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奧芬巴赫.斯坦因納子爵閣下來說,能夠擺脫維基伯爵的絮叨,就是這一天中最美好的事情。這種愉悅的感覺甚至超過了受封的喜悅。人類就是如此奇怪的生物,一頓最美味的大餐也沒有將他從拷刑架上放下來的那一瞬間那樣令人高興。
“我們這次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讓坦尼亞斯人停止他們對於我們的覬覦之心。”安德爾侯爵這樣說道,“我們可以不要求什麼戰爭賠付,但也絕對不會給予什麼賠款與公開的道歉。領主聯盟能夠接受的最壞的結局,一個是談判破裂,還有一個就是單純的互相停戰。”
說這話時,奧芬巴赫已經來到了侯爵大人的書房。傭兵團的幾名核心人員也跟了進來,靜靜地站在一旁聽着。安德爾侯爵並不是一個教條的人,他完全理解自由之翼傭兵團那近似於“人人平等”的主張,並願意去尊重對方的習慣。
而且他知道自己城堡裡的守衛並不能保證自己的絕對安全。維爾薩貴族召喚的女惡魔雖然是個傳說,但當事人可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爲什麼要議和?”奧芬巴赫有些不解,“坦尼亞斯人的軍備並不嚴密,我們完全可以發起一場新的戰役”
侯爵苦笑着搖搖頭起來他是把這位外來的新晉榮譽子爵視作自己的心腹了:“我們的軍備更加不嚴密。傭兵們要麼去了東邊的艾尼迪亞帝國,要麼被三大公爵招走,留下來的素質普遍不高。至於領主們的軍隊……呵呵,從南邊過來的那些傢伙可是被自己的領民給趕出來的。”
這話有些偏頗了,有那麼幾個伯爵的軍隊是主動撤離的。不過嘛,細節放一邊。
這一番話並不能說服奧芬巴赫。作爲一名親身深入敵境然後全身而退的前傭兵,奧芬巴赫對於神殿軍與晨曦軍的戰力並不怎麼看得上眼。他微微皺起了眉頭:“但是我聽說白袍子的主力並不在這附近啊”
“他們隨時會回來。只要我們發起進攻,他們就會撤回來。”安德爾侯爵慢慢踱到地圖邊上,凝視着第二帝國的河山,“就算我們不進攻,當他們與艾尼迪亞人分出勝負,也會撤回來的。”
奧芬巴赫不說話了,畢竟直面戰爭與敗亡危險的不是他,而是眼前的這位侯爵,自己名義上的主君。
“那樣的話,議和有用嗎?”喬尼突然問道,“坦尼亞斯人如果要進攻,那是一紙和約可以抵擋的嗎?”
這個問題在無魔世界是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但在這裡卻未免有些幼稚。
“這個問題,倒是不用擔心。”安德爾侯爵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喬尼,不過還是耐心地解釋道,“以真神名義發起的誓言,即使坦尼亞斯人再也野蠻,也不敢違背。”
是不敢違背,而不是不敢“輕易”違背。喬尼明顯地感覺到這個斷論的分量。
“和約要簽訂多久的?”奧芬巴赫問道,“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
這口氣和論斤買菜的差別倒也不大。
“越長越好,我們需要時間。”安德爾侯爵回答道,“最少要有一個月。新兵需要訓練,而那麼多領主貴族聚集在一起,彼此之間還需要磨合。”
磨合……喬尼看了侯爵一眼,意味深長。
“我明白了。”奧芬巴赫點點頭,儀態端莊高貴,已經進入了自己的角色,“請您放心。”
簡短的說明會圓滿完成了。
自由之翼傭兵團在這一天舉行了徹夜的狂歡。查爾斯城已經對於他們完全開放,酒館以及煙花之所的生意前所未有的好,而靠近商業街的居民則始終沒能安然入睡。
不過他們除了抱怨幾句之外,毫無辦法。畢竟這些鬧騰的壯漢並非無根的傭兵,而是一位子爵大人的手下。
“維特”喬尼端着自己的酒杯,在略顯擁擠的酒館中穿梭着。他的身法靈動,避開了所有攔在面前的士兵。最終,他來到了一個擁擠的圈子邊上。在人羣的中間,是滔滔不絕的維特。
“那是真的鬼魂”喬尼擠開人羣,就聽到了這一句,“還有一隻活的魔鬼”
“維特”喬尼喊道,止住了遊蕩者的吹噓,“過來一下。”
無論是圍觀的士兵還是說故事的人,對於被人打斷這件事都表示了相當強烈的憤慨。不過當他們看清來人是喬尼之後,就什麼話都沒有了。維特自然是笑着跟着喬尼離開,而周圍的士兵則略帶些憤憤地四散開來。
“什麼事兒,頭兒?”維特諂媚地笑着,“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幫我調查一個事情。”喬尼看看左右,低聲說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你要幫我查清維基伯爵的背景和實力,如果可能的話,還有他的生活習慣。”
“這個……”維特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這個事情,一名伯爵……這……”
“有問題嗎?”喬尼問道,面沉似水。
“背景和實力什麼的倒是沒有問題。”維特爲難道,“但是生活習慣……頭兒,我畢竟不是刺客啊,我也就能打聽點事情而已……”
喬尼點點頭:“我明白了。那你盡力吧。”
維基伯爵是一個正經的被戴瑞尼斯信徒打出領地的伯爵,但喬尼覺得他並不像他表現的那麼廢柴。當然,他本人或許的確是一條廢柴,但他背後的勢力並不簡單。即使這個傢伙是真的蠢到了一定境界,但敢於當面頂撞查爾斯城的安德爾侯爵而能安然無恙,甚至都不受什麼斥責的角色,絕對不能輕視。
喬尼從來就不是一個可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俠客。即使要殺人,他也得保證自己的未來和後路。
“如果你自己不能確定維基伯爵的生活習慣,那就先不要去打探,也不要僱人打探。”喬尼想了想,補充道,“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在打聽這方面的事情,明白嗎?”
“明白。”維特點點頭。
“好了,你回去吧。”喬尼擺擺手,結束了對話。
啊,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啊……他想着,笑了一下。
第二天,所有人都被宿醉所困擾,於是談判代表團直到第三天的早上才緩緩啓程。奧芬巴赫全副武裝,騎着高頭大馬,手中擎着自由之翼傭兵團的旗幟走在隊伍前邊。那面旗幟因爲奧芬巴赫的貴族身份而做了點小小的改動,一顆代表了斯坦因納家族的狼頭被染在旗幟的一角,以示家族的傳承。
即使是最落魄的失敗者,他的和談隊伍也不會太過寒酸。奧芬巴赫名義上的隨從是喬尼和艾絲翠兒,外加哈維爾.颶風之刃。他們的胯下並非繳獲的拉車劣馬,而是安德爾侯爵特別出租的三匹神駿的白馬。雖然不如奧芬巴赫那一匹坦尼亞斯種的駿馬威武,但也價值不菲。在三人的身後,是十名特別挑選的奧賽丁老兵。他們身負巨劍,腰掛劍盾,雄赳赳,氣昂昂,整齊地跟在自己的長官身後,一言不發。
所謂的特別挑選,標準並非是個人的實力,而是對坦尼亞斯人的仇恨程度。喬尼不想在談判的過程中橫生枝節——這種麻煩哈維爾是不會管的。
“願諸神護佑你們。”安德爾侯爵遙祝,“我會等待你們的好消息。”
這一次衆位領主倒是團結一致,紛紛表達了自己美好的祝願。另喬尼略微失望的是,沒有哪個傢伙慷慨地說要在事後給予賞賜什麼的。
這真是讓人掃興。
在衆位領主的目送下,喬尼的隊伍漸行漸遠,最後拐過了一個彎,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議和能成功嗎?”貴族中傳來了一聲輕聲的議論。
“我更關心我們的土地如何才能收回,我們的財產何時才能回到我們自己的手中。”維基伯爵冷哼一聲,“那羣賤民正在享受我們的先輩和我們拼搏而來的財產,而我們竟然要與這羣強盜探討所謂的和平”
他的聲音因爲激動而顯得有些尖利,但這並不影響他的意見被衆人認可。主戰派——幾乎都是從淪陷區流亡而來的領主——紛紛點頭稱是,絲毫不顧忌正站在他們附近的安德爾侯爵那越來越差的臉色。
“先生們,我希望你們能正視現狀。”侯爵忍住心中的怒火,語氣平和,“我們的軍力並不足以支撐一場與坦尼亞斯人的曠日持久的戰爭,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收復被敵人攻佔的土地。我們甚至隨時都面臨着三公爵的軍隊的威脅”
“凡外敵入寇,帝國衆臣須團結一致,共御外敵。”維基伯爵將頭一揚,用抑揚頓挫的聲調吟誦出這句話,“帝國貴族法令第一條的明文規定,誰敢不從?”
不從者衆。即使是喬尼也能當場數出一個來。
“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會插手。”安德爾侯爵反駁道,“我是說,如果他們公然違反這條法令呢?”
有些話,作爲體制內的人是不能說的太細的。但說的不細,就毫無殺傷力,並且漏洞百出。
“那他們就會被所有的貴族排斥,並被整個帝國圍攻”維基伯爵慷慨激昂,圓臉漲得發紅,“貴族的榮耀不容置疑,也絕對不容踐踏”
“但我們必須要有所準備”安德爾侯爵被這種態度弄得有些火了,“我要爲整個聯盟的領主負責”
“你只是爲了你自己的利益”維基伯爵也激動了,“你在用我們的土地去換取你的安全你在用帝國的利益去換取暫時的安寧你不配做我們的領袖”
這算是徹底撕破臉皮了。
原本隱約分作兩派的領主頓時分出了清晰的派系。保守派——主要是淪陷區外的領主和素來支持安德爾家族的大小領主——在大聲譴責維基伯爵的無禮。主戰派——主要是淪陷區的流亡領主——則在激動地指責安德爾侯爵出賣他們的利益。南聯盟高層的大分裂在幾乎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爆發,並且局面火爆,一發不可收拾。
對於任何一個研究政治的人來說,這一幕都是十足的災難。後世的學者完全無法在這場衝突中看出任何深思熟慮和陰謀的影子,簡直就是小孩子的吵鬧與爭執。維基伯爵慷慨激昂,看似大義凜然,宛若一個勇敢的鬥士,挺立在懦夫與賣國者的面前,散發着萬丈光芒。
不過後世的學者對於這個人物的評價始終不高。因爲他除了人脈廣泛和慷慨激昂之外,就什麼都不剩了。
“維基伯爵。”安德爾侯爵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摸出一隻白手套來,“我要與你決鬥。”
決鬥,是一個解決爭端的好辦法,尤其是這種伴隨着侮辱的爭端。領主們安靜了下來,看着維基伯爵。保守派都很高興,因爲他們多少聽說過安德爾侯爵善戰的名號;主戰派則很擔心——光看維基伯爵那身段就知道原因了。
“我拒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素來將貴族顏面放在第一位的維基伯爵竟然拒絕了安德爾侯爵的決鬥請求,“即使會被諸位先生恥笑,我也必須拒絕這個隱藏着陰謀的邀請。”
在衆人或鄙夷或疑惑的目光中,微胖的伯爵繼續說道:“如果我同意決鬥,等待我的將是一場26930422164榮耀的死亡,但等待諸位的則是他,查爾斯二世.安德爾殘酷的統治。他今天可以爲了討好坦尼亞斯人而殺了我,明天就可以爲了繼續討好他們而殺死你們覺醒吧,諸位,我們是帝國的臣子,而不是他安德爾家族的狗”
給維基伯爵發一副鎧甲配一面盾牌,他絕對是一個防戰的好材料。這羣嘲不可謂不犀利,瞬間就將所有站在安德爾侯爵這一邊的人給罵了進去,又把所有遊離於安德爾侯爵體系之外的領主給拉了出來。
不用說,安德爾侯爵當然是氣得渾身發抖,而他身後的一衆領主更是羣情激憤。
場面再次火爆起來。
不過這場衝突最終還是被強勢壓制了下去。達芙妮.瓦爾特和嘉蘭.諾德並沒有隨着喬尼前往塔布裡城,原因主要在嘉蘭.諾德身上。她們領着剩下的戰士在城外宿營,等待安德爾侯爵的書記官將他們帶去自己新的領地。因爲身份不夠高貴,所以兩位姑娘並沒有去城門口送別談判的隊伍。傭兵團私下裡已經送別過一次了。
當城門口的爭執剛剛開始的時候,達芙妮和嘉蘭都只是當作一場好戲去看。領主吵架,無論在哪兒都算是珍惜的劇目。達芙妮的父親與人爲善,而且奧賽丁的氣氛和諧,所以從沒見過;嘉蘭的家族掌控周圍領主的經濟命脈,更是無人敢於觸犯其尊嚴。
不過她們終於還是動了。自由之翼傭兵團的利益維繫在安德爾侯爵身上,達芙妮不能袖手旁觀。
“住手”兩人領着士兵強行衝入了對峙的領主之間。士兵們劍盾在手,甲冑加身,明顯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而貴族這邊也差不了多少——許多人的武器都已經出鞘,銀光閃亮,寒氣逼人。
“你要幹什麼”維基伯爵被突然出現的傭兵團士兵嚇了一跳,隨即憤怒地喊道,“難道你們現在就要動手嗎?”
此言一出,現場的氣氛頓時又凝重了幾分。
對於自由之翼傭兵團的介入,許多領主都是很歡迎的。他們並不想真的打起來,卻苦於沒有一個臺階。現在臺階來了,卻被維基伯爵的一句話給砸地粉碎……就連主戰派的貴族圈子裡,都有不少對這胖子心生不滿的。
“如果你們想要動手,那就動手吧”維基伯爵怒目圓睜,“查爾斯二世.安德爾如果此事流傳出去,你與你的家族必將被釘上歷史的恥辱柱你的家族將身敗名裂”
主戰派裡有一半的領主霍然變色,表情豐富多彩,像是有苦說不出口,又似要活剝了維基伯爵。有一些粗俗些的領主直接就罵出了語義接近“我了個去”和“你個傻X”的通用語短語。
維基伯爵的話幾乎就是在逼人動手了,而且還非常不客氣地提醒對方要注意保密,毀屍滅跡。
我們哪裡得罪你這個傻貨了?主戰派那些變色的領主咬牙切齒地想着。
萬幸,安德爾侯爵沒有想要肉體毀滅這些貴族的意思,而有這個想法的嘉蘭.諾德也被達芙妮給攔了下來。
“諸位”安德爾侯爵從奧賽丁老兵組成的人牆中走了出來,嚴肅地說,“我以我的姓氏起誓,我,查爾斯二世.安德爾並沒有想要對付諸位的意思,也不想出賣諸位的利益。議和只是暫時的妥協,我承諾,我必將帶領你們打回故土,將坦尼亞斯人趕出帝國的土地。請大家不要驚慌”
他沒有說起自己身邊的這些士兵,不過這種迴避的態度並沒有引起什麼質疑。主戰派的領主們或是敷衍幾句,或是保持着不滿的神色。總之,他們都散了。就連維基伯爵,這個似乎滿腔義憤的胖子,也冷哼一聲,扭頭離開。
南聯盟的分裂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