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後世的足球場中充斥着兩大丑陋現象,一爲黑哨,一爲假球。前者是裁判利用職權爲自己謀利,操控比賽結果;後者是球員爲了滿足自己的貪慾而踐踏球迷的熱誠。這兩種現象,均可導致一場原本應該精彩的比賽變得索然無味。
耐人尋味的是這兩大丑陋現象通常不會同時出現,因爲只要有球員踢假球,就無需裁判吹黑哨了。反之亦然,只要有裁判吹黑哨,就無需再買通球員踢假球,暗箱裡的幕後人不會爲了一筆收益去花費兩份成本。
然而這種在後世都難得一見的、黑哨與假球並存的現象,卻發生在北宋末年的少林寺大雄寶殿上,也算得上是千古奇聞了。
方臘就是那個黑哨裁判,爲了達到他自己的目的,想要讓孫安贏,他已經準備暗中用擒龍控鶴偷襲靈興了。
然而黑哨裁判萬萬也沒能想到的是,靈興禪師卻是那個想要踢假球的球員,即使他不在暗中干預比武進程,靈興也是打算輸給孫安的。
按理說,在這種情況下這場比武的結果必然是孫安勝出,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卻不是那麼回事。
如同前三場比武一樣,靈興和孫安也沒什麼廢話,上來就打,兩人比的是拳掌功夫。
靈興是空手,孫安也就不好用兵器,這是武林中的規矩,比武之時若是一方空手一方有兵器,那麼除非勝出的是空手的一方,否則這種勝負就沒有什麼說服力。因爲這不公平,且不說空手是否一定打不過持有兵刃的,只說大家都有一雙手,你手上卻比對方多了一件甚至兩件東西,這當然不公平。
這條規矩在靈興和孫安之間是默契存在的,恰好靈興慣以掌指制勝,而孫安則號稱屠龍手,善用一對鐵拳破敵,所以兩人沒有經過任何形式的約定,就這麼空手打了起來。
靈興固然求敗,但是即便要敗,也不能敗得太快太明顯,畢竟這一戰牽扯到他在少林寺的聲譽和地位,所以他此刻追求的是敗得合理、敗得冤枉、雖敗猶榮。
看似敗得合理和敗得冤枉頗有矛盾,實則不然,這兩種說法其實是一種對立統一的關係,說白了,就是要讓大多數人認爲他的武功比孫安更高,卻因爲某種不可抗的原因輸掉了這場對決。因而雖敗猶榮。
與此同時,他還需要讓方臘看到他武功中存在的“明顯弱點”,並且認定他的這個“弱點”是他最終落敗的原因。
不得不說,這個目標實現起來是很困難的,但是他必須要這樣去做。
在這個指導思想下與孫安對陣,一上來當然不能立即落入下風,即使不想力壓對手,至少也要打出來一個平分秋色纔算過得去。
所以他一上來就用了一套般若掌,打得有板有眼、虎虎生威。與孫安的屠龍鐵臂相互交擊碰撞,噼啪有聲,更是引起少林羣僧一陣陣喝彩。
般若掌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中最容易練成的一門,通常少林弟子在紮實了基本功之後,內力小有成就,就可以修煉這一門絕技,因而這門絕技是少林僧衆中最普遍的的一門,非但慧字輩的僧衆都會,就是虛字輩的和尚會使這門功夫的也是十有八九。
只不過這一門掌法卻又另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易學難精。同樣是般若掌,虛字輩的弟子和慧字輩的僧人比起來便已相差不可以道里計,慧字輩的僧人與玄字輩的高僧比起來仍是不可同日而語。
靈興是靈字輩僧侶碩果僅存的一個,他當然會使般若掌,不僅會使,而且必須是使得最好的那個人,纔不愧他的身份和地位,他做到了,所以殿中彩聲雷動。
僧衆們不禁要想:靈興禪師這纔是真正的少林絕技,若是慧真方丈也能練到這個境界,又豈能被那個馮柏打得全無還手之力?
然而就是令羣僧喝彩的這套般若掌,看在白勝、周侗、方臘以及天木道人、神山和空冥子等大行家眼裡,卻都覺得有些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呢?不是說般若掌這門功夫不好,但是這套掌法與孫安的武功較量起來,給人的感覺就是藥不對症。
又好比下象棋,對手走了一步炮鎮中宮,你這邊能夠採取的應對就那麼幾樣,或順炮或列炮,或屏風馬或反宮馬,甚至飛象支士也行,但是你走了一招邊兵進一就太離譜了。
雖然人們多半不認識孫安這種得自神授的屠龍拳法,但是爲數不多的幾名高手都能立即看出孫安的拳路要旨,並且可以立即想出應對的辦法,就好像孫安和靈興是正在下棋的兩名弈者,而幾名高手也都是棋力高深的看客,他們都能感覺到,靈興的般若掌頗有無的放矢之嫌。
如果一定要給靈興的應對做出評價,那麼就是一句話:沒有針對性。
這些高手當然不會立即出言評價,而是不約而同的保持了緘默,靈興藥不對症是靈興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少林寺的事情,別人出言提醒可就過分了。
剛剛獲勝的盧俊義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剛纔他和杜壆那一場對陣,他贏就贏在策略高明上面,可以說他是最講究針對性作戰的,因此就不免有些感到惋惜,心說這靈興禪師的心思不見得有什麼靈性,難道這就是少林寺的最高水準了麼?
想到此處就把目光看向了塵和了緣以及玄生三位老僧,只見玄生滿面愁苦之色,根本沒有看向場中的戰局,而是看着佛像不知在想什麼,至於了塵和了緣兩位,此刻都已經把眼睛閉上了,似乎對這場高水準的較量全無興趣。老僧入定,就是這麼個概念。
幾十招過後,孫安和靈興打成了平手,彼此移形換位,拳腳不住交接,只打得大殿中的火燭忽明忽滅,卻是誰都沒能打中對手一拳一腳,便似同門之間拆招一般。
於是周侗等人就又在心裡給靈興加了幾分——即使沒有針對性,都能打出來一個平手,這說明靈興的武功是在孫安之上的。若是選對了武技,那麼孫安便不是對手。
與衆人想法都不相同的是白勝。他此刻很是納悶,靈興爲何會選用般若掌來與孫安周旋?只要應以金剛不壞體加上一指禪,不出十招就可以鎖定勝局了,何必打得這麼辛苦?
他是跟靈興打過一次的,他當然知道靈興幾斤幾兩,他更加清楚地知道,就算此時靈興的武功仍舊停滯在半年以前延州城的水準、沒有半點長進,要拿下孫安也不至於如此吃力。
孫安和靈興之間算得上是知己知彼,而白勝卻是同時知道他們兩人的底細,所以靈興這場假球唯一矇蔽不了的觀衆就是白勝。
但是白勝卻不知道靈興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也想不到靈興居然不想取得這場比武的勝利。
對於這五場比武,白勝是沒有任何想法的,他根本不關心勝負,他只關心蕭鳳和方金芝不致受傷就行了,所以他才站出來調整了出場陣容,令兩個老婆避開周侗,只因爲周侗是唯一的一個不知底細的對手,雖然不至於超過自己,卻絕對打得過自己的兩個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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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至於他這一方與武林同盟一方誰能獲勝……獲勝又怎樣?輸了又怎樣?那都不是問題的關鍵。
對他來說,此時面臨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鐵扇公主將會如何動作。
所以他對孫安和靈興這一場的勝負並不看重,更無所謂他們誰贏誰輸,哪怕因爲孫安輸了導致第五場比武取消也沒什麼所謂,取消就取消好了,自己沒必要非得跟周侗打這麼一場。
他當然更不會提醒靈興,從他認識靈興那一天起,這個和尚就始終站在他的對立面,寧可與西夏人站在同一立場上,也不肯跟他同仇敵愾、共御外虜,所以他不恨靈興已經是心胸豁達了,又怎麼可能提醒靈興去對付孫安?
孫安可是真真正正的自己人。
不說周圍衆人所想,只說場上,幾十招過後,靈興便打算開始執行第二步策略了,只要人們認定自己武功在孫安之上,第一階段的目標就算實現了,接下來便可以乾淨利落地求敗了。
他選擇的求敗手段很是精妙,精妙在於,這手段看上去根本就是在求勝。
對打之間,他陡然大喝一聲,身形暴退丈許,同時運用內力炸斷了胸前那一串佛珠的線繩,百十顆念珠同時向孫安打去。
暗器!
面對此情此景,人人都可以認爲,靈興是在久戰不勝的情況下焦躁起來,因而採用暗器奇襲對手。
這當然是爲了爭勝。雖然手段略有那麼一些不夠光明,但是這佛珠原本就是掛在他胸前的,而非藏匿於僧袍裡面某處,倒也不能說他是用了下三濫的手段。
只看孫安如何避過這漫天花雨一樣的念珠攻擊,只要被打中要害,這一場比武就是孫安輸了。
對於念珠這種武器來說,人體的要害實在是太多了,雙眼加上身體正面的二百多個穴道,其中至少有二三十處、只要被念珠擊中一處,都將導致戰鬥力瞬時喪失甚至永久喪失。
方臘是最關注這場比武的人,沒有之一。原本他還打算悄悄以擒龍控鶴的手法幫助孫安來制服靈興,但是當他發現靈興的應招風馬牛不相及時,就暫緩了行動。
既然不吹黑哨也能達到預期的效果,誰還會冒着被人發現的風險去吹黑哨?
但是靈興這突然的一變令他大吃一驚,很明顯,在一丈的距離上孫安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這些念珠不說全部擊中要害,但只要有一個打中,這場比武就是靈興贏了。
這怎麼能行?百忙之中,方大教主來不及多想,立馬打出了一股真氣,擋在了孫安的身前。
完全屏蔽念珠的進襲是不可能的,靈興的內力絕非泛泛,劈空掌力形成的氣牆擋不住易筋經內力發射的念珠,只求能夠略爲緩和一下念珠的速度,令孫安及時作出應對。
但是他卻沒想到,這一記劈空掌恰恰壞了靈興的大計。
靈興的策略是這樣的,他打出去的每一粒念珠,都是瞄着對方的穴道打的,卻都恰好偏離了分毫,也就是說,這些念珠即使全部打在孫安的身上也不會令其受傷,最多隻能在對手的外皮上形成一些痛楚,只要孫安的排打功夫不是太弱,那麼就連這一點點痛楚都不會出現。
同時,他這一百多粒念珠中的一粒,卻是瞄準了孫安背後腰間插着的那對鐵鐗的手柄,這一粒念珠被他單獨施加了巧勁,只要念珠打中鐗柄,即可反彈而回,同時他的身法與念珠配合,在念珠彈回的那一刻,他會把他的期門穴湊上去,讓念珠打個正着。
通常來說,只要期門穴被暗器襲擊,暫時喪失戰鬥力是肯定的,如此他便等於是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的腳,敗在了自己的暗器之下。
孫安由此獲得勝利,卻只能被人認爲是一種僥倖,而在人們的眼中,自己落敗也不過是點子太背罷了,對自己的聲名無損。
他甚至都想好了,若是有人問起他爲何不用金剛不壞體神功護住期門穴,他就會告訴大家,他的金剛不壞體在延州城被白勝給破掉了,至今尚未恢復。
如此一來,既可以表明自己跟白勝是有着仇恨的,同時也可以令方臘麻痹大意,正是一舉多得的妙計。
但是他哪裡想得到方臘居然臨時來了這麼一手?
發生在場上的事實就是,由於方臘在孫安身前布上了一道氣牆,導致他的念珠力道變弱,雖然也都如期打中了目標,但是那一粒特殊的念珠卻無法如期返還到預定的位置了。
那粒念珠在打中鐵鐗的手柄之後,不僅反彈的力道減弱了許多,而且也改變了方向,向大殿門口飛了過去,而且目測那粒念珠的落點,竟然是賓客席上的那位俊美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