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最歡樂的時候。這使得科本先生感到非要把背心上的鈕釦解開一兩顆不可;但這是與禮儀不合的,就是上了年紀的老先生也不敢這樣放肆。萊勃瑞西特·克羅格依舊跟宴會開始時那樣,腰板筆挺地坐在位子上,萬德利希牧師像過去一樣彬彬有禮,臉色蒼白,老布登勃洛克儘管有些累,但依然在一絲不苟地遵循着宴會的禮節,只有尤斯圖斯·克羅格,他明顯有些醉了。
格拉包夫醫生哪裡去了?參議夫人獨自站起身來離開餐桌,因爲她發覺下邊永格曼小姐、克利斯蒂安格和拉包夫醫生的位子都空了,同時從圓柱大廳那邊模模糊糊地傳來壓抑的呻吟聲。使女這時正上過牛油、水果和乾酪,參議夫人隨在她身後很快地離開了餐廳。沒錯,在那邊黑燈影裡,在一圈圍着中間柱子放着的軟椅上,小克利斯蒂安正低聲地令人心碎地呻吟着。
“我說,太太!”和大夫一起站在克利斯蒂安身邊的伊達說,“這個可憐孩子的病很嚴重呢!
”
“媽媽,我難受,我真難受啊,該死的!”克利斯蒂安嗚嗚咽咽地說,他長鼻子上面的一雙深陷的圓眼睛不安地轉動着。由於難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不覺順口罵了一句“該死”。可是參議夫人說:“上帝會懲罰說這個字的人,讓他加倍地難受。”
格拉包夫醫生摸了摸孩子的脈;他那副和氣的面孔似乎變得更溫和了。
“不要緊……參議太太!消化不好……”他安慰孩子的母親說。接着他用醫生所慣有的那種慢吞吞的、裝腔作勢的腔調說:“給他服一點小兒散,能喝一杯甘菊茶發一發汗更好……最好讓他上牀躺着……自然,別胡亂吃東西,參議太太,一點不要亂吃。可以吃一小塊法國麪包,一點鴿子肉……”
克利斯蒂安拚命喊着。“我什麼都不再吃了!我難受,該死的,實在受不了了!”好像說這個壞字眼能減輕一些他的痛苦似的,他非常熱心地喊出這個字。
格拉包夫醫生差不多可以說是憂鬱地、寬恕地笑了笑。啊,他不久就可以吃上飯,這個年輕人,他會像其餘的人一樣生活下去的。他會像他的祖先一樣,像他的親朋友一樣坐在公司的辦公室裡打發日子,一天享受四頓最豐富最可口的飯菜。唉,託上帝保,他,弗利德利希·格拉包夫,並不想來破壞這些日子過得舒適愜意的商人家庭的生活習慣!他只是等人召喚了來,安排一兩天的食譜……一片法國麪包,一點鴿子肉……不錯……一定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再三安慰說,這是小病,算不了什麼。年輕的醫生,已經給那麼多可敬的市民診過脈,這些市民們,當吞下他們最後一條薰火腿、最後一隻填火雞以後,或者是經過暫短的病痛,在他們那寬大的老式牀上長眠不醒,或者是在他們辦公室的靠背椅上猝然與世長辭。他們的病叫中風,或者叫癱瘓,總而言之,他們出其不意地一下子便溘然長逝……不錯,不錯,可是弗利德利希·格拉包夫呢,每次都能預先告訴他們那算不了什麼的小病的嚴重的後果。甚至在他們吃完了飯往辦公室走的路上,只是稍微感到有些頭暈,根本沒有請格拉包夫醫生來的時候,他也可以告訴他們那些嚴重的後果的……唉,上帝保吧!他,弗利德利希·格拉包夫本人是不討厭填火雞的。今天那澆醬汁的麪包丁火腿味道的確不壞,而那道普來登布丁……又是草莓,又是杏仁糕,又是奶油,雖說那時大家都已經吃得胸滿肚脹……“不能亂吃,參議夫人。一小塊法國麪包,一點鴿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