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們都屏住了氣,他們在金陵城外與長毛打了兩年的仗,也算是見過了世面:“參戎,你就說個實話,沒有十萬八萬兩銀子,兄弟們可不會心動!”
這說的是大實話,別看南京城兇險,可是長毛吃得好,穿得好,而且還穿金戴銀,他們如果能真殺了一個長毛,那就是發達了,等閒的幾千兩賞銀,在他們眼裡已經看不中意了。
張玉良大笑起來:“沒錯,咱們兄弟在金陵城外是見過大世面的,何根雲中丞與王雪軒想用三五萬兩銀子糊弄咱們,被我直接回絕了,現在他們已經答應下來了,打破了紅賊,賞銀六萬兩!”
六萬兩看起來是不少,但是這隊兵勇足足有三千人之多,分到每個人的人頭之上,那麼也就是二十兩而已,而且軍官分得多,小兵分得少,最後落到大頭兵頭上也就是十兩左右。
這不算什麼重賞,大家的士氣似乎有點低落下來,只是下一刻張玉良又說了一句:“不但如此,我們打滅了紅賊,何根雲已經答應,讓我們做溫州鎮的總兵,至於兄弟們,協鎮、參馬、遊擊、都閫、把總的缺都有份,願意幹的就去溫州鎮補缺,不願意乾的就把這缺賣了換錢!”
這句話讓大家都興奮起來,這個時代的綠營兵地位並不算高,收入也只能勉強養家餬口,有些時候還能出去做點小生意,但是畢竟是額兵,而這些募勇則只是臨時招集而來,戰後是要遣散的。
溫州鎮的情形,這些兵勇最清楚,這差不多是浙江全省兵力最多的一個軍鎮,裡面不知道有多少副將、參將、遊擊、都司、千總、把總、外委的缺,這些缺加起來至少有幾百個,除此之外,還有綠營的兵缺。
別看綠營兵不值錢,但是這些實缺卻是值得很,布興有的水勇在寧波要補入綠營水師當兵,結果綠營水師給了一個優惠價,要了四十兩銀子,而平時的價格還要高。
這麼一個溫州鎮的將缺兵缺都落到張玉良這些部下的手下,大家一聽到這個消息都很高興:“一個溫州鎮,我至少能弄個把總缺吧!”
“把總缺弄不到,外委總是有的吧!”
“我平時帶勇不少,應當有個都司缺!”
“張參戎,不張總鎮,打完了紅賊,能不能給咱弄一個副將缺!”
“狗屁,憑你平時帶不到三百人,還想弄一個副將缺,總鎮,咱想要一個參將缺!”
這時候的保舉還沒有提督、總兵到處走的地步,但即使有那麼提督、總兵,那也只是虛職而已,這溫州鎮的這些將缺兵缺卻是實缺,絕對能換到大把銀子,因此大家一高興,就覺得給張玉良賣力氣。
就是不把缺換成銀子,自己到綠營當個額兵也是不錯的,好歹也是一份收入啊,自己還能出去做個小買賣!
那邊張玉良當即說道:“好!這個溫州鎮是我千辛萬苦爭奪過來的,只是大家也拼些力氣,打破了紅賊,才能到溫州鎮去好吃好喝!”下面的士氣很高,都說道:“總鎮,鎮臺,我們都聽你的!”
一聽到這樣的話,張玉良大笑一聲:“那好,你們聽我的,接下去咱們按兵不動,我已經看出來了紅賊的謀劃了,紅賊是想把咱們引出去,在野戰中利用火器上的優勢重創咱們,那好,咱們跟他磨着!只要磨下去,一切都有希望!”
這是張玉良的戰果:“時間在我們這裡!”
……
張玉良這麼想,可是金華知府卻不這麼想。
他原來以爲烏雲盡去,光明已現,但是這幾天跑下來,他卻發現,自己還不如找根繩子吊死算了。
現在他手上還有金華府六個縣,但是蘭溪縣的民團一向悍勇得很,他派了人下鄉去催糧,結果被蘭溪的民團趕了回來:“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
這蘭溪的民團不但把他的人趕回來,甚至連過境的小股官軍都敢虎視耽耽,隨時準備劫上一把,因此他手上真正可以籌措錢糧的不過是五個縣而已,紅賊手上還有四個縣啊。
看起來是大清朝對抗紅賊,再仔細一看,只是浙江省來對付紅賊,真正一看,實際不過是金華府五縣之力對抗據有十幾個縣的紅賊,現在石景芬覺得金華府還是兵勇少一些爲好。
可是兵勇卻是越來越多,什麼安義勇、壯武勇、忠義勇都冒了出來,他們都是從衢州府趕來的壯勇,而且每支都號稱有上千壯勇,要求石景芬這個金華知府自他們入金華府之時就接濟錢糧,而且個個都說得非常嚴重,說是已經拖欠軍餉數個月,如果不給錢糧接濟的話,馬上就要發生譁變。
這是支援金華府的勇營,還是一羣蝗蟲啊!可是這些勇營的後面,都是省裡甚至部裡的大人物,自己一個都招惹不起,更不要說人家手裡好歹有幾百名壯勇,如果真不給糧餉,發生問題了,最吃虧的還是自己這個金華知府。
可問題是,石景芬根本不知道這些勇營手上到底有多少兵力,他們根本不給石景芬點驗,而且石景芬也不敢點驗他們,要知道,這些勇營的頭目,背後都有省裡的背景。
結果就是這幾天以來,金華府要應付着這羣蝗蟲都已經力有不支了,更不要說是對付那些紅賊了!
紅賊也似乎知道來了援軍,結果他們就看着石景芬的好戲,坐守不出了。
這樣一來,石景芬更頭痛了,每天都要支出糧餉,很多頭目甚至帶隊來金華府鬧餉,讓金華府根本沒辦法辦事!
在天下任何一個省份,都不會比浙.江省還要混亂了。
更要命的是,這些勇營絕對是屬蝗蟲的,他們駐下來才幾天功夫,下面已經到處有士紳前來告狀,不是搶了銀錢,就是縱兵毆打紳民,甚至還有搶劫民女的,這些勇營能不能成事,石景芬不知道,但絕對是敗事有餘。
至於戰鬥力最強的張玉良軍,那就更誇張了,一直按兵不動,與紅賊靜坐不戰,結果就是紅賊越發囂張,根本不把官軍放在眼裡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只能找到了那位心目中的名將武紅船商議:“武參戎,這樣下來不是一個辦法,您有什麼妙策沒有?”
什麼妙策?武紅船還真找不到什麼妙策,現在金華府來了許多援兵,但是除了張玉良部之外,大多是臨陣倉促成軍的勇營,現在光是勇號就有十幾個名目,這些部隊未必完全沒有戰鬥力,但是武紅船絕不相信他們能在野戰中與紅賊打成平手。
不過有這麼多人,好歹能守一守吧!武紅船隻有這個想法,他當即建議:“石府臺,不可出城與紅賊野戰啊,你也看過我們手下這些勇營了,一個比一個……”
他想了想,終於找出一個名詞來形容這些勇營:“飯桶,真讓他們出去與紅賊野戰,您覺得有多少勝算!”
石景芬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但他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問題是,不出城與紅賊野戰,這些飯桶首先把我給吃死了,才幾天功夫,我們金華府的倉庫都要見底了!”
“那想辦法在地方弄一點吧!”武紅船無計可施:“怎麼也要先支付過去!”
說到這個,石景芬就無言以對。
大清朝在金華府經營了這麼多年,基礎是很穩固,人心大致是向着大清朝的,但是這些蝗蟲般的勇營一過境,金華府的民心就變了,紅賊一下子變得可愛起來了,許多地方寧要賊過境也不要兵勇來駐紮,甚至編了不少詞來攻擊兵勇。
現在甚至有些士紳不堪兵勇的蹂躪,已經暗中與紅賊勾結了,紅賊在金華府作了那麼爭取民心的工作,最後還不如這羣飯桶現身說法。
“都是一羣飯桶了,地方上如果能支付得了支差支糧,我這個知府又何必這麼苦了!”石景芬終於說了一句實話:“兵勇再這麼駐紮下去,我都懷疑會引發民變了!”
“那省裡就沒給點餉銀?怎麼說我們金華府也是軍興之地,幾十萬兩給不了,幾萬兩總能給了吧!”
浙江省怎麼也是天下最最富庶的地方,特別是杭嘉湖平源更是富甲天下,又有寧波商幫,在武紅船的心底,幾萬兩銀子總能弄得到吧!
只是石景芬又訴苦水了:“還是省裡的官員們平時颳得太多,現在真要用錢了,籌不出款子,原來想要寧波馮家籌七十萬兩銀子出來,結果剛好馮家出了喪事,馮家拖拖拉拉,說是秋後才能替籌餉,現在籌餉的話,只能結了寧波碼頭的一切生意,碼頭幾百幾千商號都一齊呼應,說是銀根吃緊,現在捐輸,只能罷市了!”
更重要的是,太平軍這次入浙,雖然無功而返,但是這羣蝗蟲在金華是一羣飯桶,在衢州府也同樣是一羣喂不飽的飯桶,結果加上在溫臺的用兵,省裡已經蕩然一空,無力支援金華府了:“武參戎,你好歹想個主意啊!”
再想不出主意來,石景芬只能把部隊拉出去與紅賊一戰,即使輸了也是早死早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