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薰香,遊絲轉。
案上,銀瓶,射日弓。
鐵騎銀瓶內的血腥味刺鼻,劍靈顫抖着手揭開銀瓶下的黃色紙箋:
短夢笙歌裡。盡餘歡,啼痕尚在、芳蹤難覓。杯盞空盛楊柳色,難記浮生浪跡。笑窮骨、曾舞千器。仗劍狂名行當年,恨相識、換取傾城淚。休翹首,風流逝。
人生有酒須當醉。奈老何、親朋散落,孤飲無味。潦倒紅塵天涯客,千古從來如是。正目斷、江湖風起。天重雲輕遙徵路,越關山,薄暮煢巖立。藉慧劍,斬情絲。
最後還另有一行字:鐵騎銀瓶,浩然玄血。射日神弓,克擋強敵。恩怨兩清,各不相欠。
“恩怨兩清,各不相欠……”呢喃着其中的殘酷與現實,她的手捏緊,揉碎了這一方紙箋。
劍靈抓起射日弓,輕撫弓身上的紋路,似乎上面還有獨孤敗留下的溫度和氣味。
她面有微笑,有蒼白的幸福,眼眶含淚,含無聲的呼喚……
斜照正軟,從窗格的孔洞中窺伺心中的傷,晚風輕搖,帶走了烈日餘熱卻帶不走愁去。
她閉眼,牙齒咬得很緊,避免着淚水哭號的決堤。
就在此刻,一雙手從後面抱住了她,那熟悉的氣息傳入鼻中和熟悉的語聲在耳畔響起:“我不會走的。”
她睜大眼,全身顫抖,也不知是因爲激動還是驚訝,語聲發抖:“你……你爲何還不走?”
獨孤敗道:“這次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會走了。”
他的話聲溫柔,似能化開堅冰。
他的手環抱在盈盈一握的柳腰間,傳遞着令人窒息的熱力。
“你放開我……”劍靈的語聲斷續,雙頰早已飛紅,“放開……”
獨孤敗抱得更緊了:“我放不開……”他的手在不安分的移動着。
他的手已到了不該到的地方,劍靈的全身酥軟,囈語:“求你……放開我……”
獨孤敗輕嘆一口氣,鬆開了手。
劍靈轉過身子,便見到了獨孤敗臉上那永遠不會消失的笑容,懶懶的、很不正經的笑,卻又是迷人的、難以抗拒的笑。
獨孤敗拉住她的手,柔聲道:“傻靈兒,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劍靈的表情也不知是欣喜,還是失落,抑或兼而有之。
她美目流轉,見到獨孤敗肆無忌憚的眼神正望着自己的眼。
羞赧低頭,話聲又變得很低:“你別……別老看着人家。”
“我就喜歡這樣看着你,”獨孤敗微笑着將劍靈又拉近了幾分,一張嬌俏可愛的面靨令人心醉。
旖旎的柔情中,劍靈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麼,忽然道:“你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她旳眼中忽然已有了淚。
獨孤敗方寸大亂,問道:“怎麼了?我不知道什麼?”
劍靈含淚道:“你應該離開的,你不可能在這裡待一輩子……”
獨孤敗笑道:“只要有你在,即便在這裡待上兩輩子、十輩子又何妨?”
劍靈忽然道:“你記不記得你已是劍聖傳人?”
獨孤敗道:“記得,那又如何?”
劍靈道:“以你的條件,雖不能繼承劍聖之劍學,但是,劍聖之道必定只有你才能繼承!”
獨孤敗不解:“劍聖之道?”
劍靈解釋:“劍聖之道就是爺爺仗劍一生的原則,爲天下蒼生而拔劍!”
獨孤敗笑道:“似乎我沒有那樣的能力與那樣的抱負……”
劍靈很堅定地一字一字地道:“你有的,我相信你!”
獨孤敗道:“如果劍聖之道要逼我離開,我寧願不要這什麼堂而皇之的道!”
劍靈急道:“你怎麼能爲了……爲了一點兒女私情而將自己的一生斷送在這裡呢?”
“我怎麼能?”獨孤敗笑吟吟地瞧着劍靈,“還不是爲了你。”
劍靈嬌弱的身軀似乎又震了一下,說道:“你……我……”忽然嫣然一笑,如花開滿室,“我很開心!可是你有不得不離開的原因。”
獨孤敗摟住劍靈,道:“絕沒有什麼原因比你更重要。”
“有的,”劍靈的話聲很堅定,又問,“你知道我的推演之術是不會錯的……”
“是,”獨孤敗笑道,“要是錯了的話我一定把對的也變成錯的!”
劍靈咬緊嘴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我算過,就在這幾年內,六界將亂,安天下者必定是你!所以你必須走!”
獨孤敗身子一震,忽又“哈哈”大笑:“難道全天下的人竟死光了,要我這樣的人來拯救天下?”
劍靈輕撫他寬厚的後背,道:“我也不想你走……可是,這就是命,註定的命!”
獨孤敗的眼中有光:“沒有什麼是註定的……”
“我真的、真的不想讓你離開我……”劍靈的話聲哽咽,緊緊地、緊緊地抱住獨孤敗,彷彿生怕他將會被搶走一樣。
夜幕悄然落下,風聲似乎也有了情yu的味道。
劍靈沒有再抵抗,她已無力再抵抗……
一夕的纏綿,日頭再次升起。
獨孤敗醒來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必須走,我們的路不一樣……”
劍靈已整妝立在牀頭,殷紅光潤的臉色卻掩不住眼中的那份傷。
風捲殘雲,獨孤敗飛快的起牀,飛快的穿衣,然後抱住劍靈,貼在她耳畔道:“現在我已更不能走了……”
劍靈忽然脫離他的懷抱,努力瞪着眼,似乎想裝出兇巴巴的樣子卻更顯得分外的可愛嬌美,聲音想要裝作冰冷卻猶似喘息未定:“我能給你的都給了你,我想你應該能走得很安心了。這是爺爺留下的路,他未走完的路,要由你來繼續!”
她的神色是那麼的堅決,似乎有着不可抗拒的別樣威嚴。
獨孤敗靜靜聽着,心中措辭準備從各方面進行反駁。
劍靈拉住他的手,道:“你是爺爺想要託付的人,也是我要託付的人……”
獨孤敗忽然笑道:“你要我走只有一個法子?”
劍靈問:“什麼法子?”
獨孤敗淡淡的笑:“等到我變成一具死屍,走不走就不由
得我自己了。”
“你錯了,還有一種法子,”劍靈很神秘的笑,“我的法子一定比你的法子更有效!”
她的聲音忽然又變得悽然,但仍決絕:“你不走,我就死!”
獨孤敗渾身一震,良久,才緩緩道:“靈兒……你何苦……”
劍靈笑得還是那麼自然那麼高貴:“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人的,你將是六界大難的救世主,我會爲你驕傲!”
……
獨孤敗終究還是走了,帶着約定。
他的約定:“待到度過大難功成身退之後,我一定會回來!”
她的約定:“我會等你!”
又到劍闕門外,獨孤敗又一次望着巨劍上的《水龍吟》,喃喃:“爲蒼生起,爲蒼生起……劍聖,靈兒,但願我不負你們所託!”
敖遊瞧着他,道:“你放得下?”
獨孤敗風輕雲淡地笑道:“你覺得我拿起過?”
敖遊道:“既未拿起,何來放下?你龍媽的果然是超級混蛋,連龍大爺都不得不甘拜下風了。”
一陣風響,草葉飛舞,鐵一般的身影出現在那裡,就像一直挺立在此的天柱一般,他眼如冷電,朝獨孤敗道:“裝在心裡,何來拿起與放下?”
獨孤敗笑道:“看來大叔你纔是我真正的知己!”
劍魁不語,忽然跪下,雙手捧呈鐵劍。
獨孤敗道:“大叔這是什麼意思,我可就不懂了。”
劍魁道:“這柄劍是劍聖年輕時所用的神劍湛瀘,靈兒託我交給你,替劍聖將劍託付給你!”
獨孤敗接過劍,扶起劍魁。
墨色玄鐵,握之愴然有感。
鐵劍之中,似乎有物與心靈深處相通,獨孤敗憮然長嘆:“仁道之劍,即便是窮兇極惡之徒握在手中,心中只怕也會升起仁義無雙之念。”
劍魁道:“這把通體渾黑渾然無跡的長劍讓人感到的不是它的鋒利,而是它的寬厚和慈祥。它就像上蒼的一隻目光深邃、明察秋毫的黑色眼睛,注視着天下人的一舉一動。”
敖遊插口道:“五金之英,太陽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你小子渾渾噩噩,但握了這樣一柄劍,似乎也變得頗有點不凡了。”
劍魁望着草原深處,嘆道:“歐冶子大師鑄成此劍之時,不禁撫劍淚落,因爲他終於圓了自己畢生的夢想,鑄出了一把無堅不摧而又不帶絲毫殺氣的兵器。”
獨孤敗喃喃自語:“歐冶子,歐冶子……”
他心中直到此刻才徹底對這位古鑄劍師拜服無比,想當初自己以靈性之竹鑄劍,便以爲是沒有殺氣的劍,卻不料歐冶子鑄成的劍,非但可以沒殺氣,反而可以對持劍之人產生影響……果真不愧爲古今無雙第一劍師!
劍魁展顏一笑道:“湛瀘在我手中埋沒久矣,希望能在你手中大放光彩!”
“大叔何必過謙,”獨孤敗抱拳,“多謝!”
劍魁道:“靈兒算出你日後必定會很需要這柄劍。”
說罷昂首一嘯,長嘯聲中飛入蒼穹,沒入重重雲霧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