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暢這是從善如流:“不知高先生有何可以指點於柳暢,柳暢一定洗耳恭聽!”
對於高梁材來說,柳暢那句“暫以台州知府名義行事”讓他欣喜若狂,他宦海沉浮十幾年,始終侷限於知縣這個格局,始終不能再進一步。
他原來是監生,因在三元里組織抗英有功,被特功保舉,分發浙江改任知縣,雖然頗有政聲,但是朝中既無強援,又欠功名在身,始終只在知縣裡轉來轉去。
原本在高梁材心中,他這一生就要在知縣任上終老一生了,但是從賊半日,就變身成台州知府。
他也知道這個台州知府,未必比現在這個黃岩知縣暢快多少,這是柳暢把他架空的手段,但是不管怎麼樣,奮鬥十幾年的夢想一朝實現,怎麼能不讓他心潮激盪。
何況現在這個台州知府雖然是虛職,但是讓柳暢奪取了全臺州,說不定就變成了實職,以柳暢所率虹軍的戰鬥力,若不是讓他們奪取了全浙江甚至全國,那時候自己這個第一個從龍的清朝地方官員,不知道是怎麼一般飛黃騰達。
他想得極美,只是先得把他的計劃說出來:“檢點可知這黃岩城可是黃岩鎮的駐地!”
“沒錯!”柳暢早就知道這一點:“有什麼地方可以下手!”
“黃岩縣城既是黃岩鎮駐所所在,那總兵陳世忠現在何處?”
“陳世忠?他跑了還是被我們抓住了?”柳暢首先詢問石汀蘭:“有消息沒有?”
石汀蘭的記憶力非常驚人,她第一時間就告訴柳暢:“俘虜裡沒有這個人,也沒聽說有哪個營頭擊斃了陳世忠了!”
高梁材對於陳世忠扔下自己逃跑那是恨之入骨,何況陳世忠前頭還是口口聲聲說是要收復城頭,回頭就坑了高知縣一把,因此他提出了關健的一點:“總兵未得上諭不得拋棄自己駐地,今日陳總兵棄城而走,是何等大罪,所以若是讓他率兵來收復黃岩縣城,檢點可有幾成勝算?”
“十成!”柳暢回答得很乾脆:“十成勝算!”
如果打攻城戰鬥或是反游擊戰鬥,柳暢手下這些營頭或許會吃些虧,但是尋找與清軍野戰的機會,那虹軍各營是壓倒性的優勢,說句誇張的話,光拉一個龍槍營出來,也能在野戰消滅中清軍幾個步營。
“那現在陳總兵既然失了駐所,那該去哪裡?”
“出海?”柳暢有點懷疑陳世忠是不是出海了,黃岩鎮靠海最多水師:“若是出了海,那收拾起來可不方便!”
“不是出海,陳總兵是朝北走了!”高梁材當即告訴柳暢:“他去了府城!”
府城便是臨海,一聽到是臨海,柳暢就來了興趣:“台州協?”
台州協是黃岩鎮的下屬,共有城守三營,主力駐紮於臨海府城,而現在他看到了機會:“怎麼把他逼出來?”
“陳總兵北去府城,可是張府臺未必肯開城讓他進去!”高梁材很清楚這些清朝官場體制運作的細節:“若是把陳世忠放進府城去,就是要與陳總兵一塊承擔黃岩失守、不經激戰棄城而走的責任了。”
一聽到這一點,柳暢就覺得有機可乘:“你是說?”
“我給張府臺與陳總兵來上一封告急文書,就說本府仍在黃岩城內堅守不退,只要檢點把黃岩縣城封鎖好,陳總兵雖然棄城而走,但是不得不殺回黃岩來!”
好毒的一道毒計!即使陳世忠知道這是一條死路,也不得不帶兵殺回黃岩城來!
黃岩縣城正是黃岩鎮的駐地,他堂堂總兵大人,不經一場惡戰,棄城而走,反倒是文官的黃岩知縣高梁材仍在縣城死守不退,在這種情形之下,張知府豈肯讓他入城,一起承擔這個天大的責任。
而陳世忠身爲黃岩鎮總兵,在這種情況下,除了集結兵馬殺回黃岩求援仍在城內堅守之中的高梁材之外,別無大法,可是他手中除了一些黃岩縣城逃出去的潰兵敗勇之外,可以就近調動的兵力只有台州協城守三營與更在北方的寧海營。…。
“只是高知府這封書信,張知府與陳總兵信得過嗎?”
說起這事非常不合情理,賊兵入境,總兵丟下駐所棄城而走,身邊只有百八十名殘兵,反倒是身爲文官的高梁材率領幾百名廣勇、土勇、臺勇居然在城牆失守的情況下,居然把黃岩縣衙守住了。
高梁材很喜歡“高知府”這個稱呼,他也開始改變自己的自稱了:“本府這就用給他們寫去血書一封,檢點這邊可有雞羊?我怕是沒這麼多血,我的字跡縱然陳總兵不識,張知府總識得!何況這消息縱然有虛假,但是這等形勢下,張知府敢讓陳世忠入城,陳世忠敢不出兵?”
這可以說是典型的陽謀!
既便黃岩縣城已經失陷,但是陳世忠身爲一鎮總兵,已經處於進退無門的地步,進而台州知府與臨海知縣拒絕他入城,退則是黃岩縣城失守,他拋下駐所與黃岩知縣率先不戰而走,在這種情況下,他除了糾合人馬返身一戰,那就沒有別的造擇。
可是他統率的台州協三營,或許還要增加匆忙趕來的寧海營,可以說是整個台州府唯一殘破的綠營部隊,如果這支部隊再被柳暢的虹軍擊破,那麼台州府的防務只能完全交給新起的民團與外來的援軍。
因此一想到這一點,柳暢就暗誇高梁材這手妙策:“此策如若得手,那我兵可以直入臨海,那高知府這個知府可以名符其實了!”
“只是這黃岩縣城得等檢點暫作封鎖,但只要拖上一兩日,陳世忠非得出兵不可!”
柳暢點點了頭:“派什麼人去府城送信,知府可有人選沒有?”
“我心底早有人選,我的親隨高沃隨我多年,最堪大用,讓他過去絕對沒錯!”
柳暢答應下來:“那便依知府之言!”
高梁材這一毒策,對於柳暢來說,即使失敗也沒有什麼損失,最多不是封鎖黃岩縣城一兩日而已,加上放過了高梁材一個家人而已。
可是如果成功,那對於虹軍的台州攻略就太有助益了,進入台州以後,台州清軍吸引了溫州清軍在野戰失敗主力被殲滅的教訓,堅守不出,柳暢一直找不到野戰殲敵的機會,不得不強擇強攻太平、黃岩兩縣。
太平守軍欠缺信心,戰鬥到一半就倉皇出逃,黃岩則僥倖有張承業擔當內應,但是柳暢不可能有這樣的好運氣,如果遇到一座堅城,不但一經激戰即有傷亡數百人的可能,這樣的傷亡是虹軍目前無法承受之重,而且還有受挫於城下的可能,虹軍現在可經不起一次挫折。
因此柳暢一直尋找野戰中殲滅清軍的機會,只是即使找到一兩次消滅的清軍兵力也甚少,至多不過百餘人,但是高梁材這一毒策一出手,即使陳世忠知道這是陷阱,也只能糾集大兵奮死向柳暢挖好的大坑跳進來。
因此柳暢臉帶微笑,卻是朝高梁材說道:“如此只能有損於府臺清譽了!”
高梁材已經忘記一個多時辰之前,他還提着單刀要替大清殉節,他笑道:“無妨無妨,只要有利於虹軍復漢大業,高某一點微微薄名算得了什麼!”
柳暢當即叫周秀英提了兩隻公雞來,只是高知府下刀之前,卻是思索了一會:“還是真血書好,省得讓清妖發現破綻!”
他親自割破了指尖,當場就書寫了一封百來字的血書,行書倉促,倒是符合烏雲壓城兵臨城下的情形:“想必清妖見了這封血書,也會動容!”
只是寫到後面,高知府卻是包紮好了手指,換上了雞血大書特書,直把自己堅守黃岩誇成了一朵花,然後又複寫了兩份:“麻煩把我的長隨請來!”
柳暢點點頭,卻是關心另一件事:“不知高府家人宗旅如何?”
滿清一向有誅連政策,象鄭成功始終堅持海上不肯降清,結果清朝就把鄭芝龍的宗族殺個精光,不過高梁材告訴柳暢無須替他擔心:“我的家眷就在本縣,一切都甚安好,至於宗族,也無需擔心,只是恐怕祖墳祖屋會有所損毀,但是隻需光復漢家山河,這些小小挫折,又算得如何!”
雖然他在投降之前,也曾反覆考慮這些問題,但是投降之後,這些事已經如同吃飯喝水一般,他很隨意地說道:“檢點不必爲這些微末小事考慮,如今之計,重於安撫人心,進而收取全臺!”
只是他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軍師,對於收取整個台州之後的進一步謀劃,竟然想不出什麼詞來,只能按照州志上的瞭解:“台州雖非四戰之地,但收取全臺之後,可以武裝數萬雄兵,可以據以稱王!”
“劉基雲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雖取台州一地,尚不足以稱王!”柳暢很隨意地說道:“提這事現在尚早。”
“此語倒不是劉伯溫所言。”高梁材賣弄了一番,指正了柳暢的錯誤:“是朱升所言,不過我若能擊破陳世忠所部兵勇,則台州必爲我有!”
台州必爲我有!
高梁材在心底重複了一遍!那時候他就是名符其實的台州知府了,不,這只是一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