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之心能在兩年的時間裡打出這樣的威名,並不僅僅是靠他們各自出衆的箭術。..這些過去的傭兵們行走於大陸之上,面對無數強悍的敵人或者皮糙肉厚的怪物的時候,若是隻有一門射藝,顯然無法保全自己。先前那些是因爲人數相差彷彿,所以沒有戰心。此時敵我人數差距懸殊,他們自然是願意拼上一拼的。
蘭斯洛特的巨劍被一柄細長的彎刀擋住了。雖然對方顯然被震了一下,但巨劍的劍刃再難壓下分毫。於是蘭斯洛特收回巨劍,從側邊斬擊,中途變向進攻下盤,繞過了對方的格擋,直斬入那人的小腿,直接就廢了他一條腿。
於此同時,一柄小刀從背後刺來,捅破了蘭斯洛特的鎖甲,破開了她身上那層魔法鱗片,刀尖入肉,換來一聲痛呼。蘭斯洛特憤然回身,揮劍逼開了襲擊者,開始了對峙。
必須得承認,儘管一直在努力,但蘭斯洛特確實是這五個人當中最爲弱小的一個。
加持完所有狀態的妮芙不知疲倦般地左劈右砍,但很少有砍中的,攻擊效率極低,但勝在開出了一片無人區;嘉蘭的巨鐮如同舞蹈般在她身邊旋轉,隨着主人的意願或抹,或啄,或拉,已然收割了三條人命,各個死相悽慘。若是有個士氣值的計數器,在嘉蘭周圍的人估計就要跌破百分之五十了——這可怕的女人似乎根本不怕疼。
如果死人能說話的話,那此刻一半躺在嘉蘭前面一半倒在嘉蘭後面的那個傢伙一定會對着艾尼迪亞發誓,發誓自己確實準確地將尖銳的魔法匕首投過嘉蘭鎧甲的縫隙捅進了她的腿窩。雖然不是很深,但肯定是入肉了。但這個可怕的鐮刀惡魔至今都沒有表現出一點行動力下降的跡象……
什麼時候野蠻人也穿上板甲了?
安迪大概是場上最輕鬆的一個了。他站在原地,鎮定自若地從包包裡掏出一張又一張的卷軸。若是不合心意的,直接甩在地上再接着拿。這股財大氣粗的架勢首先就鎮住了還在關注着他的人,而從他手中不時出現的各種法術效果就更加讓人鬱悶了。當安迪開始自己釋放法術的時候,這種鬱悶幾乎就達到了極致。
誰見過身死之戰的時候還把敵人的頭髮點燃的?
他們可不知道安迪是無意的。
樹上的伏擊者還在放箭。他們先是執着地對着法師放了三次箭,然後無奈地將目標轉向其他人,最後集中到似乎防禦力最弱的喬尼身上。這讓喬尼陷入了極大的困境之中。他不得不放棄對於艾絲翠兒的追擊,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閃躲與格擋上來。饒是如此,也有三支箭釘上了他的身軀。肩頭一支,小臂一支,大腿一支。憑着強大的意志,喬尼忍住了疼痛,但卻不免影響了一些行動。
想到有兩支是出自艾絲翠兒的弦下,喬尼的表情痛苦而猙獰。
這樣的困境直到安迪摸出了另一卷龍膚術的卷軸才宣告結束。而整場戰鬥也差不多該結束了。
“撤”艾絲翠兒最後朝喬尼的方向射了一箭,眼神中帶着些瘋狂,又有些不捨,更多的卻是不甘,“散開了撤”
自然是要散開了撤。此時在場的一共還剩下不到十名弓手,大半都是伏在樹上的——安迪的殺戮效率終究還是有些低了,何況還要支援喬尼和蘭斯洛特。此時聞聽艾絲翠兒的命令,頓時嗖嗖嗖地全部消失不見,只有越來越遠的枝葉聲。至於艾絲翠兒,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蹤,就算是一直注視着她的喬尼都沒能看清她的身影。
不過嘉蘭還是追到了一個,然後滿足地回到了四人身旁。
“妮芙,幫我治療一下。”嘉蘭拍了拍自己的左腿,又指了指自己的右手,“這幾個傢伙手上的傢伙倒是不錯。”
妮芙沒有立刻迴應嘉蘭的要求,她自己也有傷要治。能拉開硬弓的人臂力自然小不了。妮芙就是被一個使用硬頭槌的巡林客給砸中了頭盔。雖然沒有大礙,但癟下去的頭盔還是劃破了她的額頭。
毀容?只有用不起神術的人才會留下傷疤。
“蘭斯洛特,把鎧甲脫下來。”喬尼走到蘭斯洛特身邊,“你出血了。”
“沒事。”蘭斯洛特笑了笑,但牙齒還是呲了一下,“好久沒受過傷了,這種疼痛的感覺還真是讓人懷念啊。”
“說什麼呢,嘖,傷口還挺深。”喬尼想了想,掏出了一瓶翠綠色的藥水,隔着衣服,盡數倒在蘭斯洛特的傷口上,然後才釋放了一個治療輕傷,幫助傷口癒合,“這樣就沒事了。真是不小心啊。”
“你不也是。”蘭斯洛特轉過身來,目光愛憐,“你不去治一下傷嗎?”
“沒事。”喬尼微微笑道,“比着更重的傷我都受過。”
終於有人看不下去了。這種赤luo裸的實在是有些過分了。
“你那樣用治療藥水很浪費。”安迪幽幽地插了一句,“雖然是免費給你用的,但多少體諒一下吧?”
“人家小兩口的事兒你插什麼嘴。”嘉蘭摸了摸自己差點被扎透的右手,說道,“就你最輕鬆,我們可都是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圈。”
這倒是實話。遠程武器無效,近戰又沒人敢主動靠近,安迪真是一點危險也沒有。反倒是衝上去的那幾人,喬尼就不用多說了,就算是看起來最爲安逸的嘉蘭,也有那麼一瞬間差點讓人捅了脖子。
這可不好玩,尤其是那把匕首原本就是錐子的模樣。嘉蘭的護頸因爲有一些藝術化的設計,並非光滑圓潤。若是紮實在了,就真要出人命了,救都救不回來。
“別提你那把錐子了。”安迪隨手從身旁收集起來的戰利品裡扔出一把短而尖銳的傢伙,“這個根本就不是魔法武器,你就是讓人那把錘子頂着你的鎧甲砸也得砸上一會兒。”
“但我當時又不知道。”嘉蘭哼了一聲,扭頭不說話了。
“我還記得你跟我說的那些事情,關於艾絲翠兒的。”妮芙檢查過所有人的傷勢之後,嘆了口氣,“想不到……”
“算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喬尼面無表情,既不嘆息,也不搖頭,看起來很是平靜,“人是會變的,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坦然面對親人遇害的事實。”
“但她竟然對你動手……”妮芙皺起了眉頭,“對她來說,你應該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啊,難道不是嗎?”
“一個會阻撓她‘復仇’的親人?”喬尼笑了笑,“別去想了,我都已經不去想了。”
蘭斯洛特輕輕拉起了喬尼的手,放在懷裡。
“謝謝。”喬尼的眼中流露出一些溫情,“我沒事,真的。放心吧,我很遲鈍的,這件事情得在一個多月後才能傷害到我……到時候,就讓傷感來的更猛烈一些吧”
就連嘉蘭的臉色都變了一變——這是……這是要殺死艾絲翠兒嗎?
“雖然我很理解她的心情,但既然她已經對我舉起了劍,難道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喬尼看出了衆人臉上的神色,苦笑了一下,“仇恨啊……仇恨的力量,仇恨……”
“走吧。”喬尼搖了搖頭,“以後不知道還會有些什麼事情呢。看看外邊吧,被耽誤的可不只是艾絲翠兒的復仇大業而已。”
被耽誤的復仇大業,也不止是艾絲翠兒一個人的。
差不多在同一時間,遙遠的南方,奧芬巴赫子爵領地的主堡內的一所小屋子裡,奧達拉.路德維希正在喝着悶酒。他摩挲着手上的一個木製的巨劍形制的掛件,不時啄上一口酒,齜牙咧嘴。
“費迪希爾……”奧達拉口中嘆道,“究竟是爲什麼……”
這個問題困擾了他很久,從他當年得知了老師的死訊之後就一直困擾着他,一直到今天。
費迪希爾.雷耶克,奧賽丁人,現在的坦尼亞斯伯爵,艾尼迪亞方面軍統帥。
“爲什麼……”奧達拉握緊了手中的掛件,卻又不很用力,生怕不小心捏碎了它。然後,他腦袋一沉,倒在了桌上,打起鼾來。
屋外,一直聽着牆根的奧芬巴赫和達芙妮終於鬆了口氣,但隨即滿臉的憂慮。
“第幾天了?”奧芬巴赫問道。
“從停戰後的的第一個月開始就是這樣了,誰算得清楚日子。”達芙妮搖搖頭,“問他也不說。”
“之前一直忙着建設領地的事情……到底怎麼回事?”奧芬巴赫皺着眉頭,“平時看他訓練士兵的時候都還挺正常啊……雖然訓練量確實是大了一些。”
“那些維爾薩人就該這麼練。至於爲什麼,還記得以前他擅自衝鋒的那一場戰鬥嗎?”達芙妮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後接着說道,“後來說是看到敵人陣營中有自己的仇人,所以衝動了。”
“我知道,後來他保證不會再犯類似的錯誤了。”奧芬巴赫沉吟了一下,“因爲停戰了導致不能復仇所以才那麼痛苦?”
“應該是這樣的。”達芙妮點頭表示同意,“喬尼以前說路德維希先生花了十二年時間追殺他的仇人,因爲那個傢伙殺了他的師長,叛逃去了坦尼亞斯,但一直沒能找到。現在知道仇人就在對面,卻不能動手,想來是很痛苦的吧。”
“肯定很痛苦。”奧芬巴赫憂慮地看了一眼奧達拉的房間,“可是……和約已經簽訂了,我們又能怎麼辦呢?”
“是啊,不管怎麼說,和約不能隨便破除。而且現在和白袍子起衝突也不是明智的選擇。”達芙妮嘆氣,“就算我們把白袍打退了,艾尼迪亞人肯定會馬上跟上……那樣的話,事情就真的麻煩了。你也看過北邊傳來的戰報,那些傢伙比白袍更難纏。”
兩個人說着,漸漸走遠,只剩下鼾聲如雷。
奧達拉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抄着一柄木劍在村莊裡遊蕩。
“奧達拉過來訓練了”一個蒼鍵的聲音,讓奧達拉的心中一動。他回頭張望了一下,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那個如同父親一樣的人。
“西奧多老師”奧達拉想這麼呼喊,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童稚的迴應,“知道了”
一切都彷彿是當年的模樣。奧達拉就像一個積聚在自己幼年軀殼中的過客,回味自己的童年。
“馬格努斯麼?”他心裡想着,但很快就放棄了追究——他不想放棄這讓他懷念的時光。
“費迪希爾,你和奧達拉對決一次試試。”西奧多的聲音再次響起。
奧達拉看見了那個漂亮的小男孩舉着劍走到場地中央,帶着一臉陽光的笑容。他明亮的雙眼如同平靜的湖水,高挺的鼻子讓奧達拉心生嫉妒。微微卷曲的黃色頭髮順從地匍匐在那顆充滿智慧的腦袋上。
“費迪希爾,加油”
“加油,費迪希爾”
奧達拉聽見了兩旁女孩們的呼喊。然後這具身體走上前去,站到費迪希爾面前十步。
“這次我一定會打敗你的”奧達拉聽見自己這麼說着。
“來吧。”費迪希爾的臉上的笑容很自信。
西奧多站到了他們兩人中間,看了看兩人,確認雙方準備完畢,於是喊道:“開始”
“喝啊——”
“喝——”
兩柄木劍猛烈地碰撞到一起,然後分開,再一次碰撞,分開,聲音沉悶,連綿不絕。
奧達拉驚醒了過來。
“路德維希先生”一陣敲門聲,“路德維希先生”
奧達拉坐在桌前,愣了一會兒,然後用手抹了抹臉龐,站起身來,幾步走到了門口,猛地拉開了門。
“路德維希……先生。”門口的士兵還要砸門,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目標人物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回過了神,“路德維希先生,子爵閣下請您到第一堡門口迎接侯爵大人”
“迎接侯爵大人?”奧達拉挑了挑眉毛,“還到門口迎接?你在開玩笑麼?”
“沒……沒有。”這士兵一看就是維爾薩籍的士兵,見奧達拉如此藐視貴族,腦袋有些發懵,“侯爵大人……侯爵大人他……”
“算了。”奧達拉擺擺手,“奧芬巴赫那小子找不到人傳訊麼?竟然找你這麼一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行了,你去告訴他,我馬上到。”
奧達拉知道奧芬巴赫的脾性,也知道他了解自己。若是戰場上統一指揮,或許自己還會把維爾薩第二帝國的那些貴族當一回事,但在平時……不過既然奧芬巴赫那個小子讓人來這麼通知了,那應該是有些別的什麼情況。
“難道是維爾薩的皇帝來南方避難來了?”奧達拉一邊收拾着自己因爲趴在桌子上睡覺而有些凌亂的衣服,一邊自言自語,“那是得正式點……連伯斯林公國那種勢力都擋不住嗎?”
然後,他騎上一匹快馬,很快就到了第一堡的門口。在那裡,奧芬巴赫和達芙妮正帶着一羣新近訓練的維爾薩士兵等待着。
“隊列不錯。”奧達拉掃了一眼那些還沒見過血的新兵,然後馳到奧芬巴赫面前,翻身下馬,“什麼事情?”
奧芬巴赫讓邊上的士兵把馬牽走,然後露出了一絲苦笑:“怎麼說呢,這個事情有些複雜……”
“慢慢說。”奧芬巴赫又重新掃視了一眼列隊準備迎接的士兵,突然意識到了一些什麼,“一個奧賽丁人都沒有……是不是白袍的主教要一起來?”
那樣的話,倒是可以理解。雖然留下來的奧賽丁士兵並非對白袍有着深仇大恨,但多少都有些厭惡,自然不可能站着去迎接一個白袍的主教。而白袍的主教和維爾薩的一個伯爵或者子爵算是平級,確實需要主要成員的一同迎接——這畢竟是外交上的禮儀。
“對,沒錯……”奧芬巴赫咬了咬牙,“但還有別人……”
“坦尼亞斯的雷耶克伯爵也會一起過來。”達芙妮代替奧芬巴赫說了出來,“據說是在前線負傷了,這次是想來看看能不能聯繫到強力的援軍……”
“對,就是這樣。”奧芬巴赫看到奧達拉的臉色有些變化,急忙補充道,“侯爵知道奧賽丁士兵對於白袍的厭惡,但我們還有很多維爾薩籍的士兵,所以……”
“好了。”奧達拉擡手製止了奧芬巴赫的話,“我知道了。”
然後面色鐵青地站到兩人身旁,低着頭,不說話,也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
這種平靜的表態讓兩人更加擔心了。不過既然奧達拉沒有說什麼,他們也就不好勸,只能靜靜地站在一旁,不時看一眼沉默的奧達拉,然後焦急地看一眼遠方。
雖然只是不到十分鐘的時間,但奧芬巴赫和達芙妮卻感覺有整整一天的那麼久。當道路的盡頭走出第一匹白馬的時候,他們簡直就要感動地留下淚來。
奧達拉還是低着頭,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有人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