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身處何等環境,百里都會很快爲自己造出一個外物不能侵擾的特殊領域。
逐漸習慣了魔胎的古怪並從中找到應對規律的他,盤膝坐在白紗飄蕩的房間裡,過長的頭髮蜿蜒堆在牀上,少許滑到了地上。
他的眉宇非常冷漠,似乎對外界的一切都沒有感覺。
不論是石牢還是結界,又或者名爲宮殿的囚籠,都不能讓他的心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
沙漠那次以後,他的嘴角便時常帶着微笑,似乎抓住了什麼,又似乎只是單純的突然對未來多了一點希望。
他如今很少問虛無一外面的情況,也不會主動去逆海附近行走,他能聽到勝利的腳步聲正日益清晰。
……果然,將希望寄在蘇芸身上是個正確的決定。
回想上一次在水鏡中看到的她和其他人的模樣,百里的嘴角再次流出笑。
他們全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這時,記憶突然再次錯亂,連上了非常久遠的過去。
那時蘇芸還剛剛住進煌羅後宮,對煌羅的一切都不習慣,那些繁瑣的宮規,那些凌亂的禮節,以及前朝後妃們明裡暗裡投來的不懷好意。
於是他經常偷偷溜進小離宮,溜到蘇芸的房間裡,帶着街上炒得噴香的瓜子花生甜慄,幾個年輕人一起毫無風度地坐在樹上或是屋檐上吃喝聊天,果殼扔了一地。
他們會在小樹林裡抓魚,開篝火晚會,做各種出格的事情。
那是年輕人的特權,也是他壓抑的人生中難得能有的放肆機會。
那時的他,真正的年輕過,恣意的釋放過,而後,便——像壓在冰雪下的花朵,還沒等到春日來臨,就已經腐敗了。
不曾褪色的絢爛畫面在眼前翩翩飛過,百里禁不住自問道:“明明纔多久前發生的事情,爲什麼回想的時候會感覺好像隔了幾輩子一樣?”
問題應該是出在虛無一的身上。
虛無一太老了。
活得太久導致的孤獨和極端都在他身上得到了最真實的體現。
想到這裡,百里突然覺得虛無一的許多自相矛盾的行爲和言行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畢竟,人老了容易變態,你不能對一個老頭子有太多的理性期望。
正想着,有人走近了。
……
魔胎喜歡用新生孩子的模樣和他交流,每次都是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邊,抱着他的胳膊撒嬌喊媽媽,似乎忘了自己的本質是一團魔氣,一個比虛無一的存在更加古老蒼茫的魔物。
所以,當百里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是冷酷中帶着幾分堅決時,他甚至不願意睜開眼,繼續微閉着,直到虛無一停在自己面前。
“期待我的到來嗎?”虛無一開口道。
百里沒有說話。
隨着戰火的全面點燃,神無宮內瀰漫着緊張的氣氛,個個忙碌,人人緊張。連帶着虛無一找他的次數也少了,偶爾過來也總是帶着急躁,雖然依舊遊刃有餘,但那種純粹遊戲取樂的興致勃勃卻是很少再見了。
“四閣中,他們收服了三處。”
安靜的房間裡,虛無一的聲音好像水波一樣慢慢地擴散。
百里還是紋絲不動。
不過虛無一也習慣了百里的麻木不仁,並不介意這種近乎自言自語的交談模式。
“最終決戰的日子很快就會到來,你說,你最親愛的朋友們會怎麼迎接我?他們能殺了我嗎?”
百里睜開了眼睛。
暗色的天光下,他的面容依舊精緻,眉宇間卻多了一些說不清的不同。
這種忽然的改變讓虛無一再一次地心醉,進而神迷。
他饒有興致地等着百里開口。
百里說:“你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嗎?”
“你就對你的朋友這麼有信心?”
“我相信他們會讓你驚奇!”
“若是夜君燃或是蘇芸,說出這種話,我還能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最清楚我的力量的你,居然也會說出這麼淺薄的話語,倒是讓我有些意外!”
吸收了完全體的魔主的力量後,虛無一就能順利晉爲主宰,就是創世也沒有任何難度!
然而,即使是現在,他也足夠的強大,強到將他的敵人們都視爲可笑的螻蟻。
所以當世間最瞭解他的強大的百里居然再次說出虛張聲勢的話語時,他難免感到荒唐和可笑。
百里搖了搖頭。
“不是虛張聲勢,是你太自以爲是,太目空一切了!”
“時至今日還敢和我犟嘴,你就這麼急着被我殺死嗎!”
百里聞言,垂目不語,面容平靜無波,好像一尊水月雕像。
虛無一哼了一聲,突然伸手挑起一縷落在牀上的長髮。
長期的囚禁讓他的面色沁出病恙的蒼白,唯獨長髮依舊保留着淡淡的光澤。
這樣的美,是虛無一也無法拒絕的。
“你的頭髮真的很美。”
“謝謝誇獎。”
百里平淡地說道,類似的話虛無一說過無數次,每一次說完都會做慣例地一件事。
這一次,想必也不例外。
男人捲起他的長髮,水色的黑髮柔滑流過指間,帶着絲綢的光華觸感,經過嘴脣時,讓被虛無掏空了靈魂的人也享受得眯起了眼睛。
他隨手剪下一縷黑髮,收入空間戒指內。
“我收着它們,如此若是死了,就把這些頭髮當做是你的一部分,陪我一起去地下黃泉了。”
“你倒是一廂情願。”
百里冷笑着,再度閉上眼。
虛無一的心思總是飄忽不定,但很少做多餘的事情。
這一次,居然難得地吻了頭髮以後談及陪葬品,或許真是已經感覺到什麼了。
可惜,百里沒有多餘的心力陪虛無一糾纏這些。
“繼續剛纔的話題,”他說,“你打算什麼時候把魔胎徹底吸收?”
“很快就會成功,”虛無一坦白地說道,“不過我也很驚訝,他每天追着你喊‘媽媽’,難道你就一點都沒有惻隱之心嗎?”
“惻隱之心?惻隱之心只給值得的人。而他,連人都不是,又怎麼可能讓我生出惻隱之心?!”
“不虧是我選中的母體!心如堅鐵,冷酷無情!”
男人興致盎然地說道,滿意的看着他的眼中流出久違的淡淡憤怒。
“這些轉變都是因爲凰隨雲嗎?因爲他的背叛,害你對整個世界都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