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掌櫃坐在安歌對面喝着茶水,見林子這頭都妥當了,這才翻開自己的賬簿道:“九爺,我這裡都好了。”
小雨便接過賬本清了清喉嚨。
林子將手裡的算盤搖了一下,將上下都排列整齊了,這才答道:“九爺請。”
小雨便朗聲念起來:“40貫,120貫…”
安歌瞧着林子的側臉,長長的睫毛隨着目光忽閃忽閃的。三個手指頭輕輕地撥打着算盤,初始時小雨還念得慢些,到了後面越來越快,林子白胖的手指就好像在算盤上跳舞一般。
安歌吃驚地瞧着這樣的林子,好久才緩緩地嚥下口中的茶水。
這般唸了兩頁紙,纔算唸完。小雨問道:“一共是七千二百八十五文?”
林子愕然,懊惱地叫道:“哎呀,怎麼不對,我算的是七千一百三十四文。您拿過來,我瞧瞧,這是哪裡算錯了呢,不應該呀。掌櫃的,你這帳不對。”
安歌吃驚地瞧着林子,暗想:“許是你自己算錯了吧。”
路掌櫃便嘆氣道:“九爺,您再這樣,小的便自己跟林子盤帳了。”
小雨便笑成一團,一拍腦門道:“哎呀,剛剛看花眼了,果然是花費了七千一百三十四文。”
林字瞧見她笑得賊兮兮地,跺着腳道:“九爺!還是我自己來算吧。”
說着便從小雨手裡奪過賬本,安歌回頭瞧了瞧掌櫃的,見他似乎是常見了的,神色怡然地低頭喝着茶水。
這一回,林子瞧也不瞧那算盤,只歪着頭看着那賬本,左手挑起一頁紙來,右手的三個指頭上下翻飛。安歌瞧了一會兒,只聽見那噼裡啪啦清脆的算盤聲好似流水一般。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就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時林子已經翻了一頁紙了,算了大概一刻鐘的樣子,林子才吐出一口氣來,將算盤往小雨那裡一推,一手按着總數,一手指着算盤,篤定地說道:“對上了。”
安歌如釋重負,擡頭瞧見對面的路掌櫃也輕吁了一口氣,讚賞地看着林子道:“誰家有你這樣的女兒,可是得意了。”
林子的臉便紅了起來,路掌櫃有個年紀相仿的兒子,因此跟小雨打聽過林子,聽說她已經許給安歌了,嘆息了好幾回。
盤過了帳,三個人便上了馬車回家,楊寶臣坐在外面護衛,安歌很少跟小雨一起乘車,便有些侷促地坐在對面。林子便笑着問道:“姑娘,明兒張夫人府上學禮儀,您帶着誰呀?”
小雨瞧着她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笑了起來:“你想去嗎?”
盤帳時還自信滿滿的林子,這會兒就猶豫起來,紅着臉說道:“我,我怕給您丟人。映雪姐說,那些規矩可難學了,教養嬤嬤一生氣就打人。”
小雨點頭道:“是呀,你怕不怕,還要去嗎?”
林子絞着手指,半晌才說:“姑娘,要是讓帶兩個伺候的人,就好了。”
小雨便哈哈大笑起來:“你是不知道,你映雪姐姐是頂頂不樂意去的。她就是王府裡出來的,王府裡有什麼規矩,還有誰能比她更清楚的了。”心裡卻想,否則我也不會厚着臉皮跟世子他們要人了。
林子聽了這話才曉得又被小雨給耍了,氣呼呼地說道:“我不理你了。”
小雨笑嘻嘻地說:“林帳房,以後記着點,我身邊的叫林子那個侍女,以後是二等丫鬟的月例了。”
林子吃驚地看着小雨,又轉頭拉着安歌:“安歌,我沒有聽錯吧。”也不顧這車裡地方狹小,翻身就跪下謝小雨。
小雨笑眯眯地瞧着她說道;“你要是算盤打得不好,帳算的不清不楚,我也不會升你。都是你自己的功夫到了。”
安歌在一旁聽得半句話都插不上,只得尷尬地在一旁賠笑。好在路程不遠轉眼的到了府裡,安歌便一個人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剛剛洗漱了一番,南娉就過來:“九爺有事,讓你快點過去。”
安歌心裡就有幾分忐忑,等到了小雨的書房,就瞧見院子裡站着十來個十歲上下的小子,各個兒長得眉清目秀。安歌起小雨說的——聲音不要一直啞下去的話,心裡不由一沉。
在門口候着的宋嬤嬤,朝着他招了招手:“安歌,快進來說話。”
安歌心裡七上八下的,也不敢看兩旁的小子,暈暈乎乎地穿過院子,進了小書房。小雨瞧了他笑了笑:“我挑了些人,你趕緊過去先挑個小廝吧,自己的人伺候着也舒心些。”
安歌提着的一顆心這才放下,跟着小雨出去,選了個憨頭憨腦長得結實的。宋嬤嬤便問道:“他叫石頭,你們瞧着要不要改了名字。”
安歌瞧了瞧小雨,小雨朝他點了點頭,安歌想了想道:“還是叫石頭把,我挺喜歡這名的。”
小雨便讓南娉帶了石頭去安歌的房裡。又領着安歌進了書房,安歌這時心裡鬆快了許多,便隨意起來。小雨讓他在小板凳上坐了,才說道:“我過些日子要在附近幾個城裡開酒樓,你把剩下的人都教會了,以後每個酒樓裡一個。這會兒,我們都失了先機了,只怕別的地方已經開始效仿了,你動作得快點。”
安歌聽得臉都白了,只得低着頭稱是。
小雨又道:“和你那會兒一樣,平常在府裡幹活,等你說書回來,再教教他們。”安歌腦子裡嗡嗡亂響,哪裡還能想別的事情,只一味茫然地點頭稱是。小雨皺了皺眉頭,又叮囑了幾句:“這十幾個,也不能全留下說書,他們都是簽了身契的。能說的留下,不行的都剔出來,在府裡或者莊子裡幹活。你頭一次管着這麼多人,有什麼事兒不知道怎麼辦的,可以跟宋管家商量。”說罷便打發了他帶着這些人回了前院。
安歌不過十幾歲的小孩,這一個多月,身前身後人人衆星捧月般對他,便是成年人也受不了,早就飄飄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如今瞧着這身後跟着的這些小子,心裡如兜頭澆了一盆涼水似的。
瞧着他們都安頓好了,安歌才渾渾噩噩地回來自己房裡發呆,這時石頭進來說道:“外面有個叫林子的姑娘找您。”
安歌聽了眼前一亮,忙跑了出來,林子瞧了瞧滿院子的人,嘆氣道:“咱們外邊說話吧。”倆人一邊走,一邊想着各自的心事。
安歌瞧着四下無人,便小聲問道:“九爺這是什麼意思呢?是我什麼地方做的不好嗎?是不是酒樓裡有人在背後說我的壞話?”
林子瞧了瞧他,嘆了一口氣,心想:“這便是姑娘說的,只緣身在此山中吧。”林子想了想,笑着道:“都不是。不過,你最近的脾氣也忒大了些了。現在好了,心虛了吧。”
安歌剛想申斥她兩句,想想自己現在的情形如何還敢,他畢竟年紀小,雖然有了幾分驕氣,還未失了本性。只可憐兮兮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林子見他這樣,又想起從前小時候的事情。便忍不下心來照小雨說的折騰他:“九爺的心,能像你一樣,就這麼個酒樓,就得意的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安歌,跟着九爺,將來…我說不好,反正是要做大事情的。就說這說書吧,我聽她的意思起碼各個府裡,都是要有她的說書先生的。”
安歌愣了一下,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好半天才接着問道:“那我怎麼辦?”再想起林子在雅間盤帳的樣子,心裡就有些發酸。就是哪天九爺這裡不要林子了,她會打算盤在哪裡不能找個飯碗。就是酒樓裡的帳房,掌櫃的見了都是很客氣的。
林子瞧着安歌的樣子,想起自己幾個月前經過的,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忙安慰他道:“我聽爺的意思,這麼些人也是要人另管的,九爺說…”
安歌瞧着她說的吞吞吐吐急得只搓手。
林子想了想還是照着姑娘教的說了:“以後,在這新來的一羣孩子們裡面挑個人緣好,會調教人的,來管你們這些說書的。”
安歌聽了這話,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只覺得一張臉臊的沒處放,轉身就往回走,林子一把拉住他:“你可別想着胡亂教了那些孩子,壞了九爺的大事,聽說這些酒樓還有那些達官貴人的份子。到時候,九爺…這麼說吧,九爺教你才花了多少時間。你就是想壞他的事兒,也不過讓他慢了點。他要是想…咱們倆可都不夠…”
安歌瞧着林子的眼神,也不由黯然垂下頭。好半天才喃喃地說道:“那怎麼辦?”
其實,這兩個人也是把小雨想得太過了,小雨只用了十幾天就教會安歌不假,其中倒有大半是安歌自己的功勞。安歌本來就擅長這些,若是平常的人便是把故事背下來,就要花費一番力氣。更不要說,再繪聲繪色的講出來了。偏偏小雨又吊着安歌的胃口,說起來,當是小雨連十分的力氣都沒有使上。
安歌卻沒有這樣的見識,只當是個人,花上十幾天的功夫,就能像他一樣,心裡不由惻然,只覺得自己不過十二三歲,前途便已到了盡頭。
林子見他這樣,心裡也有幾分難受,拉着他的手道:“安歌,你也不要難過。不管將來怎樣,別人怎樣瞧你,我都是…”
安歌一愣,心裡雖然有些感動,卻不以爲然。一來他還沒有到絕路上,再者,便是林子願意跟他一起過平淡日子,他自己還不樂意呢,哪個男人不想建功立業呢?
兩人相顧無言,不遠處有人叫院子裡的幹粗活的小丫頭吃飯了,林子依依不捨地看了看安歌:“這就要吃飯了,我得回去伺候九爺了。你也別想那些沒影的事兒了,先把爺交代的事情做好了了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