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鬥的日子。
蕭風肅殺,寒意入骨。春天的風仍然柔和,吹到心裡已如尖刃。
勝利,將會得到自由。
失敗,兩條命便永遠的交待在這裡了。
爲了生命與自由而戰,本身就是一件極神聖莊嚴的事。
因爲神聖所以沉重,沉重的就像敖遊此時的臉色一般。
他不想死,他還沒活夠,他的精彩龍生還等着他去開拓!
但他穩定的手和堅定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他已有了必死的覺悟。
即便要敗也要敗得光彩,敗得有尊嚴!
所以他更加感謝獨孤敗,使自己不必在邢臺受戮,可以以戰士的姿態戰出最後的英姿,戰出龍生的尊嚴!
想的很多,所以他沉重。
而獨孤敗卻似乎很輕鬆,在前赴【講武堂】的路上一路打望,神采奕奕,一副要去見丈母孃般的笑嘻嘻的表情。
他的心裡是否也跟表面一樣輕鬆?
他當然不輕鬆,他也不想這麼早就死了。
但是他要以他的輕鬆來鼓勵並肩作戰的戰友,並震懾強大的敵人。
他的輕鬆其實比他的沉重更加沉重。
講武堂不是佛堂,卻有很多神像,塑料做的神像。
每隻神的心口都描有紅心,平素衆萬餘的妖戰士就在這裡訓練,用他們的長矛和利劍刺入神的心臟。
神像已全部搬空,偌大的講武堂只有十三大德與獨孤敗敖遊。
講武堂似乎無邊,至少憑獨孤敗的眼力望不見它的邊界。
空曠而寂寥,就像強者的心。
講武堂不僅無邊無際,而且固若金湯。
妖界大聖以下的戰鬥,都不能損之分毫。
講武堂還有一段值得妖族驕傲的歷史,培養出的濟濟英才自不能以數計之,最光明的色彩是數萬年前從講武堂走出的一位妖界大英雄——雲樹。
他是雲中出生的一棵樹。
這棵樹的事蹟流於傳說,真假難考。
不過有一件鐵事卻是連神界也不得不承認的,雲樹曾經不僅拯救了整個妖界,而且不計前嫌拯救了妖界的對頭神界,在那一場滅世之戰中。
雲樹的所作所爲就像是當年人界的獨孤龍城一樣,以擎天御海之力力挽狂瀾,救蒼生於危難,扶大廈於既倒!
獨孤龍城的敵人是陰陽子,雲樹的敵人是玄黃生。
雲樹比獨孤龍城晚了數千年,但他的熱血豪情、壯志偉業絕不比任何人晚!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淘不盡的是英雄的情懷!
能在雲樹修行的舊地一戰,是妖界戰士的最高榮幸。
想起先輩的俠膽壯行,偉業豐跡,任何人都熱血沸騰。
所以敖遊已沸騰,彷彿正在先輩的注視下。
獨孤敗想得更多,更遠,更深。
如果一戰而死最多不過是匹夫之勇、盡了朋友之義,比起先輩爲蒼生而起的豪情差的就不只是一點半點了。
但朋友之義早已是他不得不戰的理由!
一個連朋友都不能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人還有什麼資格與先輩共論?
獨孤敗已沸騰,在先輩的遺風中。
十三大德很有長者風範,爲首的蒼天大德道:“對手隨便
你們挑!”
獨孤敗淡淡迴應:“一幫飯桶,誰上都一樣!”
赤裸的挑釁和侮辱。
不同的人反應不一樣。
蒼天大德一笑置之,“狗咬了你一口難道你竟要咬還狗一口?”
唯一的年紀頗輕風韻猶存的女性,玄天大德輕啐一口,“狂夫之言只當刷牙漱口。”
四海大德清一色面無異色,充耳不聞,“上級在此最好還是慎言慎行,言多必失,禍從口出,少說話多做事,少一些喜怒多一些實在,才能保住地位進而求得更快的升遷。”
炎天、浩天、陽天、鈞天大德均輕蔑一笑,像在說:“待會兒有你小子好受的!”
幽天旻天無有表情,“飯桶又如何,誰是誰不是?執念何須爭,誰縛誰解脫!”
他們的反應都很高,高人的“高”。
只有紅臉的西南朱天大德氣得呲牙咧嘴,嗬嗬怒吼:“誰是飯桶?!老子將你碎屍萬段!”
獨孤敗笑了,笑得深邃幽秘,略一試探就已初知各人性格。
在對手實力都差不多的情況下,選的就不是實力了,是性格。
不同性格的人選擇對應的某類或某幾類性格的對手將會大佔便宜。
獨孤敗雖然已有了初步的人選,但不敢大意,這畢竟是關乎性命和自由的一戰,他還要確認,於是他又笑了:“上德不德,十三大德果然不德!”
鈞天大德道:“何爲不德?”
獨孤敗道:“德行有虧是爲不德!”
朱天大德跳將起來,指手畫腳:“渾小子說不出個緣由老子現在就活剮了你!”
獨孤敗道:“因爲在講武堂中分勝負,勝負之數實不足爲外人道也!”
敖遊奇道:“此話怎樣?”
獨孤敗道:“因爲就算我們僥倖得勝他們猶可一擁而上殺了我們。”
敖遊明白了:“這裡的情況外面的人根本無法窺見,所以就算是圍殺了我們外面的笨蛋仍然以爲他們的大德果然是戰無不勝的大德。”
獨孤敗點頭:“不如我們趕緊自殺好讓一幫上德不德的大德們大開慶功宴,不要讓外面的妖兄妖弟們等急了!”
傲遊附和:“此言甚是!”
十三大德都變了臉色,獨孤敗對他們的侮辱已從飯桶層面上升到人格層面了。
朱天大德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幾乎奔脫鈞天旻天兩人的阻攔而衝上前去教訓獨孤敗,野獅般吼叫:“黃口小兒,老子與你不共戴天!”
蒼天大德一個制止的眼神使暴怒的朱天大德立即憋住呼出的大氣,安靜下來。
蒼天大德朗聲道:“十三大德妖名已垂數百年,豈能失信於小輩?只要你們獲勝,本座必定親自向二位賠禮,並送二位平安離開!爾等再有疑慮,便是看不起妖界羣雄的爲人!”
“不敢!小子無禮,大德海涵!”獨孤敗道,“我們選好了,對手就要朱天大德!”
朱天大德又怒又喜,一躍而出。
怒的是難道黃毛小兒認爲老子實力最弱,喜的是老子終於可以親手教訓這個妄言狂夫!
十二大德御氣升空,高懸天上。
他們看得見獨孤敗,獨孤敗卻已看不見他們。
下場後的朱天大德並未如先前那般暴躁,戰鬥前反而迅速冷靜了下
來,就像一塊燙鐵突然泡入了冷水中。
不快即便如此,這塊鐵的臉還是紅的,他本就是紅鐵。
戰前最忌心浮氣躁,這是千百十年前紅臉就已懂得的道理。
玄天大德打破高空的沉默:“朱天暴躁易怒,會不會一時疏忽……”
西海大德反對:“朱天銳猛,盛怒之下更增其威膽之勢!”
鈞天大德高見:“吾料獨孤敗那小子從各方面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能收爲己用則大壯我妖界虎威,如不能爲我所用則需趁其羽翼未成儘早除之!”
幽天大德擔憂:“獨孤敗這廝冷靜出奇,單論這一點朱天就遠遠不及,朱天萬一有什麼閃失……”
炎天大德笑了:“朱天輸了老大就得賠不是,他敢輸麼?他能輸麼?好歹是上千歲的老妖了,你們看他不是已鎮靜下來了?”
浩天大德不同意:“我看朱天雖然竭力壓制,但內心怒濤難滅,而獨孤小子看似嬉笑,實則敏銳沉冷,朱天恐爲小子所乘!”
……
竊竊私語,各抒己見。
沉默不言的蒼天大德忽然發話,雷霆震怒:“我們是開討論會來着?還是關注決鬥來的?”
十一大德立即閉嘴。
但是老大的話必須有人回答,於是北海大德只有一臉小心謹慎、十分無辜的樣子,就像一隻不曾偷竊鼠品極好的老鼠見了發怒的大貓,弱弱的道:“我們是來看決鬥的……”
蒼天大德吼道:“既然知道,還不閉嘴!”
決鬥雙方正在對峙中。
朱天粗中有細,明白一個道理:不管對手有多弱,就算有壓倒性的優勢,也不能掉以輕心。
這個道理雖然簡單,能做到的人卻極少。
朱天卻做到了,畢竟能出任大德要務不全是仗着修爲和僥倖。
獨孤敗卻明白另一個道理:兩個人的戰鬥其實從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就開始了,相持中此消彼長,局勢時常逆轉有若天道之無常,直到有一人死去這樣的相持才結束,雖然死去的不一定就是失敗者。
從與朱天大德初次見面的相持開始,獨孤敗一直大佔上風。
他把住了扭轉局面的神秘之舵。朱天的情緒甚至想法都在他掌控之下,他的情緒和想法朱天卻是摸不着頭腦。
然而這並不表示在戰鬥中就一定能佔優勢,這只是從一個方面反映出心境的高低與層次。
三雙眼,六隻眼珠聚在一點。
朱天大德雖然沒有修出可怖的“勢”的苗頭,但磅礴的力量隱隱充斥,震懾。
敖遊的眼中是光,火光。
年輕的熱血本就是青年最大的本錢。
獨孤敗的眼神卻與平時無異,不變之變即爲至變。
他與敖遊相視,點頭:“按原計劃行動!”
敖遊的目中噴得出熱血來,目光錐向朱天大德,沉聲回答:“好!”
劍拔弩張,脖頸處衣物不蔽處暴露出的鱗片已全部豎起。
屈膝,彎腿,凝視,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朱天在等他出手。
“你先頂着,龍先涼快!”扔出出人意表的一句話,敖遊轉身奔逃。
朱天愣住,忽然狂笑,笑出了淚水。
獨孤敗神色自如,也大笑,也笑出了眼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