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
盛夏雨夜,荷城東外的石窩鎮,暴雨狂風肆虐着這個小鎮,鎮上的走道被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鎮上有一家賣茶的小店似乎不懼風雨,門口仍閃着昏暗的燈火。
一襲蓑衣人,冒着風雨走進小店,店中已有四個客人圍着一桌,那四人十分愜意地品着茶,瞧也不瞧才進來的幾個蓑衣人。
蓑衣人共有五人。進店後,五人脫去蓑衣,其中四人的衣裳一模一樣,胸前都繡着一個‘捕’字,他們是荷城的捕快;還有一人,手腳都戴着鐐銬,那人神情頹廢,眼如死魚。
一個魁梧的捕快道:“小二,上茶!”
店小二道:“幾位官爺要什麼茶?”
捕快道:“最好的茶四碗,最差的茶一碗。”說完,五人一齊坐下。
店小二道:“官爺稍等。”
片刻,店小二便上好了茶,其中四碗茶清香四溢,還有一碗似乎是過夜茶,茶葉已餿,茶湯更是難以入口。
魁梧捕快將餿茶推到那戴鐐銬之人面前,鄙夷道:“這是你的茶。”
那戴鐐銬之人突然執起茶碗,一飲而盡,道:“真是好茶,清爽可口。”
魁梧捕快微微錯愕,轉而又嘲笑道:“粗鄙之人自有粗鄙的口味。”其餘三個捕快也一齊附和嘲笑。
方纔愜意品茶那四人,緩緩站起身,其中一個秀士模樣的人,指着戴鐐銬之人道:“他飲的隔夜茶,雖然難喝,但也無毒無害。你們四個飲的茶雖有清香,其實骯髒之極。你們可知爲何?”
那魁梧的捕快,拍碗起身,怒道:“誰給你們的狗膽,敢戲耍本官爺。”
那秀士佯作不聞,道:“兄弟們,給他說說,他們的茶裡都有什麼。”
“一”
“二”
“三”
秀士身旁的三人,一人數一個數,數到三,四個捕快忽覺天旋地轉,齊齊昏倒在地。
那秀士見捕快都已昏倒,便從捕快身上摸出鐐銬鑰匙,替那飲餿茶之人解開鐐銬,那人解開鐐銬後,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
五人轉身欲走,那店小二從廚房出來道:“幾位客官還沒結賬呢。”
秀士從身上摸出一錠元寶,扔給店小二。
店小二接過元寶,道:“錢不夠。”
其中一人怒道:“找死麼?”說完便欲動手。
秀士擡手阻止,又摸出一錠元寶扔給店小二,道:“告辭。”
店小二又道:“慢,錢還不夠,幾位的茶錢要付五千兩。”
其中四人齊齊拔出兵刃,那秀士神情變得陰狠,問道:“你是官差?”
店小二道:“不是,我只想抓住各位罷了。”
店小二說完便從桌下抽出一把木劍,只一招便將四人的兵刃挑落,劍勢如風,令五人始料未及。五人心中驚怕,拔腿便逃,只不過小店門外已是天羅地網,五人只能束手就擒。
店小二走到門旁,道:“劉捕頭,晚輩說的沒錯吧?天時地利,豈有不成之理。”
原來店小二是故意牽制,好讓劉捕頭在門外佈下天羅地網。
那秀士心中不甘,問道:“你武功如此之高,爲何不直接將我們拿下。”
店小二笑道:“我不說。”
五人聞言,頗爲無奈,手腳受縛,只能積怒於胸,欲發不得。
劉捕頭道:“你們若是不出手,他便無法確認你們與這罪徒是同夥,我們也無法名正言順地逮捕你們。”
五人無話可說,只得任由官差押上囚車。
店小二道:“恭喜劉捕頭,擒賊立功。”
劉捕頭不以爲意,笑道:“該我恭喜你,武功精進,一劍降五賊。明日辰時,到衙門領賞銀。”
店小二道:“只有賞銀?”
劉捕頭道:“一擔荔枝,你可隨時到我家去挑。”
店小二道:“晚輩不客氣了。”
劉捕頭將被迷暈的四個捕快叫醒,準備一同前往荷城。
店小二道:“雨勢正盛,歇一歇再走吧。”
劉捕頭道:“公務在身,耽誤不得。你不回去麼?真把自己當店小二了?”
店小二笑道:“我還要借這雨練功呢。”
劉捕頭道:“那我先告辭了,代我向辰先生問好。”
原來店小二是就是辰陽。五年光陰彈指間,辰陽已是十八歲的少年郎,仗劍擒賊,英姿勃發,連劉捕頭都暗贊:英雄出少年。
劉捕頭領着人馬前行,方走幾步,聽聞辰陽道:“劉捕頭且慢,這是賊人的包裹,裡面還有不少贓銀。”說完便將包裹扔給劉捕頭。
劉捕頭正欲接住包裹,一個道寒光掠過,連同包裹一併掠走。劫走包裹的是一個老者,那老者面容矍鑠,身直腰挺,手執一杆銀槍,自有一股威風。
劉捕頭拔出佩刀,欲奪回包裹,那老者揮動長槍,隨意一挑,便將劉捕頭的佩刀挑落在地。
這老者是高手!辰陽在一旁的看清楚,老者在雨中卻衣衫不溼,他將自己包裹在真氣結界內。
衆捕快連忙圍住那老者,老者卻視若無睹,自顧自地翻開包裹,劉捕頭知衆捕快不是老者對手,朝辰陽喊道:“還不快幫忙,包裹若是沒了,賞銀減一半。”
辰陽笑道:“你年紀不小了,怎地這般無恥。”又朝衆捕快道:“麻煩各位差大哥讓一讓。”
辰陽不敢輕敵,全力出劍,朝老者刺去,那老者仍不理會,一手翻着包裹,一手提槍刺出,以攻爲守。
老者內力強橫,槍法又極快,一槍刺出,逼得辰陽轉攻爲守,四周的捕快連同雨水被震開。
老者從包裹裡摸出了一枚金色令牌後,將包裹扔給劉捕頭,舉止比剛纔那幾個品茶的賊人更加悠然愜意,笑道:“小朋友,你方纔應當是說我無恥吧?”
辰陽道:“不錯,劫贓銀還不夠無恥麼?”
老者哈哈笑道:“單憑你罵我一句無恥,我就得跟你過上幾招。”
辰陽道:“且慢,你手上拿的可是盟主令?”
老者道:“正是。”
辰陽道:“你是白家的人?”辰陽在開元寺見過一次盟主令,以爲盟主令是白家獨有。
老者從腰間又拿出一塊盟主令,道:“看來你只知白家有盟主令。這樣吧,只要你打贏我,我便送你一枚盟主令。”
老者言罷,單手執槍,槍頭直挑辰陽的手腕,辰陽劍花一挽,彈開老者的槍頭,再趁勢刺出木劍,直指老者的左肩,老者欲側肩閃避,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已被雨水纏住了。
老者暗贊辰陽出招精巧,隨即運轉內力一掙,腳下水花四濺,辰陽不慌不忙後退兩步避開鋒芒,才站定身軀,老者的銀槍又至,辰陽不閃不避,任憑銀槍刺來,手中的木劍暗暗掃向老者的膝蓋。
長槍將欲抵住辰陽的胸口時,槍頭卻掉了,辰陽笑道:“老人家,你輸了。”
老者道:“你的劍已動不了,劍氣更沒有傷到我分毫,我又怎會輸。”
辰陽發現自己右臂動不了,心中暗驚:這老頭何時點了我的穴道。道:“你的槍頭也掉了,算平手吧。”
老者道:“你再仔細瞧瞧。”
辰陽低頭一看,槍桿上有一枚雨水凝成的槍頭,抵住自己的胸口,驚詫道:“原來你知道你的槍頭會斷。”
老者道:“你會使用真氣,把雨水凝成細刃,撬斷我的槍頭,我自然也會凝出一把新的槍頭。”
辰陽無可奈何,道:“我輸了。”
老者道:“你的武功足以在江湖上揚名了。”
辰陽心道:你說這話不就是誇自己厲害麼。口中應付道:“多謝前輩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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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朝劉捕頭抱拳道:“這枚令牌算是物歸原主,恕老夫冒犯了。”又朝辰陽道:“小朋友,後會有期。”
老者丟下槍桿,轉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劉捕頭道:“你的手沒事吧?”
辰陽道:“沒事,我已解開穴道。這盟主令究竟是何物?”
劉捕頭道:“盟主令共有十九枚,擁有盟主令的不是武林大家,就是江湖大派,有盟主令便有資格參選武林盟主。三個月後,江南舉辦武林大會,這可是武林中的盛事,你一身武藝,也該到江湖上走走了。”
武林中的盛事?辰陽聽完,立即向劉捕頭告辭。
辰陽回到家中,看見辰心正在調配藥方,道:“爹,我回來了。”
辰心轉頭,看見辰陽安然無恙,微笑道:“賊人可捉住了?”
辰陽頗爲得意道:“五個毛賊而已,劉捕頭已經把他們押回荷城了。”
辰心道:“去換身衣服,爹給你熬碗薑湯驅寒。”
辰陽道:“孩兒還要去練功,您先睡吧,我回來自己熬薑湯。”
辰心道:“這麼晚了,還去練功?”辰心知辰陽必有隱瞞,滿臉的疑問。
辰陽道:“孩兒忽有所悟,怕睡了一覺全忘了。”
辰心道:“看來你遇到的不是普通的毛賊,早點回來。”
辰陽道:“孩兒知道。”轉身便出門了。
辰陽已經熟練地掌握真氣結界,去往瀑布的路更是爛熟於胸,即便是夜晚也能快速到達赤焰瀑布旁。
五年來,辰陽不知試過多少次,卻仍不能一劍劃斷瀑布,雖然真氣已能熟練掌控,但是內力的強度還不足以讓辰陽一躍過瀑布。要將瀑布劃斷,首先要在劍刃上凝出劍氣,將水流分開;其次,要用強大的內力一躍而過,便可斬斷瀑布。
今日與那老者一戰,讓辰陽頗有啓發,辰陽用真氣結界護着身軀,靜靜地坐在瀑布旁,回想着與老者過招的每一處細節。
那老者內力強橫,真氣的凝練極其純熟,這些辰陽都能輕易感覺到,但是那老者點穴的手法卻是十分隱晦,辰陽想了許久才知道其玄妙所在。原來那老者是將內力灌入雨水中,利用雨水點中辰陽的穴道,若非戰鬥經驗豐富之人,的確難以察覺。
辰陽試着用真氣凝聚一滴雨水,再將內力灌入水滴中,驚奇地發現水滴更重了;然後,再用真氣將水滴擠壓成利刃的形態,隨手把水刃甩向一根樹枝,那樹枝瞬間被劃斷,隨着‘砰’的一聲悶響,那水刃竟然爆開了。辰陽見水刃爆開,欣喜不已,心想;這個法子真是妙!若是用來修煉內力,或許效果更佳。
辰陽立馬起身,躍到瀑布頂端,縱身跳入急流下落處,運轉內力站定,凝出一道真氣牆截住水流,再往水中灌入內力,一個呼吸不到,真氣牆便失控爆開,辰陽也被急流被衝飛,直落水潭。
辰陽落水時,疼的渾身發麻,心中卻無比喜悅,暗道:用這個法子修煉內力和真氣可行,三個月內定能一劍斷瀑布。
第二日,辰陽早早地起牀練功,練了兩個時辰,纔去荷城領賞銀。
到荷城時,衆街坊都朝辰陽問好,一聲聲“辰少俠”入耳,聽得辰陽內心歡喜,又加昨晚悟得練功新法門,整個人顯得意氣風發,神采奕奕。
在牛郎案之後,辰陽便有了“辰少俠”這個稱號。初次聽聞,辰陽還有些不習慣,後來辰陽爲了歷練自己,隨劉捕頭鬥悍匪,擒盜賊,“辰少俠”這個名號便越傳越廣。
被這種讚譽環繞,辰陽自己似乎也認爲自己是“辰少俠”了。
到荷城衙門時,劉捕頭已在衙門口等候,見辰陽到來,將銀票遞給辰陽,道:“這是你的賞銀,昨晚多謝你幫忙。”
辰陽邊打開銀票邊笑道:“不用客氣。”忽然神情一滯,問道:“爲何只有五百兩?”
劉捕頭道:“鑑於你昨晚是客串幫忙,知府大人決定給你五百兩賞銀。”
辰陽一時語塞,不滿道:“把那四個賊人引出來,是我策劃的,而且我還把他們打敗了,怎會是客串幫忙?”
劉捕頭面無表情,道:“我只是依令行事,還有公務在身,告辭。”
辰陽道:“這是魚肉百姓!”
劉捕頭轉頭笑道:“你不是百姓,你現在是荷城少俠。”說完,便進衙門去了。
辰陽心中誹腹:行俠仗義,要花很多錢的。又朝劉捕頭的背影喊道:“我要挑走兩擔荔枝。”
劉捕頭聞言,差點摔倒在地。
“五百兩不少了,足夠請我在天張酒樓吃一頓大餐了。”辰陽背後一個聲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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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陽轉身一看,是個相貌極美的女子,感覺似曾相識。
那女子見辰陽愣愣地看着自己,笑道:“三年不見,你不認得我了?”
那女子一說話,辰陽便想起來了,頗爲尷尬道:“你是杜弱,你不是回洛陽了?”只見其美貌更勝從前,只不過,她已不是傲氣外露的模樣,神情堅定穩重,無處不現巾幗風姿。辰陽暗歎:果然女大十八變。
杜弱道:“你總算沒忘。”
辰陽道:“不敢忘,你是天下第一鏢的大小姐,誰人敢忘。”
辰陽這麼一說,杜弱心中泛起一絲思戀:你師父就敢忘。笑道:“你這馬屁拍得,我喜歡!走吧,請我吃飯。”
辰陽並未察覺杜弱心中的漣漪,道:“好,請!以後我可以在江湖上自誇請過杜家小姐吃飯了。”
兩人像是老友重逢,一路相談甚歡,一進天張酒樓,那店小二連忙上前熱情招待兩人坐下,連掌櫃的也上前陪笑道:“辰公子,真是難得的,想吃什麼?我讓龍師傅親自給你做。”掌櫃說話時,瞥了一眼杜弱,暗想:這女子好生面熟。
杜弱道:“你好大派頭,能讓龍師傅親自給你下廚。”
辰陽暗暗自喜,表面謙虛道:“是沾我爹的光。你先點菜吧。”
杜弱道:“既是龍師傅下廚,那我要點一盤土豆肉絲......”
杜弱話還沒說完,那掌櫃驚問道:“你是杜小姐?”
杜弱笑道:“難得掌櫃你還記得。”
那掌櫃笑的無比燦爛,道:“來天張酒樓吃龍師傅的土豆肉絲,恐怕就只有您了。您是貴客,請往樓上天字閣包廂坐。”
辰陽突然覺得那掌櫃的嘴臉極是討厭,又嘆自己這個‘荷城少俠’的名號終究蓋不過‘杜家大小姐’的鋒芒。
杜弱微笑道:“不必了,熱熱鬧鬧的,才胃口大開,就在這裡吃吧。”
掌櫃笑道:“好嘞,您先把菜點齊,我讓龍師傅給您做去。”
菜已上齊,兩人邊吃邊聊,辰陽忽然問道:“你是不是學了什麼厲害的輕功?”
杜弱道:“你怎麼知道?”
辰陽道:“你的腳步聲很輕,輕得都快聽不見了。”
杜弱有些不滿道:“這可是拜你所賜。”
辰陽問道:“與我有什麼關係?我連輕功都不會。”
杜弱道:“五年前,咱們在赤焰瀑布旁比武的時候,你是故意在十招之內輸給我的吧?”
辰陽面色略有尷尬,道:“絕無此事,我已盡全力。”
杜弱忽然又笑道:“真假已不重要,當時我與離叔也打了賭,若是我在十招內贏了你,他便教我幻影步。”
辰陽道:“幻影步?是杜旗主當年在開元寺門前,抓飛賊時使的身法麼?”
杜弱道:“正是。不過,離叔雖然教了我幻影步,但是那時要經營鏢局之事,我疏於練習,這三年來的修煉算是略有小成。”看着辰陽興趣盎然的樣子,杜弱又道:“怎麼?你想學?我可以教你。”
辰陽心想:原來是得了好處。難怪,以她的個性,若是知道我故意輸給她,非要找我再比一場不可。笑道:“我當然想學,你且說說條件。”
杜弱很欣賞辰陽的細心和敏銳,會心一笑,道:“四年前,白冷冽辭去武林盟主之位,江湖中開始暗流涌動,近年來暗流更是變成明刀明槍的江湖紛爭。我爹本意是力主中立,怎奈江湖勢力盤根錯節,想作壁上觀何其艱難,鏢局中有不少人捲入紛爭之中,以至於離開鏢局,所以我們需要補充得力干將。你就是我想要的得力干將。”
杜弱以《幻影步》相邀,讓辰陽頗感突兀。辰陽本是打算三個月內能一劍斷瀑布,再去武林大會打聽母親的消息,其目的似乎與杜鳴遠力主中立的想法相悖。道:“我不能答應你,我要去武林大會湊湊熱鬧,只怕到時惹下什麼滔天大禍,會連累你。”
杜弱頗感意外,道:“你要去江南?”
辰陽道:“正是。”
杜弱道:“你我共過患難,算得生死之交的朋友。倘若你真的惹下大禍,即便你未入我天行鏢局,我也不會坐視不管。”
辰陽聞言,心中感動,道:“你視我爲生死之交,我更不能答應你。”
杜弱不明其意,道:“爲何?”
辰陽道:“因爲你找我的第三件事,所以我不能答應你。”
杜弱更是疑惑,道:“什麼第三件事?”
辰陽笑道:“我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