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敗看上去很疲累,拖着細碎的腳步,緩緩地移動。
他的左臉頰、眉心處,各有一道傷痕,不深,恰好使他的面龐顯得更加的堅毅。外衣破破爛爛,被風撩起時,隱隱可見身體上縱橫的傷痕。
腳踝的肌肉被剜去,腳骨都已露出,胸前的肋骨斷了三根,頭頂髮梢血紅,是因爲一條開裂的深痕隱藏在發間。
這樣的傷痛,竟還能站着,足以說明他是一條真正的鐵漢!
廢墟狼藉一片,蕭索的風聲呼呼。
“非非呢?”
獨孤敗走到敖遊跟前,眼角抽搐着問道。
他已明白髮生了什麼,但還是忍不住要問。
“她留給你一口劍!”敖遊將莫邪劍呈出。
殷紅的光芒柔和的閃爍着,獨孤敗接過了劍。劍似乎受到感應,低低的“嗡嗡”鳴響。
“我一次次的勝利,卻一次次的失去!不能挽回,不能守護,這樣的勝利難道有意義?”
獨孤敗摩挲着劍身,低沉着聲音,道出了心中繚繞已久的迷惑。
“勝利的滋味不是很好受,但總比失敗好些!”敖遊輕輕地拍了拍獨孤敗的肩頭,明白他的朋友此刻需要鼓勵,“你說過只爲自己而活!”
“只爲自己而活?”獨孤敗迷茫的搖了搖頭,自嘲似的嘆氣。
“或許這話是有些絕對。我明白,你的意思,自己爲自己而活着,不把自己活着的目的建立在虛無縹緲的東西之上。但活着,你必須要守護一些東西。守護,有些時候,你不得不失去。”敖遊望了望低沉的天空,若有所思地道。
“劍就先放在你這裡,如果我回不去,你就將它交給蕭院長。”獨孤敗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一樣,說出了不祥的話。
敖遊收起了莫邪劍,忽然淡淡一笑,說道:“你不要忘了敖遊早已把你當做是朋友。如果你遇到危難,你回不去,敖遊我豈能捨你不顧,焉能獨活?”
四隻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
這一刻,什麼都不必再說。
同生共死的兄弟間的那種情誼,很多時候比轟轟烈烈的愛情還來得壯烈。愛情中總想要佔有,友情中卻只想給予。
簡單的處理了一下傷口之後,閉目養神的獨孤敗忽然睜眼,說道:“來了!”
揚起的塵頭後面,是天心派一衆。
當然,天心派的人都是俘虜,被鎖魔鐵鏈給捆住雙手,串成一串。
紅紅的手裡,握着一口劍,劍尖,指着另一個人,柳思思。
獨孤敗忍住傷痛,迎上前,先是對秦月掌門笑了笑,說道:“秦掌門不必擔憂,五行宮的五位宮主已經全滅。”
“古魔迦樓羅呢?”秦月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的話。
敖遊搶着回答,說道:“邪魔外道,被另一個邪魔外道收拾了。黑吃黑,獨孤敗滅了迦樓羅!”
他的聲音並不大,可落入每個人的耳中都如響起了炸雷。
古魔迦樓羅,大鵬王的祖先,遠古諸神不能滅他,只能永世封印,這樣一個魔頭,被獨孤敗滅了,這是什麼概念!
“哼!”紅紅眼中閃爍出怨恨,“你以爲自己是救世主麼?要你多管閒事!”
說着,抵住柳思思頸項的劍尖向前探了半分,鮮紅的血溢出,與雪白的粉頸相襯,格外悽豔。
柳思思喉頭被抵住,就是唾沫也不敢吞,更不可能說話了。她就那樣望着獨孤敗,眼中是無限的驕傲與愛戀,大有以獨孤敗爲榮的意思。
“你究竟要幹什麼?
”獨孤敗有些憤怒,手臂上的筋脈都凸起,渾身緊繃。
非非已經死了,他不想再失去。
“我要你親口告訴這個女人,”紅紅托起柳思思的下巴,說道,“我們是什麼關係,我告訴了她,可她似乎對你蠻有信心嘛!”
“嫖客與婊子,能有多大的關係?”
獨孤敗十分不以爲恥,一臉淡然。
柳思思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臉上那不多的血色也一下子消失,變得刷白。
紅紅吃吃地笑道:“你聽清楚了嗎?男人,都是這個樣子,令人噁心!獨孤敗,你再說說,你要怎樣面對仇恨。”
“冤冤相報沒有盡頭,只有以包容的愛才能泯滅仇恨。即便做不到原諒仇人,我們至少不該以牙還牙,稍懲其罪就可以了。”
“你倒是聖人,可以不記仇。我真想看看,仇恨落到你身上的時候,你會是什麼樣的表現!”
沒有絲毫的猶豫,鋒利的劍劃過了柳思思的咽喉。
美麗的女子倒下去,死亡的表情也不會很好看。
她的手似乎還想抓着什麼,牢牢不肯放鬆,凸出的眼睛不再美麗,有質問,有疑惑。
獨孤敗就那樣站着不動,連氣息也沒有變快半點。
“你欺師滅祖,勾結魔教,殘害無辜,不得好死!”秦掌門雖然被綁着,還是很有掌門的架子,絲毫不屈。
獨孤敗依舊沒有發出半點聲響,紅紅也靜靜地盯着他的眼睛,竟看不出他有任何悲痛。
“大聖人,你要怎麼對付我?難道放過我?”紅紅格格地笑着。
敖遊很替獨孤敗擔心,如果他大悲大怒那還好一些,沒有反應,那鬱積的感情無法宣泄,遲早會把傷痕累累的心撐爆。
但敖遊什麼也沒有做,獨孤敗是他的朋友,他尊重朋友的選擇。
“哈!哈哈!”獨孤敗發出了乾澀的笑聲,“我要殺你!”
聲落,劍起,回鞘,速度雖仍迅捷無比,但在空中卻留下了浮影,重傷後,一擊竟然落空,紅紅護體罡氣展開加上敏捷的挪移,避開了這一劍。
由此可見,獨孤敗與古魔大戰後,傷得有多麼的嚴重。
這也是他沒有嘗試營救柳思思的原因。
傷重,痛苦,心絞,已完全影響了他的實力。
敖遊踏上前兩步,道:“要不要我幫忙?”
“不必!”
獨孤敗用劍鞘拄地,支撐着身體,似乎連站穩的力量都沒有了,可口角流露的話語還是那麼的堅持,那麼的鐵定。
呼——吸——
獨孤敗大口地吞吐着空氣,頭頂的傷口再次開裂,血水共着汗水滑過面龐,流入了右眼中,鑽心的痠痛之感直錐入心脈,可那雙眼,仍然睜得很圓,也變得愈發的明亮。
紅紅在不停地笑着,不斷迴盪,血靈殘陽顯得更加的空曠與寂寥。
哧!
獨孤敗抽出千蛇銀絲劍,化作點點寒光,刺入自己的每一個穴位中。
他鼻孔裡重重地哼氣,鋼牙咬緊,脣齒間血再度涌出。
“難道說,這就是醫神失傳的絕技——金針封脈!”秦月畢竟是見多識廣,第一時間認出了這一招。
金針封脈,能切斷人的一切痛感,強迫受損的機體重新煥發出力量,但後果也是嚴重的,輕則全身癱瘓,重則立時斃命。
敖遊也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招數,但他沒有阻止。
因爲能理解,所以不阻止。
秦月的眼睛瞪大,掌門的風範蕩
然,直愣愣地瞧着這瘋狂的青年。
“殺!”
劍光,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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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紅的喉嚨上開了一個血洞,笑聲戛然而止。
劍,已回鞘。
“接下來該你了,秦掌門!”獨孤敗話聲陰寒,“紅紅變成這樣,你纔是罪魁禍首!無聊至極的掌門,你關心的只是正邪的紛爭與自己的名聲,你可曾有半點關心過徒兒的感受!”
秦掌門臉色綠了,顫聲道:“你……你敢?”
獨孤敗敢。
一劍,乾淨利落。
喉嚨裡衝出的血柱將秦月的頭顱衝得極高,在空中翻了不少個圈子,才啪啪落地。
天心派的女弟子們個個噤若寒蟬,都不敢再瞧眼前的殺人魔王。
獨孤敗發紅的雙目朝女弟子們瞟去,驚得個個弟子頭頂直冒涼氣,雙腿不自主地顫抖着。
“敖遊,送客!”獨孤敗只是轉過身,抱起了柳思思的屍體。
敖遊嘆息一聲,袖袍一拂,莫邪劍衝出。
錚錚錚!
女弟子們手腳上的鐵鏈紛紛被斬斷,當下頭也不回地逃走。
“慢着!”敖遊叫住了她們。
“龍神在上,請饒了我們!”
弟子中跪倒了一排。
“我不是神,是妖!”敖遊目露兇光,“本龍沒有別的意思,你們將你們的掌門帶走,好歹也不要讓她暴屍荒野啊。”
“可、可是……”
“你們放心,獨孤敗如要阻止,我給你們擔着!”
……
戰場分外寂寞。
獨孤敗抱着柳思思,不說話。敖遊也站在他身後,不出聲。
良久良久,敖遊才低聲道:“如果不趕緊處理,我擔心你的傷……”
與古魔作戰的傷,以及自殘的傷,心底的傷。
“我是不是做得還不夠,我本該第一時間內就用金針封脈,這樣、這樣的話……”獨孤敗含糊不清地自語,似沒有將敖遊的話聽進去。
哧哧!
天邊有輕微的破空飛行聲,敖遊豎起了耳朵。
“死人,如果還沒死的話,這個人就交給你了!”敖遊雙目一亮,心道戰鬥或許能緩解你心中的傷痛,當下說道,“在這之前,我幫你看着思思姑娘。”
於是柳思思換到了敖遊的手中。
銀芒閃過,人影落地。
細眼短髯,灰色風衣罩體,一臉漠然。
獨孤敗與這人有過一面之緣,“拓跋天?”
灰衣客回答:“正是!”
“上官飛燕爲何不自己來,難道她不想看見我現在這個樣子?”
“上官姑娘沒有閒工夫來理你。”
獨孤敗冷笑道:“一個男人,被一個女人指使着做事,你丟盡了天下男人的臉!”
“或許我是丟臉,但至少不會死!”拓跋天也冷笑。
兩個人,如兩口劍,鋒芒畢露。
敖遊,也感覺不出拓跋天的虛實。憑直覺,絕對不是重傷後的獨孤敗能應付的了的!
金針封脈,立竿見影,時候越久效力越弱,效力全無時此人就完全癱瘓。此時的獨孤敗,實力已發揮不出原本的半成。
“女人遍地都是,不要以爲我是迷戀她才爲她做事!”拓跋天以冰冷的聲音說道,但掩不住眼中熾熱的光芒,“我只要打敗了你,就立刻能揚名立萬!”
名聲,是枷鎖。多少人被它害死。
鹿若無茸,又怎會大量喪生於獵人之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