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微微垂下頭,將那香囊擱置一旁,又從殿中央一缸插滿百花的水缸中提了一枝飽滿綻放的芍藥,上頭還沾着幾顆晶瑩剔透的水珠。
“皇上,正是這芍藥才引來了蛇。”太醫將芍藥往前一方,又緩緩道:“芍藥原就是捕蛇人用來引蛇的花卉,只不過是提純煉精了纔會引來毒蛇,這天太多花卉聚在一起,花粉濃重,引來蛇也無可厚非。”
白且隨沉吟了一會兒,擺手讓人將水缸撤下去,還下令往後宮裡都不能夠在種植芍藥,因爲不是什麼大事情,白且隨便遣散了衆人。
到了第二天,興許是這樣大的日子裡出了晦氣的事情,太后聖躬違和,明藥知道後心疼不已,便主動請纓前去侍疾。
疏影替明藥上簪梳髻,後明藥嫌身上的織金百褶鳳裙太熱,便取了外頭的長褙子換成了薄衫,休整了一會兒便往壽寧宮裡去。
壽寧宮裡長春宮不遠,過了兩宮便到了,明藥也就沒有乘轎攆。時至盛夏,長長的甬道似乎是蒸籠,攏着綿綿不絕的熱氣,生生要把人給蒸熟了。
宮人們撐着明黃九尾鳳大圓傘,遮去了許多炎熱,可明藥依舊淌汗涔涔,疏影連忙替她擦汗,又四下看了會兒,發現快要到坤寧宮了,道:“娘娘,天氣太熱了,前邊是坤寧宮,咱們上宮檐下遮遮陽吧。”
明藥當即點頭,當鳳架來到坤寧宮宮檐下時,明藥看見一旁有忽然有一個孩子在石獅子背後,似乎想要出來又不敢出來。
“誰在那裡?”明藥喚了一聲,見那人並未出來,便讓疏影上前去看,而疏影上去果然帶了一個孩子出來。
見是個男孩子,約摸着十一二歲的樣子,長相還算清秀,衣着也不像是宮裡的太監。明藥見他舉止侷促,竟有慌亂之色,問道:“你是哪個宮裡的人?”
男孩還未曾說話,坤寧宮裡便走出了一個綁着羊角辮繫着宮鈴的女孩子,她一見到男孩便笑沖沖上去,揪着他的衣服,問道:“德哥哥,你剛剛去哪裡了啊?”
明藥這才知道,那是刑部尚書的兒子李德,李德卻尷尬的移開可允清的手,訕訕摸了摸鼻頭道:“公主,我剛剛出去走了一下,沒想到就迷路了。”
兩個孩子之間的相處方式一一落到了明藥的眼裡,心裡起了些許疑惑,李德不應該是親近允清嗎?而允清明顯是對他很依賴,他反而有些避之不及?
這些疑惑沒等明藥細細想,允清便甜甜膩膩道:“皇后娘娘,皇祖母是不是病了啊?那允清還可以去那裡嗎?”
明藥這纔想起要去壽寧宮,摸了摸允清的額頭,笑道:“自然可以了,不過皇祖母現在身子不舒服,允清還是等皇祖母身子好了再去吧,好不好?”
將允清送進了坤寧宮以後,明藥便去了壽寧宮,此時太后已經羸弱的躺在軟榻上,身上還蓋着厚厚的絨被,明藥便知道病得不輕。
明藥將自己熬製的藥送到了太后面前,太后見明藥來了,也緩緩坐起身子,瞧見那碗裡頭是又黑又稠的藥汁,皺了皺眉:“哀家已經喝了兩日了,苦哈哈的也不見效。”
明藥攪動了一下藥汁,微微一笑:“病也不是一下子來的,積寒也要三兩日,去病也不可能立竿見影。”
隨後明藥又變着法子的哄太后吃碗,終於是將那一碗藥汁給喝下去了,明藥又說了些高興的事情,太后聽着臉上也多了分紅光。
明藥替太后掖了掖被子,思量了一會兒道:“母后,臣妾知道如今您身體不適不應該說這些事情來給您增添煩惱,可若是不說的話,臣妾心裡又過意不去。”
太后見明藥心裡很是認真,便問道:“怎麼了?有什麼說得說不得的。”
明藥放下了藥碗,見太后額頭有汗,拿起手帕擦拭了一下,這才把剛剛在坤寧宮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見太后面色凝重,又道:“可唯一奇怪的是,那李德卻對允清疏遠的很,臣妾也一時覺得奇怪了。”
太后則冷笑:“端妃野心勃勃,那蒙古部落近幾年來被皇帝牽制打壓着,她自然不甘心,想要拉攏官員也未嘗不可。”又翻身躺下,似乎是累極了,聲音蒼老:“你且看着吧,估計的尾巴能藏多久。”
明藥知道太后已經是生氣了,她向來不喜歡后妃和朝臣有牽連,而更讓她心疼的是,方纔太后的龍鍾之態讓她意識到,當年那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已經步入了黃昏,不知道何時歲月已經磨損了她細嫩的肌膚,染白了她的青絲。
一道細紋,一根白髮,都讓明藥意識到,她老了。
擔心太后操勞過度反而壞了身體,明藥勸道:“母后,您就不要想太多了,好好將養身子,李德的事情不用着急,允清還小,也不是想做些什麼便能做的。”
太后卻冷笑連連:“她這是司馬昭之心,那天百花宴上的時候她不就是想說了嗎?要不是皇帝攔着,只怕她現在都把允清送飯尚書府了。”
明藥只是微微一笑,知道說下去毫無意義,而這時允姝卻蹦蹦跳跳的闖進來,手裡還拿着一串花環。
允姝跑到太后牀前,揚着笑臉:“皇祖母,你什麼時候纔好起來跟允姝玩呢?”
太后見到允姝便心聲歡喜,起身將她攬到了自己的懷裡,呵護了一會兒,撐着身子道:“皇祖母很快就會好了,允姝不要擔心。”又見她的花環花卉很是嬌嫩,笑道:“這花環還真是漂亮呢。”
太后剛剛想要伸手去撫摸,允姝卻放在了自己的伸手擋着,似乎是害怕太后會碰壞了,一臉認真道:“這個是德哥哥給我做的,皇祖母可不能弄壞了,不然德哥哥會生氣的。”
明藥聽允姝那一句德哥哥,頓時打了個激靈,拉過允姝的身子,語氣凝重:“允姝,你說的德哥哥是誰?你怎麼認得他的?”
太后也轉瞬明白過來,也讓允姝說清楚,允姝見兩位長輩都認真了起來,當即也不敢嬉皮笑臉,低下頭:“是端娘娘帶德哥哥來跟我玩得。”
明藥眸子一沉,又撫了撫允姝的頭,語重心長的說:“允姝,以後不要在跟德哥哥玩那麼好不好?”
一聽見不能夠跟自己的玩伴一起玩了,允姝老大不高興了,將小嘴撅得老高:“爲什麼呢,德哥哥人可好了,允清欺負我他還幫我呢。”
說到這裡,明藥的心愈發的沉,可也知道不能強迫允姝,她如今雖然六歲,卻也是一個懂事的年紀,便道:“你父皇如果知道你跟男孩子那麼親近的話,會責罰他的,允姝也不希望他被責罰對吧?”
允姝“啊”了一聲,又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知道了,我不會讓父皇責罰德哥哥的。”
事到如此,明藥才長長舒了口氣,又跟允姝說了幾句話,便讓奶孃帶她下去了,見太后面色已經鐵青,道:“看來端妃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若不是方纔允姝說李德居然偏幫允姝,臣妾還依舊不得清醒呢。”
太后的面色不陰不明,聲音如同冰雪融化般寒冷:“她敢把注意打到哀家身邊的人來,也真是膽大包天。”
明藥則道:“如今孩子都小,不過她估摸着也是看重允姝在您心中的分量罷了,若不然又怎麼會行此一招呢。”
而明藥想的也確實不錯,端妃便是知道允姝因爲是太后撫養長大的,不僅僅是太后,皇帝對她也很是疼愛。
端妃拉攏了刑部尚書,將來李德娶了允姝,她雖然母家已經幫不上自己了,可終究還會有所依靠,不至於落得和淑妃一個下場。
也不知道是誰換了話題,太后見明藥近來面色不錯,揶揄道:“最近和皇帝日子還算滋潤吧?”
太后嘆了口氣,似乎惘然若失:“你們兩個也是情深意重,如今白國愈發的繁榮昌盛,皇帝也不需要妃嬪牽制朝臣了。”又拉過明藥的手,拍了拍:“這些年是讓你受委屈了。”
帝后的感情太后都是看在眼裡的,知道兩人能夠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又想到了自己從前那短暫而所謂爲愛情的感情,不免感慨萬分。
明藥則調笑道:“臣妾是委屈了,吃的醋都夠御膳房做上十年的飯菜了。”
太后樂呵了一會兒,嗔道:“你呀,就你這樣還吃醋呢,那其他妃嬪的豈不是能夠淹了這紫金宮?”
可太后也知道,明藥這是真性情,若是連實話都不肯說了,那她們這十年看似婆媳卻又親如母女的情分,也只是笑話罷了。
說了些話,太后竟然覺得自己的精神上上來了,便打發着明藥:“行了你回去吧,哀家覺得身子已經很不錯了,也沒有讓你來便巴巴趕來做什麼?”
明藥見太后的神色果然紅潤,也就放心了,又吩咐着:“母后,臣妾給桂榮嬤嬤開了個藥方,您平日裡照着吃,保準身體安康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