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章 黃沙百戰穿金甲
沒盼望着,沒盼望着,西北風轉向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一切都像沒睡醒的樣子,稀裡糊塗張開了眼。小草偷偷地從土裡鑽出來,嫩嫩的,綠綠的。校園裡,球場上,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紅男綠女。坐着,躺着,親一個嘴兒,打兩個滾兒,踢幾腳球,賽幾趟跑,捉幾回迷藏。話輕悄悄的,人綿軟軟的。
早上起來,打開窗子,往外一看,靠!撒哈拉大搬家啦!好興奮呀! 這是今年春天下最大一場土了,地面上、自行車上、樹上,甚至屋裡牀單被罩上面,到處黃裝土裹,一派春天氣息。
我最喜歡就是冬天下雪和春天下土了,現在冬天下雪越來越少,還好春天下土越來越多啦,可以堆土人,打土仗。
這就是傳說中的沙塵暴。若干年前,大家都裹着圍巾咒罵沙塵暴,後來才發現,比起霧霾,沙塵暴還是挺可愛的。
這樣的鬼天氣裡,老T整裝待發,頭上圍了一條粉紅紗巾, 此乃“狼外婆誘拐小紅帽”的經典造型。
這次陪同去相看對象的是蘇寧和小八,老T一再吩咐:“蘇寧,你這小白臉子沒好心眼子,一定不能搶我的女朋友啊!”
蘇寧嘴脣咬的發青:“你以爲你這對象是絕世佳人啊?小八,那女的到底啥模樣?”
小八的目光和窗外的漫天沙塵一樣昏黃:“仔細看,能看出是人類,你再仔細看,就能看出是個女的了!”
一句話把大家雷的五內俱焚,外焦裡嫩,風中凌亂,塵中抽搐。
老T已不在乎,他繫緊圍巾,大義凌然的瞟了一眼外邊打着圈的旋風:“我已經等待太久了,上次我看到一個70多的老太太,還覺得老人家模樣挺周正挺俏皮呢,我現在走在路上,看到塊磚頭都撿起來看看是不是母的!我再重複一遍,蘇寧,你小子不能表現出伶牙俐齒,聽見沒?”
蘇寧把耐克的鴨舌帽往下壓了壓:“到了那,我就裝結巴,我,我,我就這麼說話,你看,行,行,行不行啊?”
小八一把抓下蘇寧的帽子大罵:“嗎的,你,你,你諷刺我!”
老二給三人斟滿熱茶:“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校園無故人!”
老T不滿意:“就你這狗肚子裡裝不了二兩香油,別賣弄文采了,蟈蟈,你來,朗誦一首有韻味的!”
我點點頭,推開窗戶,外邊的風沙一下子迷了我的眼,眼淚不由自主的涌出來,我從窗臺上撮起一把土,放到三人茶杯裡,意味深長的說道:“寧念家鄉一捻土,莫戀他國萬兩金哪!””
三人看着杯子裡沉澱下去的黃泥,又看了看我哭紅的雙眼,毅然決然的轉身離去了,三個大小不一的背景消失在樓道盡頭。
看着樓下三人酷酷的影子,我推開窗子大喊:“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樓蘭姑娘,樓蘭姑娘,你在何方!”
一樓有人推窗探出腦袋大罵:“啥逼,別唱了,這要人命哪!”
我關了窗,吐出剛纔春風吹進我嘴裡的沙子:“嗎的,要不是樓下這傻比打斷我,我還能接着唱一首《熱情的沙漠》呢!”
中午11點,蘇寧和小八回來了,大家衝過去圍住詢問:“事情怎麼樣了?”
蘇寧咬字很清楚:“我,我,我覺得,應該,差差差不多!”
小八扭過頭去看牆:“傻x了吧,學我結巴,改不回來了吧?以後你要是去電臺電視臺應聘,那都沒,沒,沒有人要你!”
蘇寧笑了:“老T和那女生去廣場散步了,據說是要共同享受一下今天的沙塵暴!”
“那女的真的挺磕磣?”我問。
“還行,模樣稍有點返祖,但是言談舉止挺溫柔的!”小八給大家描述,“她還主動拉老T的手了,說老T幽默,風趣,粗獷!”
蘇寧點頭幫腔:“老T完全放下了心理負擔,表現很完美!”
衆人如釋重負的出了口氣,老T終於有可牽手之人了。
下午有《古文賞析》課,而且要命的是該門課程必點名。上課點名就如同上班打卡,真想把手指頭切下來讓人代替去按一下。
點名的時候,老師像詩人一樣聲情並茂:“唐柳,你在哪裡?”
老二低下頭悄聲答了一句:“他在廣場上陪着姑娘溜達呢!”
綠帽悄悄和我耳語:“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蠢驢立上頭!老T今天大喜的日子,咱卻在這裡受罪!”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老師奇怪的用水筆指了指我:“這位同學,你知道唐柳去哪了嗎?”
我一愣,順嘴就胡扯:“唐柳和我們是一個宿舍的,他剛纔在午休,然後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和幾個哥們去飯店吃飯了,後來鬧鐘響了,唐柳就醒了,可他又覺得自己不買單不仗義,所以,他繼續回到夢裡去結賬了!”
老師點點頭:“你這故事編的不錯,有聲有色的,期末考試我會好好評點你的試卷的!你叫什麼名字?”
我的頭一下子大了三圈:“老師,我叫蘇寧,唐柳今天去相親了!”
老師很滿意的合上點名本:“嗯,這個理由可以接受,蘇寧,我希望以後你能老老實實的回答老師的問題,不要自作聰明!”
蘇寧面如死灰的衝我做了鄙視的手勢。
兩節課,90分鐘,我不知道時間怎麼會過的這麼慢,平時的倆小時對我而言只不過是打個盹。
快下課的時候,我實在熬不住了,看着老師的嘴脣一張一合,我的哈喇子逐漸流了下來,眼前的事物變得模糊,大腦也開始減慢運轉。
突然,手機又晃屁股告訴我有短信,勉強睜開眼,掏出手機:“蟈蟈,我在H大正門口。榮。”
這個榮字,是我初戀的象徵。
我隨即站起身:“老師,我忍無可忍了!”
臺上的老師被我這悲憤的一嗓子給嚇住了:“你幹嘛?下次發言先舉手!”
“老師,您講的這麼精彩,這麼讓人心馳神往,我爲唐柳同學感到悲哀,他錯過了這麼好的課!這是他一輩子的遺憾,我去叫他來上課!”我義正詞嚴的說道。
可是狐狸再狡猾也鬥不過動物園飼養員,老師的臉上雖然沒有任何表情,但看得出,他知道我在蒙他:“等你找到他,也下課了!”
“不行!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聽您一個字,勝過一輩子!我得去找唐柳!”說完,我不管不顧的大踏步走出教室。
身後是老師摔了課本的大吼:“蘇寧,你目無師長,不像話,豈有此理!”
我很欣慰,老師雖然不認識我,卻記住了“蘇寧”這個名字。
校園內外,黃沙漫天。
校門口,一名女生穿了件米黃色長身風衣,眼睛上架了酷酷的一副紫框墨鏡,她雙手插在衣兜裡,無聊似的低頭踢着一塊石子。
正是榮。
或許是靈犀,當我悄悄走近她身邊的時候,榮突然擡頭看了一眼,她聳肩一笑:“蟈蟈,好久不見!”
說罷,她摘了眼鏡像國家元首接見外賓似的伸出右手。我趕緊學着小國首腦一樣伸出兩隻爪子握上去:“榮,久違了,咱別說普通話了太彆扭,說家鄉話吧。”
榮的手很暖,眼圈也有點發紅。
“走吧,咱去我們學校食堂喝點東西,這鬼天氣!”我建議道。
榮笑了,笑的也很暖,她挽起我的胳膊,我擡頭看着漫天飛沙,隱約中,好像看得到灰白的春日。
誰道人生無再少?待到山花爛漫時,我在沙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