己想坐上去的,是大夥兒架起來的!咱們家裡的家業怎麼可能作亂黨,但是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若不轟轟烈烈幹上一場,就真能當一個富家翁!大好頭顱,絕不空擲!”
她雖然是女子,但這幾句話說的是卻轟轟烈烈,擲地有聲,張樂行當即笑了:“說的沒錯,說的沒錯,娘子說的極是在理!”
他原來還有幾分猶豫,幾份觀望,但是杜金蟬這幾句話卻是說到他心底去了,他手上二三十萬捻子,不經一戰就直接受了柳絕戶招安象什麼話,他在雉河集起捻子的時候,這個小小的柳絕戶還不知道呆在哪裡的山溝溝。
他念頭通達,當即謝過了杜金蟬:“金蟬,你真是我的賢內助,我若有一份基業,這皇后的位置非得交給你不可!”
“郎君說笑了!”杜金蟬卻是盈盈一低身,謝過了張樂行的美意:“郎君若是有心,就對馬伕人多些恩愛!”
有這麼一位賢內助,張樂行那真是樂得找不到北了,而杜金蟬就行了個禮,回了後院處理家裡的閒事。
她是窮苦人家出身。雖然現在家大業大,但是不但能操持得家務,而且那些繡花走線的功底也沒放下,她就想着替張樂行再納一雙鞋底。
秋風快起了。天氣冷了,當家的在外面受的風雨太大,落下了不少毛病,希望這個冬天能早點過去,只是杜金蟬才準備開工的時候,就聽得外面有人用金鈴般的聲音說道:“金蟬,怎麼這是給盟主作的?我也回去給我家那位納一雙!”
杜金蟬擡頭一看。這無聲無息出現在門口的是捻軍之中另一位出名的巾幗英雌,張龍的婆娘劉三娘,這劉三娘不但俊俏,而且也是潑辣婆娘,急了就握緊了家傳的丈二長纓,在人羣之中殺一個三進三出,向來沒有能擋得住她的長纓槍,更不要說。劉三娘比不得杜金蟬只管操持家務,在諸位捻首與淮北的諸位土豪之中,她憑藉着一張嘴穿針走線。甚至有人說她一張嘴可以勝過了三千捻子。
只是她在露面太多,也傳出了些風流軼事,杜金蟬雖然不大理外事,也能聽到不少,因此一看到劉三娘,她就有些猶疑,這畢竟是張樂行的內院,這劉三娘怎麼來的?
劉三娘也看出杜金蟬的疑問,她帶着得意說道:“順手一抄牆就進來了,這樣的牆。我翻一百道都沒問題,金蟬,你住在這裡,可得小心那些生龍活虎的後生漢啊!”
杜金蟬呸了一聲,她知道劉三娘來意不善,特別現在腰間還別了好幾把飛鏢、飛刀。一副江湖兒女模樣:“三娘子,你就直接把話挑明瞭,我們張家,女人從來不在外面拋頭露面!”
劉三娘一身黑衣,卻是別有風情,她往門旁一側,偎在那裡:“金蟬,我也跟你露個底!我們當家那位想讓我問一句,現在該不該回雉河集?”
現在十幾萬捻子陷在黃河邊上,時常衣食無着,困頓得很,因此藍旗的一羣捻首支撐不住了,首先由在捻軍大名鼎鼎的劉惡狼挑頭,堅決要回雉河集老家,而張龍佔據鳳陽,也對老家頗有留戀,一心想回淮北——事實這個時候已經沒有淮北了,一場大洪水讓黃河奪淮,整個淮河南北都是一片黃水,形成了中國近世以降又一次驚人的生態災害。
而杜金蟬也是真正的英雌人物:“十幾萬嘴在淮南找不着吃食,難道到雉河集就能找到衣食,張龍也是我們捻子中頂天立地的好漢子,難道就沒這份勇氣嗎?”
“好!”劉三娘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英雌,她當即說道:“有金蟬這句話就行了,我替我們當家的謝過了!”
說畢,劉三娘就轉身出房,接着就見她一翻牆,一個燕子抄身就上了牆,消失在牆角之中,杜金蟬知道劉三孃的身手極好,但是這等本領顯露出來,還是讓她吃了一驚。
只是這莫名奇妙的來去,卻是讓杜金蟬生了狐疑,連這隻鞋底都沒興趣納下去,當即去找馬氏詢問起最近捻軍中的變故來,畢竟馬氏是張樂行的正室,許多老派的捻首,從來是隻認馬氏的。
只是她在馬氏那裡也探聽不到什麼消息,只是聽馬氏說,現在當家的雖然有心打下了和州巢湖,給柳絕戶一個教訓,卻是先把心思放在了廬州,準備打下讓廬州讓隊伍好好休整一番。
只是這廬州也不是什麼好打的地方,事實上自從安慶失守之後,大清朝與太平軍就把廬州一帶作爲爭奪的首要重點,想吃下這麼一塊肥肉,捻子也費些力氣不可。
在馬氏這裡探聽不到什麼消息,她只能在外面找了一些捻首婆娘問了問,但是兩天下來,也沒有什麼結果,大家對於張樂行想吃肥肉的想法大致是贊成,但也是藍旗爲主,黃旗與黑旗都有人想回雉河集。
這一天,她覺得打探不出什麼東西,就又回了自己的院子,只是今天才一進門,就聽得牆上有了笑聲:“金蟬,我晚上找個這個生龍活虎的後生漢過來?”
“呸!”杜金蟬啐了一聲,看到劉三娘就輕鬆寫意地站在了院牆上,十分瀟灑地豎着二郎腿在朝下笑:“劉三娘,你發什麼瘋?我們家可不象你家當家的。”
“我們兩家應當多親近纔是!”劉三娘調笑道:“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不知道什麼?”
“我們家當家的替盟主砍了劉惡狼的腦袋!”
劉惡狼?
杜金暗被這個消息嚇倒了:“咱們捻子火併了?”
難道她總覺得這兩天捻子裡的氣氛不大對勁,總有一些山雨欲來的味道,而劉三娘輕輕一抄身,已經從一丈多高的院牆跳了下來,姿態甚美,接着她笑着說道:“那天我替當家的找金蟬來拿主意,結果你說了,我們捻子的生路在南邊,於是我們當家就知道盟主的主意已經定了,便迷途知返了?”
可是杜金蟬卻依然是有着手腳冰冷的感覺,捻子從起事到現在,可沒發生象這樣的大火併,劉惡狼可不是尋常人,他在藍旗可是數一數二的豪強,他們劉氏一族更是有好幾百人入子捻子,就這麼掉了腦袋?
劉三娘仍舊是笑臉盈盈,彷彿說的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誰叫劉惡狼不知好歹,犯了衆怒,十幾萬捻子都等去南邊好好發一筆,就是他挑頭要回家,大家好言相勸,他硬要刀兵相交,沒辦法,只好替天行道了。”
杜金蟬卻知道事情絕不是象劉三娘說的這麼簡單,回雉河集與淮北已經是許多捻首的共識,而普通的捻子對於回淮北有着更多的熱情,眼見田裡有收成了,他們怎麼能不關心。
當然劉惡狼也不是省油燈,劉三娘說他犯了衆怒也是確有實情,這些年他在淮北屠了多少村鎮,搶了多少女人,別的不說,前次一個莊子幾百號人就被劉惡狼殺得寸草不生,最後只留了一個與劉家有親戚關係的小孩。
因此杜金蟬覺得心底越來越難受,當家的作這事恐怕後患無窮,不過她沒當面表露出來,只是問了一句:“劉惡狼隊伍歸誰?”
“好馬好槍好女人都是捻子的,大家作了一回日子主!”
很顯然,劉惡狼以及他的同盟所擁有的一切,都已經被參與這件事的捻首分得乾乾淨淨,杜金蟬不敢嘆氣,只是抓住了劉三孃的手問道:“三娘子,這件事,你出了幾成力?”
“我替當家的拿了主意!”劉三娘根本不懼怕杜金蟬的凝視,她的語氣變得潑辣起來:“金蟬,我只說一句話,這次南下,盟主不能虧待我們當家的,若不是我們當家手起刀落,劉惡狼現在就能把幾萬捻子拉走了!”
“我記着!”杜金蟬咬碎了銀牙:“你們該得的金子銀子,一分都不少!”
“不!”劉三娘卻是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向來的規矩,開了城,盟主分第一份,下面的旗主再依次分成,我想說的,劉惡狼的位置,由我們當家的來頂,藍旗首先讓我來挑!”
杜金蟬吃了一驚:“這是要打和州還是巢湖?”
“是廬州,隊伍馬上就要走了!你得給我們一個承諾,我知道,你們當家的素來都聽你的!”
杜金蟬還不知道這件事:“廬州?”
“沒錯,是廬州,現在馮思賢派了三千五百虹兵來打廬州,正是我們捻子開廬州的天賜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