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妮芙發現喬尼作爲一個奧丁牧師,對於發紅的陣營靈光沒有任何的反感與不適的時候,妮芙漸漸輕鬆了下來。她還記得自己小的時候,在曙光女神教會中接受訓練的時候的那些同伴。他們在聽說自己母親的身份之後就疏遠了自己,甚至還有男孩子欺負自己。
雖然欺負人的男孩子後來都被開除了,但那種被人疏遠的感覺,卻深深地刻入了妮芙的記憶。
多少年以來,她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接受她母親身份的人……這個就是喬尼腦子裡的胡思亂想了。
“我是一個聖武士,我的母親卻是一個邪惡的法師。難道這還不能夠說明問題嗎?”妮芙看着喬尼,停止了敘述。
說實話,這真不能夠說明問題。
“那你的母親做過什麼壞事嗎?”喬尼想了想,“比如殺人放火什麼的,就算是挖墳也算。”
“以前有人在聖武士的學校裡欺負我。”妮芙說,“後來他們都死了。”
這個算殺人,但喬尼並不覺得這個案例可以說明妮芙與她母親的矛盾。
“不得不說,如果他們是你母親殺的話,那你母親確實做的過分了一些。”喬尼摸摸下巴上的短鬚,“但這正是她對你的愛的表現啊,誰讓他們欺負你呢?”
“那些人的生命難道就可以肆意踐踏嗎?”妮芙說到這裡,自己也覺得有些無力,“我是說……而且他們原本就是因爲我母親的原因才疏遠我的。”
喬尼想到了一個無助的小女孩在學校裡被人欺負的場景,眼神中透露出一些憐憫。他就這麼看着妮芙,直到對方皺起了眉頭。
“他們怎麼欺負你的?”喬尼問道,“我是說,作爲歐若拉的聖武士,他們怎麼能去欺負一個小女孩呢?”
“因爲我是邪惡的法師——他們說是女巫——的女兒嘛。”妮芙一攤手,“在薩尼爾城的民間傳說裡,沒有什麼比女巫更邪惡的,所有邪惡的東西都能和女巫扯上關係。他們說我是老鼠變的,也有說我身上散發着死人的味道,還有人說我的頭髮是從屍體上拔下來的——我當時的頭髮很長,很漂亮。”
喬尼挑了挑眉毛——這好像確實過分了點。
“那你母親……”喬尼試探着問道。
“我母親找了薩尼爾公爵,那時候還是老公爵在位的時候。然後曙光女神跟我同一屆的、欺負過我的學生就都被趕走了。”妮芙回答,“後來聽說他們都死了。”
“後來?”喬尼覺得這事兒有些亂。
“是啊,死在戰爭中,死在盜賊手裡,死在瘟疫中……”妮芙在隨着馬背顛簸的節奏給喬尼數着,“要說和我母親沒有關係,我是不信的。”
“但是……”喬尼有些凌亂了,“我理一下啊……但是你沒有證據,是不是?你的母親也只是出於對你的愛護,對不對?你要是因爲這種事情就對你的母親持這種態度,那我就不得不鄙夷一下你的人品了。”
喬尼的訓斥讓妮芙沉默了一會兒。她低着頭,似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猶豫。
“那就算這件事情可以忽略好了。”妮芙重新擡頭看着喬尼,“那她用平民的身體做魔法實驗的事情又該怎麼說呢?”
喬尼一驚,心想這個確實是有些邪惡了。他保持着這種震驚的表情問道:“魔法實驗?”
“對啊,就是那種……”妮芙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喬尼看着她,震驚的表情依舊。
“算了,我說實話吧,聖武士不能撒謊。”妮芙嘆了口氣,“其實我的母親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做過什麼邪惡的事情,無論是傳說裡的活人實驗還是傳說裡的屍體研究。就算是有人欺負我,她也更傾向於讓薩瓦爾公爵大人替她解決麻煩。”
喬尼越發糊塗了起來。他看着眼前這個好像是想通了的少女,腦袋裡的問號越來越多。
“那你到底是爲什麼要討厭的你的母親呢?”喬尼問道,聲音中充滿了迷惑與不耐——妮芙這欲言又止的做派太讓人着急了。
“因爲,因爲……”妮芙緊緊盯着喬尼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要把這個秘密說給眼前的男子聽。一般來說,任何想要了解妮芙與她母親矛盾的人在聽說了陣營靈光的結果之後就紛紛恍然了,從來沒有誰還會追根問底。
許久,在喬尼都忍不住將腦袋別回去看路之後,妮芙終於下定了決心。
“因爲我的母親在我的靈魂上動了手腳。”妮芙的聲音冰冷,略帶顫抖,“在我死去之後,我的靈魂將與她同在。”
喬尼一驚,扭頭看着妮芙,眼睛瞪得如同兩枚金幣一般,險些把眼珠子給漏了出來。
“你說什麼?”喬尼的聲音有些變調了,“靈魂?”
當一個虔誠的信徒死去,他的靈魂將會破開位面的限制,在信仰的指引下前往他的主神的國度。在那裡,虔誠的靈魂將永遠侍奉他們的主神,並獲得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這是信仰的昇華,也是絕大多數人建立信仰的目的。
一個人,如果死了之後竟然還不能與自己的神靈永生,那還信神幹什麼?搞哲學麼?
這可不是喬尼過去那個世界的信仰體系。上帝的住所無法證明,也無法證僞。人們相信他存在,並且相信有天堂與地獄。但妮芙的情況完全不同,她知道天堂的存在,但自己永遠也去不了。
“她怎麼能這麼做呢?”喬尼終於對妮芙的母親感到憤怒了,“既然這樣,爲什麼她又要送你去曙光女神的教會學習呢?爲什麼又讓你去信仰別的神明呢?你母親的信仰是什麼?”
“她……”妮芙搖搖頭,“她是個無信者,但她說自己找到了不讓靈魂消散的方法。因爲……姑且說是因爲愛我吧,我母親在我小的時候就將我的靈魂與她的靈魂綁在了一起,我最終會和她在一起,而不是別的地方。所以說,你能理解我爲什麼討厭我的母親了吧?”
“可是她爲什麼要把你送去歐若拉的教會?又爲什麼讓你去信仰一個神明?”喬尼不解地問道,“難道她就那麼希望自己的女兒遭受到這種痛苦嗎?”
“一開始,我的母親只是想讓我更加方便進入帝國的上層,以一種世人能夠接受的姿態活躍在這個美好的世界上。”妮芙幽幽地嘆了口氣,“曙光女神歐若拉的教會雖然規模不大,但名聲很好,合格的聖武士在完成公爵佈置的幾次任務之後就能獲得帝國榮譽騎士的稱號。所以我現在可以行走在維爾薩第二帝國北方的任意一個角落,沒有人會唾棄我,也沒有人會害怕我——除了那些有罪的人,那些強盜。而我的母親就只能躲在薩尼爾城的地下室裡,偶爾露面,也不能表露身份。”
“但是聖武士的信仰……”喬尼撓了撓下巴。
“沒錯,這就是她唯一忽略的問題。”妮芙搖搖頭,“作爲一個無信者,我的母親沒有考慮我的信仰問題。”
這真是一個殘酷的錯誤。
喬尼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對母女的矛盾已經不是靠簡單的幾句話可以解決的了。兩個人之間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馬蹄聲在單調地想起。
“唉……”妮芙深深嘆了口氣,“說出來感覺好多了。反正事情已經這樣,我倒也不怎麼在意。只願用此生去守護這片土地上的弱者,在這艱難的世道爲他們撐起一片小小的天空,即便死後如無信者般消散無形,我也沒有遺憾了。”
喬尼被這崇高的理想映襯地無地自容,感覺這女武神的身上正散發着強烈的光芒,簡直就要把人的眼睛給亮瞎了。他將視線從妮芙身上挪開,投向遙遠的地平線。那裡有一座城堡矗立,城堡的頂上正緩緩騰起一股黑煙,越飛越高,在半空漸漸稀薄。
這黑煙來的真是及時。
“那個是報警的煙柱吧?”喬尼指着前方問道。
妮芙從對理想的陶醉中清醒過來,擡頭望了一眼,神色頓時嚴峻起來:“快走,這是敵襲的警訊,那個城堡正在尋求支援。”
說完,她一馬當先,疾馳而去。喬尼緊隨其後,一種微妙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兩個人去支援一個城堡
喬尼突然有點喜歡上這種生活了。隨心所欲,又不至於空虛無聊。毫無危險,又實實在在地在做一番事業。
“或許我可以把蘭斯洛特拉過來一起?”喬尼在顛簸的馬背上胡思亂想,“夫妻二人仗劍江湖,寫就一段恩怨情仇,掀起一股血雨腥風……”
再往下想就成反派了,於是喬尼搖搖頭,專心看路。
兩人的馬都是好馬,兩個騎手的騎術也足夠高超。他們很快就來到了事發地點,一個不大的村莊。此時村莊的大門緊閉,十幾個士兵與獵人模樣的男人站在木牆後邊,警惕地看着快速奔來的妮芙和喬尼。
兩人高的木牆,這簡直就是一個堡壘。
村莊的大門前插着十數支箭桿,從角度上看是從村子裡射出來的。村莊木牆上的那些弩矢顯然就是攻城的軍隊留下的痕跡了。地上有十幾具屍體,穿着罩袍,都是維爾薩的士兵。村莊的牆上,弓箭已經拉開,隨時準備擊發。
“我是帝國榮譽騎士,歐若拉的聖武士妮芙。看到你們的報
警,前來支援。”妮芙在距離村莊大門約三十步開外拉住繮繩,大聲喊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村莊的木牆上發生一陣騷動。須臾,一名身披鱗甲,頭戴覆面盔的武士出現在牆上,朝妮芙看了幾眼。似乎是確認了對方的身份,他將自己的頭盔的面罩推了上去,露出一張堅毅剛強的臉,回道:“我是阿爾佈雷德伯爵,這裡是緹夫村。剛纔有一支艾尼迪亞軍隊試圖進攻這個村子,但已經被我率軍打退了。感謝您能趕過來,妮芙騎士”
妮芙低頭掃了一眼這片似乎是戰場的所在,沒有發現任何符合之前關於艾尼迪亞軍隊描述的屍體,皺了皺眉頭。她重新擡頭望向那名伯爵:“敵人往哪裡去了?有多少人?”
“有五十個敵人,騎士小姐。”阿爾佈雷德伯爵邊上的一個披着鍊甲、套着無袖罩袍、臉上有兩條疤痕的中年人回答道,“他們在向我們發射一輪弩矢之後就迅速向東北方向的森林撤退了。他們的鎧甲很結實,我們的弓箭手手中的弓在三十步外都射不穿,如果你們要追擊的話,希望您能注意這一點。”
這中年人說完,伯爵馬上補充了一句:“請原諒,妮芙騎士,鑑於昨天在臨近的城堡轄區也有艾尼迪亞人的小隊出沒,我必須留在這裡守護我的領民。如果您願意去追剿那些敵人,帝國會感謝您的奉獻的。”
阿爾佈雷德伯爵的這番話,不僅得到了妮芙的諒解,也讓喬尼略微鬆了口氣。
“終於見到一個像樣的貴族了。”喬尼心想,“看來帝國還能堅持一段時間。”
一路的所見所聞,着實讓他爲遠在維爾薩南方的奧芬巴赫等人捏了一把汗。之前所見的帝國,完全就是一副末世的景象,旦夕可破。
現在終於看到希望了。
“感謝您的情報,伯爵大人。”妮芙對阿爾佈雷德伯爵點點頭,“再見。”
然後她領着喬尼朝東北方向的森林而去,一刻也不停歇。
森林就靠着路邊,林中是密密麻麻的、類似於白樺木那種高聳的樹木。妮芙和喬尼循着大路上的足跡馳入森林,便不得不放慢了馬速。過於密集的樹幹讓馬匹的每一步都格外小心,而地上散亂的行進痕跡也拖慢了兩人的速度。
“他們沒有分開。”妮芙從馬背上下來,低頭仔細查看着地上的足跡,“剛走沒多久。”
兩個人都下了馬,拉着繮繩慢慢前行。艾尼迪亞軍隊扎堆前行,留下了無法抹去的痕跡。妮芙與喬尼循着足跡,在森林中蜿蜒前行。泛起的枯葉堆,新近折斷的枯枝,還有被踐踏的灌木……這一切都如同黑夜中閃亮的光芒,指引着追蹤者前行。
因爲對方的路線曲折,所以兩人始終無法跨上馬匹加快腳步。森林裡的野物無聲無息,只有沙沙的腳步聲,還有馬兒不時發出的響鼻聲。
沒有人是說話,說話意味着暴露。妮芙用眼神和手勢指揮着喬尼,喬尼則用眼神與手勢迴應妮芙。深入森林已經大約半小時了,朝四面張望,只有無盡的樹木。因爲林木過於密集,百步之外便被層層樹幹徹底遮蓋,什麼也看不見。
“籲——”喬尼的坐騎突然仰天長嘶,不知是踩到了什麼東西還是被什麼東西弄疼。這一聲嘶鳴穿透寂靜的森林,不知傳了多遠。
理所當然的,喬尼接受到了一雙白眼。
“馬鳴聲幾裡外就能聽見。”妮芙解除了自己的靜默,低聲呵斥,“我只不過少關照了一句話”
喬尼看了看妮芙的坐騎那被勒上的嘴巴,無言以對。
“小心點,他們可以發現我們了。”妮芙從馬鞍上取下自己的巨劍,架在肩膀上。包裹劍刃的亞麻布阻止了兩個金屬物體之間的碰撞。
喬尼也取下了自己的巨劍,靠在一棵樹旁。他抱歉地一笑,從馬鞍上的布袋裡取出一塊亞麻布,小心地撕了一條,安撫着自己的坐騎,同時勒上了馬口。
“走吧。”喬尼輕聲道,“我錯了。”
喬尼的失誤很快就有了反饋。走出五分鐘後,妮芙發現足跡出現了一次停滯,有凌亂的原地踩踏的痕跡。
“他們發現我們了。”妮芙四下看看,“很可能會有埋伏,自己小心,你的鍊甲擋不住弩箭。”
埋伏是從一陣箭矢開始的。當妮芙與喬尼循着足跡追蹤到一片林間空地的時候,從他們的四周射來了許多弩矢,中間夾雜着一些羽箭。喬尼在第一時間就地一個翻滾,閃過了瞄向他的幾支箭。然後他站起身,首先在自己的馬屁股上重重一拍,將它趕離戰鬥現場。然後他回頭看向妮芙的方向,有些猶豫。
出乎意料的,在偷襲中受傷的竟然是妮芙。當弩矢與羽箭襲來,她先趕開了自己的馬,然後擡手護住自己裸露在外邊的面部。一支弩箭射透了她的鍊甲手套,死死地卡在她的左手手掌上。
妮芙痛呼了一聲,右手拖着巨劍靠到一棵大樹旁邊,拉下自己頭盔的面罩,喘息着,將左手舉到自己面前。
她要拔箭治療,但偷襲者顯然沒有給他時間的意思。一個是堅實的板甲,彈開震斷了所有打在上邊的箭矢;一個是身手敏捷,如同條件反射般躲開所有箭矢的大漢。偷襲者們立即放棄了無謂的遠程打擊,揮舞着手中的武器衝了上來,四面合圍,場面很是壯觀。
當喬尼看見一些衝鋒的戰士手中握着的戰錘的時候,他馬上停止了猶豫。殺敵還是援助,這個問題已經有了一個很明顯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