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黃平指着放在地上的一顆古怪的巨大佛頭問黃長。
這顆佛頭似乎被人故意扔到地上踩過,滾得到處是灰,還有擦蹭的痕跡。
黃長和黃平因爲要“代兄收徒”的關係,對各種宗教都有過深入的研究,他們還曾經打算自創一個宗教,把自家大哥說成是轉世真佛,後來怕被查水錶就打消了這個很有吸引力的念頭。
“路上撿的。”黃長把茶倒進茶杯中,端給黃平一杯。
黃平看到茶几上擺着的功夫茶就知道黃長的心情很好,忍不住問:“路上撿的?”
黃長笑得很高深,像個二流謀士,他高深莫測的喝着茶,讓黃平去看這佛頭,“看看,看看就懂了。”
黃平蹲下對着這佛頭細觀。
他剛纔一進來就覺得這佛頭古怪是有理由的。因爲宗教佛頭不管怎麼雕,都有一個大概的標準,三庭五眼,都很規律。比如道教三清,五觀可以很明顯看出來比較“平”,單眼皮,小眼細長;而自唐朝傳進中國的佛教中諸佛,卻容易出現腫眼泡、虎眼、肥脣、大鼻頭。如果是畫像,則畫道士要瘦,畫佛要胖。
而這顆佛頭就不夠“圓潤”。而且它的五官不是左右對稱的,一般的匠人雕刻時,並不要求他們一定要雕得像人,而佛像這種更是求全求完美,左右對稱是最基本的美感要求。
黃平更是在看到這個佛頭的左右兩個耳朵竟然長得不一樣時,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這是……自身佛!!”黃平壓低聲,生怕別人聽見,他還趕緊站起來左右張望,幸好這是在自己家別墅,保姆也不能到樓上來,就算這樣,他的心還是狂跳起來,趕緊過去把門關上。
黃長看他這樣也忍不住笑了,不過他當時發現在路上隨手撿到的佛頭是自身佛時,也嚇了一大跳,他本來只是看到這佛頭被人撿在地上,沾染塵埃,想把它撿起來擦洗乾淨後找個妥善的地方安置,沒料到會是自身佛。
自身佛,指的是一些苦修士以自己爲原型雕刻的佛像。他們爲了修行,會刺瞎眼睛、刺聾耳朵、割掉舌頭,甚至有更虔誠的會砍掉自己的雙腳。他們住在屋檐下,渴飲雨水或地面水坑裡的污水,只吃乞討來的食物,一輩子不洗澡也不開口,只是不停的雕刻佛像以傳教。
用這種虔誠的方式奉獻了生命的僧人,他們在死後就會成佛,而他們生前雕刻的佛像是他們留在人間的真身,所以爲了讓信徒能供奉自己,他們雕刻的佛像都是以自己爲原型的,由於刺瞎了雙目,他們雕刻時不能借助鏡子,只能用手摸出自己的五官長相再雕出來,所以大部分自身佛的面目都很奇怪,少有的會格外傳神。
他們一輩子不需要錢財,所以雕刻出來的自身佛都會被信徒珍藏,信徒們認爲這麼虔誠的修行者的心聲一定能傳達到西天佛祖之處。
“這可真是……”黃平也忍不住笑起來,他一口氣將黃長倒的茶全喝光了,黃長可惜不已,“你啊,穩重些。”
黃平說:“跟大哥說了沒?”
黃長搖頭,他不想把撿到的佛頭給黃久,給了他也只會成爲寶庫中的珍藏,沒有一點好處,他更想把它賣出去。自身佛有個好處,就是可以抵抗災禍,因爲雕刻它們的苦修士認爲痛苦加諸自身能更好的接近西天百善之地,承擔別人的痛苦更是大善之事,佛祖割肉喂鷹,他們也願效彷彿祖成此功德。
那些有錢有勢的人肯定願意買走這個自身佛的。
黃平看着佛頭,突然想起來:“只有這顆佛頭?會不會還有別的?”
黃長點頭說:“我也是這麼想的。”
香山別墅少了一顆頭的佛像在曬了五天之後,秦青發覺已經不念絲毫煞氣了,就讓馬文才找人把它劈了。
“劈完呢?”馬文才問後續處理。
“劈完燒了吧。”她說。
結果馬文才特意找的焚化爐,親眼看着那些碎木頭塊被燒成了飛灰。
可醫院裡的小男孩仍然是老樣子。
“爲什麼佛像毀了還是這樣?”馬文才從醫院裡出來打了個電話給秦青,“他還沒醒,身體也沒好轉。是不是因爲丟了佛頭?”
秦青這幾天一直在翻佛像的資料,她把所有能找到研究佛像的書和資料全都搬來了,天天翻。
“估計佛頭纔是重點。”她在電話裡說。
馬文才說:“高速公路的監視錄像裡顯示有人撿走了佛頭,但具體是誰還沒查出來。我想問問,查出來之後怎麼辦?放太陽底下曬?”
“找到後先來找我。”秦青又翻了一眼,在泛黃的紙面上看到一行簡短的介紹:“苦行修士有很多種方式來表達自己對佛祖的虔誠,通常以毀損自身爲主。他們有的一輩子不說一句話,哪怕父母去世也不能大放悲聲;有的一生都不會睜開眼睛;更甚者會把自己關在不見天日的房間裡,不見陽光,不與人交談;也有人會不吃飯,只喝水。他們認爲自身的苦行能讓他們更早的接近天堂,更早得到佛祖的靈光。在東方與西方的宗教中,都有這樣的修行人。”
在下面的一段中,截取了幾個像是從別處摘下的圖片,非常模糊。
其中一張照片中,依稀可辨是一個盤腿坐在屋檐下的人。看不出他多大年紀,他非常瘦,沒有頭髮,脖子、胳膊都細得能看清骨頭,一件比他乾淨得多,也華麗的多的披帛掛在他的身上。他的一隻腿出現在照片中,可那條腿自小腿以下什麼也沒有,像一根圓潤的木頭。
他的手裡還抱着一個看不出是什麼的木塊。
另外有兩撥人正在跪拜他,一撥人在照片左邊,跪下時五體投地,面前放着一個巨大的銅盤,銅盤上是堆得像山一樣高的方塊點心;另一撥人在照片的下方,看得出來當時是有人從這個方向照的,那些人趴跪着,非常虔誠,兩條手臂和臉全都緊緊貼着地面。
在這張照片下是另一張照片,是一尊有點簡陋的佛像,雕刻的非常非常粗糙。
照片下面則是文字介紹:苦修士和他雕刻的自身佛。
自身佛……
秦青給許漢文打了個電話,“師兄,你知道什麼叫自身佛嗎?”
許漢文很鄭重的說:“哦,那是一羣非常值得尊敬的修行人自己雕刻的佛像,佛像通常是以他們自己爲原型。”
秦青覺得越來越像了,“給我詳細講講。”
許漢文放下手裡的書,走到走廊裡,說:“這個嘛……你知道,越是落後的、貧瘠的地方,宗教的力量越大,對吧?”
“對。”
“這是因爲人們需要慰藉。當物質不夠豐富時,精神的富足可以給人滿足感。但同時,物質的不豐富也限制了宗教的傳播。”許漢文說,“比如,那些人不識字,甚至聽不懂你的語言,他們想信仰宗教時怎麼辦呢?自身佛就是這樣一個在宗教發展中必然會產生的歧路:他們鼓勵你自己造佛。沒有佛經,沒有寺廟,甚至你連自己信仰的是什麼佛都不知道怎麼辦?那就讓自己變成佛。可要成爲佛要經歷磨難,沒有那麼多磨難怎麼辦?自己創造磨難。”
“通俗的說,自身佛是一羣斯德哥爾摩患者自嗨後留下的成果,以證明自己到這個世界來過。”許漢文說。
秦青說:“我知道有些地區的信徒會自己雕刻佛像,但這樣造出來的佛是真佛嗎?”
“西天世界有多少佛沒人知道,數都數不盡,所以……你不能說他們不是佛。”許漢文說。
秦青問:“那雕出來的佛像就是佛?”
“不是,等雕刻這些佛像的那個修行人死了以後,這就說明他修行到了,已經去西天成佛了,那這些佛像纔算是他這個佛的佛像了。”
原來如此。
秦青懂了。雕刻這些佛像的那個修行人,應該就在最近一兩年死了,所以這些佛像纔有了“力量”。
其實說白了,不就是附身的鬼嗎?這些佛像寄託了那個修行人的執念,拜它的人都是信徒,所以它既要滿足信徒的心願,又要收取供品。
知道這個以後,秦青突然就不害怕了。之前她還真擔心會是“佛”,原來充其量是個僞佛。
這時,馬文才又給她打了個電話,二話不說先發給她一張圖片,看到照片,她就呆住了。
那正是他們在找的佛頭。不過這張照片中,佛頭可是好好的裝在一尊佛像上的。要不是這個佛頭這麼有辨識度,他們還真不容易認出來。
“黃大師的弟弟告訴我,他可以把這個賣我。”馬文才笑得十分得意。
因爲上回他找黃平說朋友家有事想找大師幫忙,所以這次黃平拿到佛頭後,第一時間想到馬文才了,還很貼心的附上了對自身佛的介紹,其中不乏溢美之辭,看得馬文才有一滴滴的心動。
他當時問黃平,“那這個佛……怎麼保佑人啊?”
黃平說:“這個佛像只要虔誠祈禱,就可以保佑全家了。”
“只要祈禱就行?”馬文才故意不相信的問。
“要虔誠,虔誠了,神佛才能聽到你的心聲。”
還心聲。
馬文才敢說他一個字都不信!
他直接打電話給秦青了,表白道,“我一點都不相信!”
“基本上是對的。”秦青給予了肯定。
“什麼?對的?”馬文才這回真心動了。
“基本上你許什麼願都行,許完了它把你的命拿走。”秦青說。
“呃……這個嘛……”馬文才心道,我就知道不會這麼簡單!
“而且它很貪心,它想要很多信徒給它上供,所以不管是什麼心願,不管是誰,只要許願,它都願意滿足,它很會引誘人的。”秦青說,問他:“你想許一個試試嗎?”
“我絕不會許的。”馬文才肯定的說,開玩笑,他們家是有仇家,但絕不值得拿自己家人的命去換。
秦青滿意點頭,“那這佛像……”
“我給要過來。”馬文才說。
“那就好,等送到你那裡了,我再過去,看怎麼毀了它。”現在對於毀掉這個佛頭,她沒有心理壓力了。
黃平跟馬文才偷偷談好生意,高興得趕緊去找黃長說,這回談下來的錢他們兄弟兩個分。結果一見到黃長就看到他臉色很糟。
“怎麼了?對了,我跟人說好了!1900萬!”黃平興奮的握緊拳頭。
可黃長一點不興奮,他坐在沙發上,有氣無力的。
黃平也發覺不對了,坐下來小聲問他,“怎麼了?”他突然想到了!忙站起來衝進裡面臥室去看保險櫃,裡面空無一物!
“佛頭呢?!”他衝出來問黃長。
“大哥拿走了。”黃長垂頭喪氣的說。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到底大哥是怎麼發現的?明明發現佛頭時是他自己開的車,也是他自己把佛頭搬進屋的,他還記得事先去警衛室把監視錄像關掉。
爲什麼大哥會發現?
在黃久的屋子裡,他坐着搖椅,看着擺在房間另一個角落的佛頭。
他把它放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但仍然無法抗拒它……
【你想長生嗎?】
你不能讓我長生。
黃久理智的回答它。
【你想長生嗎?】
你不能……
黃久閉緊雙眼,握緊拳頭。
它做不到。
所以……別答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