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數個時辰的顛簸,在黑夜正濃開始之際,馬啼戛然而止。

“少主,前方山石崩塌,馬車無法前行!”

被點名的龍遊天第一時間睜開雙眼,撩開車簾,擰眉鬱猝道:“東方兄,此地與龍家堡相距只剩十里路,在下趕時間,不能等路修通,你看你們是跟我一起施展輕功回龍家堡,還是等天明?”

沐小狸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也探出頭睨一眼,幽靜小道前黑壓壓堵成一座山。

塌得真水準啊!

“我們跟龍兄一起!”

“好!”

三個人影無聲飄出奢華轎輦,融入夜色。

夜風穿過重重山峰,掠過樹林灌木,從遠呼嘯而來,穿過白城的大街小巷發出低嗚聲。

城內燈火恬靜柔和,時明時滅,照在三個毫不遮掩的身影上,淺鍍溫暖。

白城建築較爲樸素,但格局不似京都的四方排列,道路彎曲,房屋棱羅分佈,府邸修飾簡約大氣。

三人腳不沾地,視線範圍已經出現一座廣闊府邸,上著“龍家堡”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眼看目的地近在眼前,“唰”的一下,一張巨大的網從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截住落於後風的沐小狸。

沐小狸登時左腳踩右腳,凌空一翻身形後移,等看清眼前之物,頓時火大,什麼玩意兒!怎麼三天兩天頭遭破網突襲,當老孃只肥魚啊!

火大的沐小狸反應很迅速,有人反應比她更迅速,只覺劍鋒一寒,那種破網瞬間變成名副其實的破網。

猛的,右邊衝出兩人,兩柄長劍對準沐小狸上下兩個重要部位刺出,上爲心臟,下爲……沐小狸臉黑了黑,這是要他斷子絕孫?

來勢兇猛,就在那兩劍即將刺中時,沐小狸天蟬絲一彈,斜飛五步,五指一握,那兩柄劍便緊扣在一起,無法動彈。

反擊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沒有半絲破綻,兩人不禁驚歎她的功夫。

一道霜寒劍氣擦過沐小狸直刺二人,突然聽到身後龍遊天大呼一聲:“劍下留情!”

步驚天哪裡是他能使喚得動的。

沐小狸不得不趕緊重複一句,步驚天這才改刺爲拍,將兩個莫名其妙的刺客拍出三丈遠。

沐小狸看向被拍飛在地的人,不由驚訝:“龍兄,這進龍家堡的大門莫非還得先通過‘突襲’這一考驗?”

龍遊天睨一眼牆角躺在地上抽搐不止的人,正欲開口,但見大門“吱呀”一聲大開,數十位龍家堡弟子舉着火把蜂擁而出,當先一人更是氣勢洶洶,殺氣如潮。

“大總家!”龍遊天凝眉大喝一聲,那人聞聲一頓,大驚大喜的撲過來。

“大公子,您……您總算回來了!”大總管肥胖的身子撲得虎虎生風,下巴肉那叫一個跌宕起伏,搖搖欲墜。

沐小狸咋舌,這龍家堡的生活品質是有多好啊,一個總管都能養成這樣!

“發生了何事?”龍遊天臉色頓變,“是爹……”

“不是不是,堡主尚且康健!”大總管連聲解釋,餘光無意掃過沐小狸,被肉擠得眼睛只剩一條縫的眸光倏地的一厲,肥碩的手指一指,“拿下這個無恥下賤的採花賊!”

沐小狸噔的眼睛睜大,採花賊?這事新鮮!

眼珠轉了轉,不顧圍觀的虎視眈眈的人,弱弱地問了一句:“我採誰了?”

“哼,四個月前的受害者是東城李家大小姐和府衙夏家大小姐,三個月前的受害者是酒釀世家的齊小姐和香粉世家的穆小姐……”

採花賊的惡行簡直罄竹難書,令人髮指,玷污的都是身家清白,身家清貴的女子,從四個月前到如今,共計十五名,弄得現在白城未嫁女子人人自危。

沐小狸翻了個魚白眼,說她採了軒轅澈、軒轅凌和獨孤燁,順便還玷污了下南宮峰還可信一點。四個月前,四個月前她還在前世大展身手,與黑社會鬥智鬥勇,與凌少相親相愛呢!

“大公子,這是那採花賊的畫像!”大總管從衣袖拿出一副畫,攤在龍遊天面前。龍遊天的視線掃了掃,再在沐小狸身手掃了掃,眉宇越蹙越緊。

“大公子,這是七天前採花賊企圖玷污龍鳳錢莊大小姐未逞時,錢大小姐畫下來的,經過之前十五名受害者的辨認,正是此人無疑!”

說完,大總管再次將眼刀子飛向死魚狀態的沐小狸。

聽大總管這麼一說,沐小狸也不由上前幾步,探出瞄了瞄,他孃的,別說,還真像!但是,就身形很像好不好,畫像上的人是蒙臉的,只餘了兩隻眼珠子在外面,你們倒是哪隻狗眼斷定老孃就是他。

“大公子,此人最善僞裝,接近每個受害者都是用不同的身份,白城有名望之家的女子都被他輕薄了,如今只剩下咱們三小姐,而今日正好是她每月犯案的日子!”

沐小狸差點一口水咽死自己,靠之,還有這樣的巧合!

但沐小狸沒錯過龍遊天在大總管提到“三小姐”時眼底漾起的一絲起伏,並因此起伏,心下做了個決定。

“東方兄!”龍遊天懷疑的目光絲毫不加以掩飾,“勞煩你先委屈一下,若是三日之內採花賊再次犯案,在下一定向你斟茶賠罪!”

然後,大手一揮,因龍遊天而放下的劍紛紛舉起,目標直指沐小狸。

龍家堡的後邊有座院子專門用來關押犯人,一共兩層,地下負一層專關窮兇極惡之徒,地上一層專關罪名待定之徒。

於是,沐小狸和步驚天被客客氣氣的送進了一樓,一間最接近陽光的暗房。幸好沒有稻草蟑螂等牢房必備物,看上去只是比較冷清,僅一牀一桌一凳,還有一口頭都不夠伸出去的窗。

天微亮,一陣朦朧隱約的白霧,攜一股霜雪森寒的冷鷙之氣自窗外而來。

沐小狸翹着二郎腿,躺在牀上很是鬱猝地想,剛入江湖就被關進牢裡,這都算什麼破事啊!如今武林大會在即,白城聚集的江湖人士多如過江之鯽,一旦拒捕,那就是心虛畏罪,東方不敗四個字,還怎麼在江湖立足。

“玉人,你說這事是我倒黴呢,還是有人故意陷害?”

“玉人,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囂張點,不該低調行事啊?”

玉人躺在繩索上,翻個身,回給她一個完美健碩的背影!

夜風微涼,素月稀薄,朦朧一室霧紗。

沐小狸側身躺在牀上,輾轉難眠,今日已是第三日,那羣武林豪傑是酒囊飯袋麼。

翻個身,頗有幾分不耐。她現在沒這麼多時間耗哇!

屋內,地面隱有響動。

斜眼睨了睨微微顫抖,有被撬開趨勢的地板,整了整翻亂的衣裳,坐起,雙腿相盤,手肘支膝,撐腮,好整以暇。

“咚!”

一塊四四方方的地板被撬開,然後冒出一個灰溜溜的人頭。

不出所料,是熟人,但沒想到會是他,柺子李。

第一神匠啊第一神匠,如今乾的,怎麼都是挖地道的活計啊!

柺子李也是一臉的鬱悶,冒出半顆頭,斜睨沐小狸,悶悶問:“走不走?”

“他讓你來的?”沐小狸挑眉。

“是。”

“有什麼企圖?”沐小狸可不信君臨天有這麼好心。

“不知道!”柺子李眸光鬱卒,“他讓我帶話,你是要等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查明真相,還是靠自己?然後,走不走隨你!”

正是因爲自己的無知才耗了三天,算算時辰,新月應該被龍家二公子帶回龍家堡了。

“走!”

水來土淹,反正跟君臨天已經說好井水不犯河水,怕什麼!

夜色漸濃,華燈初上,約莫是採花賊已被捕,白城的夜,活絡如鮮。

風雨樓,白城最有名的花樓,佔據白城三大大道的交匯處,門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不時有陣陣絲竹之聲從樓內傳出,靡靡之音,間或放浪形骸的笑聲。

英雄多寂寞,風雨樓中女子,皆是琴棋書畫劍,樣樣精通,多具豪傑之氣,自爲英雄相見恨晚的溫柔鄉。

風雨樓的高臺之上,一名紅衣女子,輕紗漫體,香肩畢露,鴛鴦抹胸止於腹前,不堪羸握的小腰扭動如蛇,如夢似幻的燈光下,肌膚如雪,全身柔弱無骨,異族風情的舞蹈讓臺下看客,不由伸長了脖子,閃亮了眼,垂涎三尺。

沐小狸灰頭土臉的跟在比她更灰頭土臉的柺子李身後,乍一看高臺,不意與紅衣女子視線相撞,但見紅衣女子紅脣一勾,鳳眸一眨,就拋了個媚眼過來。砸得其他看客起鬨討要。

沐小狸嘖嘖咂舌,看老孃這魅力,人神共憤啊!

上二樓,推開一間雅間,一人立於窗前,一道頎長的身線斜傾於地,月牙衣袍,膚如玉,眉如峰,睫如翼,脣如櫻,一雙藍眸如星下一河瀲灩的水,清冷而深邃,沉靜幽邃的眸光看不出一絲波動,像兩泓萬年不化的冰湖。

一段時日不見,更加完美得直讓人想塞進自己的肚子再扒拉出來。

在聽到門口動靜時,君臨天側頭,微微揚起嘴角,勾勒出一道淺淺欣喜的微笑。

沐小狸跨入門檻的腳步一頓,倒退一步,左看右看,確定是君臨天無疑,頓時打個寒顫,再入坐。

無事淫笑,非奸即盜。

“東方……兄?”最後一個字被君臨天刻意強調,語含促狹。

我還東方你妹呢!

沐小狸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故意噁心君臨天,卻見撲向窗口的灰塵不着痕跡的又飛了回來,灰不拉幾的臉,更加五彩斑斕。

身後的步驚天,嫌棄的後退兩步。

“有話就說!”技不如人,沐小狸沒臉繼續在內力上比拼。

君臨天挪動一步,掀開衣袍落座,似笑非笑的打量沐小狸的新造型:“東方盟主以此造型站在武林人士面前,只怕……”

沐小狸哼哼兩聲:“你當世人皆與君閣主一般以貌取人?”

“世人是否以貌取人我不知,但採花賊定然以貌取人!”

沐小狸眼神一凝,心思沉了沉,碎步湊到步驚天耳邊嘰裡咕嚕不停,步驚天蹙了蹙眉,點頭,飄了出去。

唉,步少爺越來越難伺候了!

“你知道些什麼?”沐小狸挑眉問道。

步少爺武功江湖第一,但是鑑於智商近乎沒有的情況下,不適合參與任何鬥智的遊戲。

“我知道的和你一樣多,所以,我認爲你應該比較想自己查明真相。”君臨天一雙藍眸緊緊的攫住沐小狸,似有她看不懂的情緒在涌動,可待她想看清一點,那線似有若無的情緒早就淹沒眼底。

沐小狸又哼了哼,迴歸正題:“別以爲自己很瞭解我!”

“了不瞭解,你說了算!”

沐小狸蹙眉盯着他:“說吧,你助我的目的!”

君臨天藍珠轉動,一個上下便將沐小狸審視完畢,眼見沐小狸防備的神色越來越重,眸光忍不住微亮,幽幽道:“不過想住個便宿,這風雨樓的天字房,無論風景還是安全,應該都是最好的。”

沐小狸一臉的不相信:“僅此而已?”

“你以爲呢?”

沐小狸眼珠轉了轉,鼻子粗哼一氣,一甩衣袖,邁出房門,走得虎虎生風。君臨天跟在後面,走得不緊不慢。

這風一路暢通無阻的刮進風雨樓第六層的樓梯口,正往第七層的天字房運送熱水的下人見沐小狸止步於第六層,而君臨天施施然的上樓,皆一動不動,訝然不解。

“麻煩了,的確到沐浴的時間了!”

沐小狸咬咬牙:“給他送上去!”最好燙死他!

下人聞言,忙不迭地繼續上挪。沐小狸則鬱悶的轉入地字房。

剛入門,一道藍色身影就閃了進來,單膝跪地,恭敬道:“盟主!”

沐小狸敲敲腿,揉揉胳膊,看一眼白炳奇:“給我白城最近的信息,還有那個採花賊的詳細資料。”

“採花賊?”

“是啊,你家盟主我現在成了採花賊嫌疑犯!”沐小狸無力的翻白眼。

白炳奇“噗嗤”一聲,再認真打量了一下身形清瘦,柔弱無骨,軟趴趴的靠在牀頭的沐小狸,笑道:“跟傳說中的採花賊形象,的確很像!”

“切!”沐小狸忽而提高音量,“要採我也採樓上那位,哼,他今晚最後關緊門,保不住本盟主半夜就潛進去採了他!”

樓上類似脫衣服悉悉率率的聲音貌似微頓了一下,既而好像聲音更輕快,脫得更歡了!

沐小狸再次磨牙!

這風雨樓是她按照迪拜大酒店的標準建造的啊,天字房是她特意爲自己準備的,她都還未曾享受過,就被君臨天給玷污了。

奶奶的!

龍家堡,書房。

房內很黑,只一點淡淡的月光。

一道黑影輕悄悄的打開一扇窗,一縮身形彷如老鼠般迅速閃入,窗門在身後無聲關上,足尖一點,便熟稔的竄到書桌前,一雙帶着銀絲手套難辨男女的手從繁長的衣袖裡探出,抽出書桌最下方的一張銀柬,打開,赫然寫着三個字:蘭紫薇。

黑影怔了怔,隨即銀柬被放回原處,一模一樣。

待黑影離去,房樑之上的兩位“君子”才微微正身,饒有興趣的目視黑影離去的方向。

“以這個身形看,的確跟你如出一轍!”

“聽掌櫃說,上個月被他們亂棍打出睡了人不給錢的嫖客,身形跟你也差不多!”

“哦?不應該是半夜沒關緊門被你給採了的人?”

“……”

蘭紫薇何許人也,本是白城說書人口中杜撰的一位傳奇女子,白衣飄飄,天人之姿,純真善良,救死扶傷,妙手神醫,乃當世內外皆備,足以與一時震驚四國的金凰郡主媲美的女子。

而在此說書人一夜醉酒後酒後胡話,道出一個驚天秘密,原來蘭紫薇確有其人,而且,不日將蒞臨白城,龍家堡的二公子特意請來爲堡主治病。然後思維稍清醒時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什麼,立即痛哭流涕悔不當初,跪地磕頭求大家切不可聲張此事,若被採花賊得知,蘭仙女有所損傷的話,他就是以死也難以謝罪!

衆人皆明瞭,難怪說書人每次說的激情澎湃,原來真有此人。難怪二公子會在堡主病重之時離開龍家堡。

然後,翌日,街道涌出無數好奇的男女,專門盯着穿白衣服的女子的臉看,就差在人家臉上戳出一個個灼傷的洞。

說書人開篇之際就說啦,蘭紫薇生性天真如稚子,無防人之心,又生得沉魚落雁,所以其師父勒令她在在世人面前要戴人皮面具或者面紗。昨晚說書人又沒說這蘭紫薇進入白城後是面具呢面紗呢,於是,寧可錯看不可遺漏,凡是白衣女子,在這一日都收到前所未有的注目,不由信心膨脹,飄飄欲仙。

失望……

又是失望……

還是失望……

在衆人溜得雙腿發軟,飢腸轆轆,口乾舌燥之際,一抹纖弱無骨、脫塵出凡、不食人間煙火的白影徐徐而來,一雙美眸秋波瀲灩,顧盼生輝,清澈得仿似天仙。

臉帶面紗,對啦對啦,的確是臉帶面紗。

左邊有個糟老頭,對啦對啦,段子裡,蘭紫薇的師傅就是個怪老頭。

右邊有個冷麪殺手,對啦對啦,段子裡,蘭紫薇有個因被她所救從此甘願棄劍一生相護的前任某殺手組織的一號冷血殺手。

對啦對啦,全對啦,那她肯定就是蘭紫薇啦!

羣民激盪了,涌動了,沸騰了,但段子裡又說啦,蘭紫薇因小時候親眼目睹全家被殺而有陰影,不能被嚇,一旦被嚇,緊張了激動了害怕了就會連夜惡夢,甚至會做出傷害自己的舉動,所以羣民眼珠都瞪出來了,心都要跳出來了,嗓子默默的都快喊啞了,但是沒有一人真正發出什麼聲響去驚動這個誤入凡塵的仙子,默默的跟在她身後,看她左看看,右逛逛,偶爾聽她發出驚喜的讚歎,只覺世間再沒有如此純質乾淨的聲音。

終於,佳人邁入一間離龍家堡較近的院子,衆人腳步一頓,整齊劃一的聲音驚起佳人的一回眸。

“嗯?”蘭紫薇歪頭,純真見底的眸光疑惑不解,彎彎的柳眉也微微蹙起。

一見佳人懊惱,衆人頓時搖頭,望天指地,呵呵大笑。

“路過,路過……”

“蘭姑娘好,蘭姑娘別見怪……”

“噌!”

雷鳴電閃間,一把匕首從人羣中疾射而出。

“啊,姑娘小心!”

“小心啊!”

“叮!”

在匕首接近蘭紫薇三寸範圍時,一把碩大的砍刀劈下,乾淨利落的砍斷匕首,而羸弱的蘭姑娘神色惶恐,眸光無焦點,然後強作鎮定的轉身回房。

羣民憤怒了,敢傷害他們心中的仙子,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冷麪殺手的身影一閃消失,有人大喊:“那邊,在那邊!”

“走,趕緊追過去看看,敢傷害蘭姑娘,我們去扒了他的皮!”

“好,走!”

子時一刻,四周安靜得只有窗外風颳得樹葉唰唰作響的森然之音。

漆黑的房間靜謐中夾雜一絲痛苦的呻吟,緊繃在幽暗的空氣中。

下一瞬,蘭紫薇姑娘突然睜開了眼,偏頭張望一圈,慢慢掀開被子,下牀。

門開無聲,仿似無魄幽魂,飄了出去。

飄過走廊,轉過迴廊,拐過檐亭,一路穿堂過橋,最後繞進了廚房。

須臾,廚房燈火微亮,隱隱照出一個窈窕的身影,一手舉木塊,一手舉刀,不知道在切什麼,不太細弱的動作力下,青絲垂落,半遮嬌顏,隨着右手一晃一晃,在空中漾出遠離塵土的風韻。

不久,但見她又像一抹魂似的飄了出來,這次卻沒走多遠,就停在廚房前的一顆大樹下,靜立不動,嘴裡碎碎念着聽不清的話語,語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快到人的耳朵承受不住時突然響起一陣細微的哭泣之聲,然後就見她舉起右手,手心握着的,顯然是她剛纔用刀削出的一把匕首。

一下,一下,像永不知疲倦一般,匕首刺在大樹上,力度不夠刺入大樹,卻夠勒壞她的手心。

不一會,鮮紅的血跡,順着手心落下,沒入泥土,而哭泣的聲音漸漸變大。

約莫刺到第一百下,她一把甩掉匕首,剛纔還毫無力道的匕首卻在這一下整個沒入樹幹。可是她理也未理,轉身飄到了一座古井前,伸出雙手往前探,然後整個人毫不猶豫的往下栽。

千鈞一髮,一道灰色影子閃過,拎住了她幾乎沒入古井的腳後跟,一甩,整個人被拔蘿蔔似的拔了出來。

嬌弱的佳人瞬間進入冷麪殺手的懷裡,佩戴面紗的臉正對月色,定睛一看,她竟然是閉着眼睛的。

然後,低若遊絲的聲音還在呢喃:“洗手……”

冷麪殺手一擰眉,抱緊蘭紫薇衝向了她師傅的房間,整座宅院突然燈火大盛。

屋檐一角,一束目光驟然冷冽如寒潮。

風過,只剩一抹猙獰煞血的冷嘲。

翌日,晴空萬里,冬風微漾。

一輛轎子在別院久候半日,晌午過後,蘭紫薇纔出門入轎,進入龍家堡。

主院大廳,龍家大夫人、二夫人、龍遊天、龍三小姐龍紫燕等一屋子人焦急等候,蘭紫薇微微欠身當作拜禮,細聲道病者不宜喧鬧,勸告大家不要集聚一堂,只需要一個瞭解病情的人留下。目光隨意一瞥,就定在龍遊天身上。

轉身之際,一抹森然的寒氣拔地而涌。

二個時辰後,蘭紫薇與龍遊天從病房出來,兩人言笑晏晏,面對衆人不解的目光,龍遊天解釋說蘭姑娘有辦法根治堡主的病,除了獨角獸的血,還有一味藥劑。

離開龍家堡的只有蘭紫薇和冷麪殺手,蘭紫薇的師傅因爲貪杯,醉死在了龍家堡。

二人一路出城,趕到橫接長白山和白城的露白山腳下。

日落西山,斜陽正濃,蘭紫薇一身飄渺白裝立於山頂,面紗漾起層層漣漪,風捲袖口,衣袂翩飛,仿若羽化飛身的女神,美得不似人間煙花。

冷麪殺手一襲黑衣,看不清面貌,可那背影透着一種冷峻孤絕之感,立於仙子之後,以絕對的保護之勢。

但見蘭紫薇四面張望,突然定格一處,略微驚喜的伸手往那指。

前方是數丈高的山壁,爬滿暈黃草藤,細細流水緩緩而下,直落露水湖。

冷麪殺手輕足一點,掠空飛向對岸,蘭紫薇所指之處。

事情橫生變故,僅一瞬之間,一道黑影如煙一縷而過,平地消失的,還有蘭紫薇。

左側溪流潺潺,右側晚風悉率。

蘭紫薇幽幽轉醒,惺忪的眼眸睜開,迷茫的上下張望,只看到自己自己躺在一張象牙牀榻之上,房間煙霧繚繞,瀰漫一股異樣的香味。煙霧之中還有一個人影。

她甩甩頭,視線略微清晰。只有一個身材五短,偏瘦的男子越來越近,一雙眼睛晶亮,閃躲的卻是淫光,嘴角上翹,滿臉邪笑,緊緊的攫住她,讓她有種被人扒光了在打量的羞辱感。

“蘭紫薇?神醫妙手,天人之姿?”

他靠近牀榻,搓着手,笑聲越發猥瑣放浪。

“嘗過了那麼多女子的味道,不知道你的味道與她們有何差別?”

至此,蘭紫薇總算知道自己遇見了誰,即將發生什麼,立即伸手入懷,卻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摸?摸什麼?隨着帶的迷藥?哈哈,老子早就扔了,還是渾身瘙癢難耐?還是讓老子摸摸吧!”

說着,開始上下其手。

蘭紫薇奮力抵抗,但細綿的力量如同隔靴搔癢,更激發對方的獸慾。

眼淚越流越多,哭泣的聲音突的拔高,刺激得對方一陣耳鳴。

“小仙女,別哭了,等下就讓你享受人間至樂!”

男子一手搭住蘭紫薇身上的最後一塊遮羞布,正待扯掉。

倏地,只見蘭紫薇反扣住他的手,在他以爲她要反抗而欲施展內力時,出乎意料的,蘭紫薇只是順着他的舉動,一把扯掉了抹胸,女子的身體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他面前。

肌膚,雪白如羊脂白玉,燭光傾瀉一線蜿蜒完美的弧度。

扯完抹胸還沒結束,蘭紫薇一改羞澀膽怯本色,玉臂纏上對方脖頸,在他耳邊呵氣如蘭:“有人跟我說,被強姦的時候若不能反抗,就好好享受。”

這下,輪到男子發愣,全然沒想到這劇情的大逆轉。

就在他怔住的一瞬,蘭紫薇輕笑一聲,猛的一推,反倒在牀榻,就勢滾入疊疊牀單。

採花賊回神的一剎那瞥向牀上的蘭紫薇,電閃火石間明瞭一切,雙手張開,猛得撲向她。

他的速度極快,動作出其不意,自以爲定能擒拿蘭紫薇爲人質,但不想,他快,有人更快,一道紫影恍若閃電,在他之前帶走裹得像蟬蛹的人。

自知不妙,採花賊撲窗而逃,與此同時,幾道人影破窗的破窗,破門的破門,幾把利劍橫架在他的脖子之上。

“大膽採花賊,哪裡逃!”

擋住所有出口的,赫然是武林各派的精英代表,領頭的,便是龍家堡少主龍遊天。

四目相對間,採花賊唰地別開視線,龍遊天蹙蹙眉,將其上下打量一翻,靈臺一閃,瞳孔驀然睜大。

與此劍拔弩張的氣氛渾然不同的是另外一角,只聽女子嬌嗔的責怪聲一浪高過一浪。

“討厭死了討厭死了,你再來晚一步,奴家的清白就被毀了啦!”捶着小拳頭,撅嘴嗔怪的,不是宛如仙子的蘭紫薇又是誰!

“這麼怕丟清白還敢連抹胸都扯掉?”正用手指勾住蘭紫薇下巴,含情脈脈的不是沐小狸又是誰!

“討厭,不這樣奴家怎麼逃生嘛!”蘭紫薇睨一眼被重重圍住的某人,哼哼道,“而且一個女的,我有的她都有,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奴家纔不稀罕。”

“那你還說清白毀了?”

“討厭啦,人家……人家不就是想爲你保留第一次嘛,女的也不行!”

這邊打得火熱,那邊因她們的對話而臉色如調色盤,側過身,蘭紫薇的面紗早已脫落,常混跡風雨樓的人已經失聲叫出:“紫……紫薇姑娘?”

蘭紫薇一聽有人喊自己,立即站好,斂笑,一派深沉平靜,一如風雨樓當家花魁的氣質,欠身,柔聲自我介紹:“在下正是風雨樓紫薇,原名姓蘭,全名,蘭紫薇!”

“啊?”

“關於在下的出行自會有解釋,現在,還是讓我們先來看看這位採花竟然採到我頭上的人吧!”

蘭紫薇邁着小碎步,扒開一個個一頭霧水的武林之士,湊近採花賊,眨巴眨巴眼睛,然後一爪出手,扒下面罩。

“慢!”

龍遊天的聲音還在喉嚨,一張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已經出現在衆人面前。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

“竟然是……是龍家三小姐!”

“龍紫燕!”

被指名點姓的認出,龍紫燕認命的閉上眼睛,只想要躲開那一位她愛慕八年之久的大哥痛心失望憤怒的眼神。

別人的鄙視、質疑、恥笑她都可以視而不見,唯獨他的,不行,他一個擰眉的動作都能讓她心傷。

“怎麼……怎麼是龍三小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沐小狸抱臂旁觀,視線在龍遊天和龍紫燕身上轉動。

不知道這事得從那場未完成的婚禮開始說起呢?

沒有得到解釋,激憤的聲音越來越大。

“龍紫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說,你今日休想離開此地,龍家堡也保不住你!”

“快說!”

“快解釋清楚!”

“我來解釋!”

門外,突然傳來一個低潤如泉水潺潺的聲音,沙啞的嗓音因渾厚的內力漫步房間,宛從蒼穹邊際,破雲掠風而來。

月牙色銀袍飄訣,銀色面具半遮,藍眸如深海疊疊,眸光悠悠投射,淡然如蘭。

衆人一時鴉雀無聲,面面相覷。

沐小狸不由蹙眉,她不知道君臨天這時候冒出來的意圖,但她非常惱怒的明白,她被算計了!

“君……臨天?”有人猶猶豫豫的喚出。

君臨天步伐優雅的站定在沐小狸身邊,應道:“正是!”

擁擠的房間頓時響起一陣低呼。

若說江湖之中最爲神秘的青年一輩俠士,步驚天僅能排第二,因爲在他之上,五年前橫空出世的君臨天更爲莫測。

步驚天遠不在江湖,但江湖至少還流傳他的傳說。

但君臨天,連他的傳說,都只是幾大門派掌門人之間的秘聞。

而剛纔呼出這個名字的人,正是遠山派掌門人之子,元劍,他也不過聽父親說起過一次:其形也,宛如驚鴻,翩若游龍,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

這樣的人,世間可出其二?

一股清淡的馥郁之香入鼻,沐小狸才發現君臨天離自己如此之近。正要挪開一步,君臨天卻幽幽地看過來,僅一眼,如春風自九天之上急衝而至,卻在她眼前戛然而止再一點一點一寸一寸沁入身體,所有細胞都被喚醒,似要開出一朵朵換取眼前人讚揚的花。

沐小狸的惱怒被這春風衝得七零八落,但在神智歸位的一瞬,怨懟之意更上一層。

被軒轅澈蠱惑過也就算了,居然還被一個戴着半截面具,還不知道是不是醜八怪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迷住了,人丟大發了!

君臨天對沐小狸的心思瞭然於心,不由輕扯嘴角,發出一聲低笑。

沐小狸倒抽一口氣,瞪圓眼珠,君臨天真的笑了,還是對自己笑了。

沐小狸暈了,卻不是因他傾城禍民的姿態,而是因爲她不知道是自己魔怔了,還是君臨天魔障了。

總之,一定有哪裡出問題了!

君臨天的笑驚鴻一瞥,驚得衆人連龍堡主龍震威進來了也毫無察覺。

“這位是?”

龍震威一聲素色錦袍,兩鬢斑白,臉頰消瘦而憔悴,一雙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裡,確確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樣。

一代江湖豪傑,遲暮之年,其實,與常人無異。

“在下東方不敗!”

這一應一答,衆人才驚了,立即躬身作禮。龍震威擺了擺手,上前一步,拍了拍沐小狸的肩,很是欣慰的大嘆:“英雄出少年,果然機智聰慧,江湖之中,少有了啊!”

一番讚歎,連沐小狸都一頭霧水,但她強在不動聲色。

“堡主,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近十張迷茫的臉一齊發問,龍震威面色祥和地走到龍紫燕面前,揮掉所有架在她脖子上的劍,笑道:“燕兒,辛苦了,你的任務完成了!”

龍紫燕對上龍震威安慰的目光,眼眶倏地的一紅,嗓子沙啞,鼻音厚重的“嗯”了一聲,然後把手放在他長滿繭子的手中,任他牽着走。

“還請各位到龍家堡一敘!”

留下餘音,龍震威騰空飛走,君臨天攬住沐小狸,如白煙一縷。

夜風習涼,飄出半里遠還聽到蘭紫薇氣急敗壞的叫喚。

沐小狸靠在一個冰涼的懷抱,不適去掰他的手。

“你想掉下去?”

“你以爲就你一個人會輕功?”

“這裡距離龍家堡還有十里的距離,你就不怕內力使用過度,從此變成廢人一個?”

“你身中月蝕都能安然無恙,一點內傷能要我的命?”

“女人過於要強,真的很不可愛!”

“喲,莫非君閣主喜歡可愛的女子?”

“那我若正欣賞你這麼要強的女子呢?”

“呀,閣主大人,這麼高,摟緊一點,奴家好怕怕啊!”

君臨天頓時虎軀一震,雞皮疙瘩掉落一地,這一抖,就毫不猶豫的將沐小狸丟了下去。

一線銀光大乍,君臨天擰眉下看,沐小狸笑容狡黠如狐,手裡扯着一條剛脫離他的腰帶。

欺負她沐小狸,總要付點利息的!

眼看君臨天有追下來的衝動,沐小狸騰空一躍,然後就隱入這深墨樹林之中。

同時跟入樹林中的還有目睹沐小狸被拋下意圖救她一命的龍遊天。

墨色稀鬆樹從間,兩個身影並駕齊驅。

“東方兄,入獄之事,實在抱歉。”

沐小狸擺了擺手:“無妨,除了限制自由外,其他都挺好的!”

龍遊天見她目光坦蕩,沒有計較的意思,便也放下心防,畢竟那種情況下他的決策也屬理所應當,長白山的初遇他就覺得沐小狸是明事理,懂是非的寬容之士,現在看來,所認不錯。

兩人走了一點彎路,到達龍家堡時所有人都已入座,包括一臉怨懟的蘭紫薇,嬌媚的嘴脣都快能掛上一個水壺。

原本沐小狸被龍遊天請到他身邊,撞上上座的君臨天時,被他輕輕一瞥,沐小狸頓時背後發涼,再看他手指拈花的動作,頭皮發麻,她可沒忘記當初他是怎麼讓那十具屍體瞬間消失的。

沐小狸扯了扯嘴角,道:“啊,那個我認生,熟人,我還是跟熟人坐比較有安全感!”

衆人暴汗。

沐小狸就在衆人皆汗的目光中窘破的坐到君臨天身邊的位置,面對大家時,不由捂住了半邊臉。

“實不相瞞,此次‘採花賊’事件乃是我龍家堡對煙雲劍客入門弟子資格的測試。”龍震威位於上席,款款道來。

“什麼?”

“煙雲劍客!”

“入門子弟的資格?煙雲劍客又收弟子了?”

煙雲劍客,龍家堡前前任堡主,年近百歲,八十年前便是叱吒武林的風雲人物,七十年前挑遍武林各大門派,從此以後再無敵手,英雄多寂寞,走遍五湖四海,但求一敗,卻成空。後,放棄龍家堡堡主之位,隱退江湖,近十年更是足不出戶,不見生人,不收弟子。

凡人但求煙雲劍客指導個一招半式都能獨步江湖,更別說收爲弟子。

如此消息,如何不令羣雄躁動。

“大家請稍安勿躁!”龍震威舉手示意,解釋道,“僅是前往煙雲山的資格,能不能被收入師叔祖門下,還得看個人的造化和與師叔祖的緣分了。”

這樣,的確安撫不少人心,但又一想,有這個資格有這個機會,也是好的呀!

哀鳴中!

“東方俠士,你是如何看出這採花賊乃燕兒的?”

此言一出,哀默中的人齊齊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