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辰陽和龐蘭還在睡夢中,聖光教的教衆忌憚他們的幻術和點穴,時而呼喊打殺時而載歌載舞,縱然有些教徒認爲這二人的確是睡着了,也不敢違抗緹娜的命令,只得依令執行。一撥五六十人的教徒忙碌累了,又換一撥上前飲酒歌舞。
幾陣渾厚悠揚的號角聲自西向傳來,歌舞酒樂嘎然而止,衆教徒紛紛拿起兵器凝神戒備。須臾過後又傳來一陣號角聲,這是殺敵的號令之聲,是下令殺死辰陽和龐蘭的。
辰陽和龐蘭睡得深沉,似乎不聞這號角之聲。衆教徒熊熊殺意卻仍是謹慎前行,他們早已見識過辰陽的內力,生怕足下不慎,地上的雪花便猝然爆起。
走在前排的教徒凝着真氣往前探,走了五六步,心中皆是一喜:這兩人煎熬一夜,果然疲憊不堪,現在取他們性命就如砍瓜切菜般簡單。
衆教緩緩走近,距辰陽二人約七八步遠時,看見兩人呼呼深眠之狀瞬即挺起兵刃快步行進。將近火堆時,噗噗噗登時火光狂舞,衆教徒盡皆駭然,驚懼之下一齊倉皇后退。不少教徒被火灼傷,人羣中瀰漫着毛髮火焦之味,有的人鬍子被毀,有的人眉毛被燒,有的人頭髮、鬍子、眉毛皆被“妖火”所襲。
哈卓的兩個護衛,一個叫徹斯胡,是個精幹之人,另一個叫撒裡貝,是威武的漢子。徹斯胡道:“這小子的內功怎的如此古怪?前番是讓雪花爆開,此番又是讓火花暴起。”
撒裡貝不屑道:“怕他作甚,我等千人之數竟被這兩人唬得畏首畏尾,若是總壇的人知道了豈不笑掉大牙。”
徹斯胡道:“你別忘了,這兩人差點讓我們四百多個兄弟凍成冰雕。”
撒裡貝道:“那又如何?緹娜護法已經下令要殺死這兩人,我等豈可抗命,而且雪山派大殿示警,有強人 往我們這裡來了,如此坐等必生禍患。”轉身朝身後的教衆大呼:“兄弟們,這兩人已是飢腸轆轆,困頓交加,隨我上去剮了他們。”隨即提起長刀躍上斜坡疾步前衝。
有些性情急躁的教徒登時熱血涌起,呼喝着響應撒裡貝,邁起步伐奔上斜坡。
假寐的辰陽心知嚇不住敵人,索性拿起一根枯木枝起身準備應敵,把所有的柴火全部丟到火堆裡,再用木枝點了點龐蘭的肩膀道:“起來應敵了!”
只見龐蘭的眼皮欲睜未睜,但四周濃濃的殺意卻把她撼得豁地起身,辰陽遞了一袋水給她,道:“快跳舞,他們要殺過來了。”
龐蘭接過水苦笑道:“這招幻術需要熒粉,而且熒粉只能維持一個時辰,我身上的熒粉已經用完了。”
辰陽不知熒粉是何物,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只能跳一次舞,對麼?”
龐蘭道:“沒錯。”
辰陽嘆了嘆氣,道:“罷了,他們已有了防備,就算你跳舞也無法出奇制勝了。”
龐蘭也嘆氣道:“本想拖延兩日,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死了,多謝你讓我死前睡了個安穩覺。”
辰陽運轉內力凝聚真氣,決然道:“我可不甘心就死,我得試試我的武功到底有多強。”
龐蘭仍然想知道辰陽爲何能夠如此從容,道:“你不怕死麼?”辰陽曾經說過自己怕死,而且當時正是因爲辰陽怕死問才龐蘭“你不怕死麼”。世間之事輪轉如此之快,果然一點也沒錯。
強敵在前,辰陽不想再道安慰之詞,笑道:“本來是很害怕的,多虧了你讓我在夢中完成了我想做之事。”
聽到辰陽的回答,龐蘭嫣然笑道:“看來我只有捨命陪君子了。”笑意褪去後,龐蘭捻起一縷自己的秀髮,用短刃割斷。
辰陽道:“你在做什麼?”
龐蘭將頭髮送入口中,邊嚼邊道:“我的頭髮可以讓自己致幻,變成戰鬥狂人,連一絲疼痛也感覺不到,至死方休。”
辰陽心中劇顫,心道:她竟然對自己如此殘忍。道:“如何解開?”
龐蘭笑道:“很簡單,按住我的天池穴,再給我灌入真氣便可。不過,我想你應該沒有這個機會了。”
辰陽頓時熱血澎湃,豪情迸發,哈哈大笑:“能認識你這樣的朋友,雖死無憾!”
衆教徒聽聞辰陽一句“雖死無憾”,心知這二人決意死戰,齊齊喊道:“殺!”
辰陽橫着枯木枝,神情出乎意料地平靜,眼前的火堆越燒越旺,衆教徒的腳步也越奔越疾,十步,九步,八步,七步,六步......辰陽猛然橫掃木枝,腳下的火堆登時凌風飛舞,像火炭雨般淋下,衆教徒有的使身法躲避,有的用兵器撥開,有些不慎被烙傷,捂着傷口嚎叫,還有的直接把傷口埋到雪地裡緩解疼痛。
縱然如此,絕大部分教徒還是絲毫不損,正憋着滿腔殺意逼近辰陽。辰陽擡手凝出一道長長的真氣牆,再往真氣牆裡灌入內力,貼着真氣牆的教徒欲一起發力將其衝破,忽然,嘣的一聲巨響,整條真氣牆炸開,一道被攔截而成的人牆被氣浪轟退,有些內力稍弱的教徒被震得內息翻騰,五臟欲裂。
衆教徒心中皆驚:這少年不過十七八歲,內力怎的如此深厚。唯有一人嘿嘿暗笑:果然是志剛至陽的內力,正對我胃口。這人就是徹斯胡。
辰陽見衆人不敵真氣牆,又凝出一道真氣牆攔在衆人面前,再度灌入內力後卻發現真氣牆竟無法爆開,內力像是被人化去了。辰陽沿着人牆掃了一眼,發現一個男子臉上正凝着得意笑容,暗道:是他化解了我的內力麼?又想起了周如穎說過的話:一旦暴露內力特質,對方若是戰鬥經驗豐富之人定會有法子剋制我的內力。心念及此,辰陽立即撤去真氣牆,重新凝聚真氣。
徹斯胡高聲道:“他的真氣牆已被我破解,不必忌憚。”衆教徒聞言,信心陡起,可沒想到才踏出兩步,腳下似乎被異物纏着,瞬間倒下一大片。
徹斯胡內力較強,沒被絆倒,看了看腳下,心中一驚:這小子用竟雪花纏住衆人的腳。隨即伸出手掌往雪地上灌入內力,發現這些雪花只是用真氣凝起來的,其中並沒有灌入內力,心想:這小子真氣凝練得如此純熟,內力似乎還不能運用自如。
徹斯胡修煉的是陰柔類的內功,無法將這一整片雪花打散,對撒裡貝道:“快把這些雪花打散。”
撒裡貝只跺了一下腳,這些被辰陽凝聚起來的雪花便被震散了。辰陽並未失望,雪花被震散乃是意料之中,即便那人不出手,只要他們合衆人之力便可將雪花輕鬆打散,轉頭對雙眼緊閉的龐蘭笑道:“龐蘭姐,保重。”提起木枝衝入敵陣當中。
辰陽衝入敵陣之後,衆教徒將辰陽和龐蘭分開包圍。圍着龐蘭的教徒俱怕龐蘭隱藏着幻術,其中有人使出鉤爪欲鉤住龐蘭的雙腳,那人手法純熟,霎時間便鉤住龐蘭的雙腳,隨即用力一拉,可龐蘭卻動也不動。
突然,龐蘭美眸一睜,雙腳連續後拽,那使鉤爪之人即時被拽倒在地,龐蘭連踏兩腳竟把這精鋼煉製的鉤爪踩碎了;又有一人朝龐蘭背後刺出長槍,龐蘭反應極快,反手一抓便握住槍刃,再用力一擰便把槍桿擰斷了,手上的鮮血直流,可她似乎並無知覺,反而飛身過去拿住持長槍那教徒,以迅雷之勢打出四五拳,那教徒耐不住拳勁猛烈直嘔鮮血。
陷入瘋狂的龐蘭仍不停手,舉起那教徒再空中掄了一圈才把他仍在人牆上,還撞倒了好幾個教徒。衆教徒駭得心驚膽戰,這身姿曼妙的女子動起手來竟如此粗蠻而且毫無章法,更駭人的是她瘋魔般的眼神,讓衆教徒不敢直視,被她瞧上了一眼的教徒頓時感覺自己的身軀被一股寒意穿透,引得渾身戰慄。
撒裡貝看見衆教徒個個面露懼色,竟被一個女子嚇得連連後退,扯開嗓子怒吼:“一羣草包,讓開!”
衆教徒紛紛讓出道來,只見撒裡貝舉着長刀劈向龐蘭,龐蘭轉身一瞬,撒裡貝看到了龐蘭的雙眼,驚得身軀一麻,彷彿被天雷擊中一般瞬時僵化,可就這一瞬間,龐蘭起腳橫掃,踢飛長刀。撒裡貝連忙架起拳勢,道:“一起上。”
撒裡貝話音剛落,龐蘭的拳頭已至,撒裡貝慌忙舉起左手來擋,龐蘭變拳爲爪拿住撒裡貝的手腕一拽,撒裡貝身軀猛然前傾,龐蘭趁勢捏住撒裡貝的耳朵,撒裡貝爲掙脫龐蘭之手,運起內力對龐蘭拳打腳踢,龐蘭卻不管不顧,咬住撒裡貝的耳朵一扯,啊!一聲痛嚎響徹雪山。
衝入敵陣的辰陽劍指與木枝並用,用木枝使出的劍法每一招都如疾風掠過。辰陽身影過處便有五六把兵器落地,這些被挑落兵器的教徒或許再也拿不起武器了,因爲他們的手筋都被辰陽的劍氣挑斷了。武功稍強的教徒擋住了辰陽的劍招卻擋不住辰陽的劍指,眼下被辰陽點住穴道的已有二三十人了。
辰陽的武功讓徹斯胡再度驚訝,他沒想到辰陽的劍法如此之快而且出招甚是精巧。如此少年,讓徹斯胡起昔才之心,喝止圍攻辰陽的教徒後,道:“小兄弟,你武功雖強,但是你已是疲勞飢餓交加,撐不了多久了。你正值青春年華,何必送死,不如投到我聖光教教主麾下創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也不枉你練就的一身武藝。”
辰陽聽聞“驚天動地的事業”,心思微動,可一想到他們殺人滅口,不由得心中怒起,道:“無端殺人便是你們的事業麼?”
徹斯胡內心冷笑,道:“所謂江湖,只不過是你來我往的恩怨角逐罷了,殺幾個人算得了什麼,你以後也會迫於各種無奈而殺人的。”
辰陽聞言,心中更怒,質問道:“雪山派的人呢?”
徹斯胡冷道:“死了。”
辰陽聞言,本應是暴起狂怒,可他卻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經說過的話:終有一日我會超越我爹,我爹有救百人之能,我當有救千人之能。可惜他已無法實現心中所願,心中雖覺遺憾,但也更加決絕,道:“你們盡全力出手吧。”
徹斯胡頗覺意外,又看了一眼這些被挑斷手筋或被點穴的教徒,心中直嘆:可惜了這個初入江湖的少年。道:“殺!”
一刻鐘過後,龐蘭已是滿身傷痕,倒在雪地上緩緩地揮動雙抓,身邊躺着十幾具屍體,還有不少弟子身上被抓出數道深深的血痕。衆教徒雖然懼怕龐蘭嗜血般的瘋狂,但畢竟人數衆多,龐蘭在亂刃之下仍舊不死已是奇蹟,只是她再瘋狂也有力竭之時。現在,衆教徒只需移步遠離,靜靜地看着龐蘭流血而死便可。
辰陽身上也有數道傷痕,劍指擋在胸前,隨着內力消耗,疲倦和飢餓也越累越重,身軀搖晃欲倒,手中的枯木枝死死地撐着地面,喘着氣自言自語道:“看來我的武功還是不錯的,嘿......嘿......”
撒裡貝扯下衣衫包裹着受傷的耳朵,眼中的怒火還未消退,舉起長刀欲殺龐蘭。突然間,數百枚雪花凝成的槍頭在衆人上空急速飛馳,嗖嗖嗖凌空齊鳴,引的衆人仰頭觀望,撒裡貝卻不理會只想殺之而後快,手中的長刀距龐蘭只有半寸之際,數枚槍頭直擊刀身,鐺鐺幾聲那長刀刀身便被斷成碎片。
兩撥槍頭圍成圓圈分別護住辰陽和龐蘭,衆教徒要抵擋槍頭已是自顧不暇。辰陽看着身邊環繞的雪槍頭,第一次感覺到何謂絕處逢生。
一個飄逸的身影,在人羣中揮動長槍,沒有人擋得住他一槍,長槍無意間挑起的雪花在人羣中飛舞,辰陽已看見這使槍的人,也看見了飛舞的雪花,不禁驚歎:好厲害的槍法!這人殺入敵陣如閒庭信步,出槍若舞梨花,這不正是所有少年心中幻想的浪漫英雄麼,今日可算是親眼看到了。若是能活着,一定要跟他切磋一下武藝。
來人正是揚言要上山救人的趙今明,所謂一騎當千用在他身上再合適不過了。趙今明突破人羣后,飛身掠出,瞬息之間便將辰陽和龐蘭挎起躍至雪牆之下,再拿出兩枚丹藥遞給辰陽,道:“這是恢復真元的丹藥,你先服下。”
辰陽接過丹藥,道:“多謝相救。”
趙今明笑道:“不必客氣。”起手按住龐蘭的天池穴,再把真氣灌入龐蘭的體內。
辰陽暗暗驚訝,道:“你會解她的幻術?”
趙今明道:“九關谷的幻術,我再熟悉不過了。”又取出兩枚丹藥送入龐蘭的口中,右掌按在龐蘭的肩上,緩緩運轉內力給她療傷。
九關谷?辰陽從未聽說過,伸手探了探龐蘭的氣息,道:“咱們先退,再尋一處地方給她療傷吧。”
趙今明道:“你也坐下運功療傷。”
辰陽心道:雖然眼前的敵人受雪槍頭所制,但現在始終不是運功療傷的時候。
趙今明看見辰陽焦急的神情,伸出左掌把他按坐在地,冷道:“不想當累贅就坐下療傷。”
趙今明武功高強而且是救命恩人,辰陽只得坐下運功療傷。
時過半刻,斜坡下傳來陣陣腳步聲,這密密麻麻的腳步聲似有數千之衆,辰陽心覺不妙,想是敵人的援兵到了。
當先上來的是個頗具威嚴的漂亮女子,這女子正是緹娜。只見她將手中的半月輪一擲,那半月輪凌空飛旋一圈,數十枚槍頭瞬時化成雪花散落。
辰陽心道:這女子應當是此前在雪山派邊上遭遇的女子,好厲害!看着緩緩涌上來的人羣,他終於明白趙今明爲何要先療傷了,原來他也是被圍追至此,但他從容救人似乎又是有備而來,辰陽停止思考,且看趙今明如何應對。
趙今明緩緩收掌,同時撤去凝聚雪花的真氣,上前朗聲道:“請教姑娘芳名。”
緹娜挽着半月輪上前道:“緹娜。”
趙今明道:“緹娜姑娘,帶着你的人撤出雪山,我可以既往不咎。”言語中似有威脅之意。
辰陽一聽,有些懵了,對方看起來已有數千之衆而且這個叫緹娜的女子能一招打散數十枚雪槍頭,這等手段絕非泛泛。暗想:眼前明顯是敵衆我寡,我這位恩人究竟底氣何來?
緹娜暗想:此地是絕路,他還帶着兩個受傷之人,任他武功再高,也敵不過我身後的四千多教徒。道:“你已退無可退,何必虛張聲勢。”
趙今明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作爲道別的禮物。”
緹娜道:“你說。”
趙今明:“我曾隨我大哥來雪山派下聘禮,所以我知道一枚雪槍頭輕重幾何。”
緹娜心中釋然:原來如此,難怪他能發現雪地中有毒,沒想到他對真氣的拿捏如此精準。
趙今明朝辰陽輕聲道:“隨我一起躍上雪牆。”
辰陽道:“我不會輕功。”
趙今明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辰陽,斥責道:“連輕功都不會,還敢闖雪山!”
辰陽一時不知如何迴應,暗道:你輕功了得不也深陷重圍了麼。
趙今明無奈搖頭,脫下自己的披風裹在龐蘭身上,將辰陽和龐蘭一左一右挎在腰間,運起內力,雙腳一蹬便躍上雪牆。
辰陽慌道:“你做什麼,就算自殺也不必選這個辦法吧。”
趙今明喝道:“閉嘴!”
辰陽不想爭辯,忽聞龐蘭低吟:“好冷。”
辰陽喜道:“你醒了?”
趙今明又喝道:“你要是個男人就趕緊用真氣護住她。”
辰陽強忍怒氣,凝聚真氣將自己和龐蘭一齊裹住。趙今明似乎還不滿意,道:“我是讓你護住她,沒讓你護自己。”
辰陽忍無可忍,怒道:“與你何干!”
趙今明道:“你的真氣留着有用。”說完便不再理會辰陽,踏着雪牆越攀越高。
緹娜領着衆教徒奔到雪牆下,擡頭望去已不見三人蹤影,伸手探了探,心道:牆邊風力微弱。道:“弩手準備。”
二十幾名弩手列隊,舉起巨弩對着雪牆上空,緹娜道:“放!”弩矢飛出不到十丈便遇阻隔彈落在地。
緹娜心道:是真氣牆。趙今明到底想做什麼?他不像是無故送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