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芙妮和嘉蘭最終還是趕在喬尼這邊糧草耗盡之前與他們匯合了。鐮刀女惡魔嘉蘭.諾德紅光滿面,達芙妮.瓦爾特則一臉抱歉。
“你們再不到我們就得突圍了。”喬尼輕聲抱怨,“那麼多馬?怎麼那麼晚?”
“喏。”達芙妮腦袋往嘉蘭那邊一甩,“維爾薩領主召喚了一隻惡魔的傳言很快就要傳遍整個佔領區了。”
喬尼眨了眨眼睛,不解其意。
“她燒了三個村莊。”達芙妮解釋道,“殺了多少人你自己想。然後我們就被附近的白袍子給盯上了,然後他們都被嘉蘭幹掉了,我們也出了些力……”
“我明白了。”喬尼點點頭,“難怪我這一路上都沒遇上什麼敵人呢,原來都往你們那裡去了。”
回查爾斯城的旅途並不十分順利,但也沒有太大的波折。照例是強行穿越黑暗的開闊地帶,然後比上一次更早地被附近的居民發現,再然後……他們就過去了。
自由之翼傭兵團一路強行軍,順手劫了一個村子。當他們一頭扎進森林深處那一塊危險區域之後,一切敢於遠遠地跟隨他們的追擊者都不得不停下自己驕傲的腳步。不少人甚至鬆了口氣。
“敵人已經離開了。”塔布裡城主教在一天之後收到了這樣的報告。當然,報告裡還充斥着諸如“狡猾”,“陰險”,“怯懦”之類的形容詞。不過關鍵內容只有一條:敵人已經離開了。
於是警報解除,邊境的防衛倒是得到了進一步的加強。如果喬尼還想帶着一百多人穿越邊境的話,那他絕對不可能再像這次一樣,深入敵境還能滿載而歸。
當喬尼帶着自己的傭兵團回到查爾斯城下的時候,一切都像是從未改變。城外的營地,營地中的士兵,士兵身上的鎧甲,鎧甲上的標記……
嗯?鎧甲上的標記?
喬尼愣了一下,眯起眼仔細望着那些營地。營地還是那些營地,連露天酒館的位置都沒有絲毫的改變。但那些營地裡卻都零零散散地插起了旗幟,各種各樣的旗幟。有一頭獅子的,有一顆大樹的,還有盾牌,還有長劍——不過最多的還是單純的花紋,格子與曲線。
“這是怎麼回事?”他疑惑地問着左右的同伴,“新來了一批傭兵團?”
嘉蘭見多識廣,一下子就認出了四五面旗幟:“不,這些都是維爾薩的貴族……”
女孩面露厭惡之色,引得喬尼十分好奇:難道那些貴族是那種十分噁心的貨色麼?
“這些旗幟讓我噁心。”嘉蘭緊緊皺着眉頭,“我想起了小時候父親逼着我背帝國紋章圖譜的時候……”
原來如此。喬尼點點頭,表示十分理解。
“我們的營地倒是還空着。”達芙妮擡手一指,“我們的旗幟也插着。”
自由之翼傭兵團那長着翅膀的奧丁之劍正在風中招展,看樣子這營地平日裡也有人負責維護。
“先把隊伍帶過去吧。”喬尼說,“讓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我估計彼得馬上就會找過來的。”
彼得果然很快。事實上,當這支一百多人的隊伍踏入維爾薩南方領主聯盟的土地上時,就有信使將消息傳到了查爾斯城。傭兵團裡那兩具銀光閃閃的板甲很是驚到了一些人,甚至有些過於激動的城堡守軍轉身就跑。
騎兵,聖武士鎧甲,劍盾外加重弩。這讓維爾薩的士兵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些不好的聯想。
“諸位勇士終於回來了。”彼得是騎着一匹駿馬過來的,臉上帶笑,額頭帶汗,“侯爵大人等候諸位許久了。請史密斯團長與我入城面見大人,您可以帶上四名隨從——這可是貴族的待遇啊!您可真讓我嫉妒。”
喬尼無馬可騎。雖然傭兵團收穫了四十三匹劣馬,但這玩意兒是萬萬不能騎着進城的:馬不怕累人也要臉。彼得這裡也只有一匹駿馬而已,安德爾侯爵再看重傭兵團的實力,也不可能派出五個騎兵來給喬尼送馬。於是傭兵團長和他的同伴們便只能將身上多餘的武器卸下,拍一拍身上的塵土,在彼得的引領下往查爾斯城走去。
這一天的查爾斯城似乎與平時無異,不過氣氛就有些壓抑了。路上行人看見喬尼一行人,都躲得遠遠的,像是怕自己身邊的空氣會與對方接觸一般。主幹道兩旁的店鋪也完全沒有攬客的意向,甚至還有不少上了門板停止營業的——這可是白天!
“彼得,現在是什麼情況?”喬尼忍不住問道,“城外的傭兵呢?城裡的氣氛怎麼那麼奇怪?侯爵大人讓我們去是幹什麼?戰利品不用帶過去嗎?”
最後一個問題問的有些晚了……不過也算是個問題,畢竟對方根本就沒有提起。
“城外的傭兵已經被侯爵大人派遣到各個城堡去駐守了。”彼得解釋道,十分地耐心,“現在集中在查爾斯城外的是領主大人們的親衛。他們是來進行聯盟的貴族會議的。”
大約是在喬尼他們走後的第二天,安德爾侯爵發起了這一次的貴族會議,邀請了所有有封地或者沒有封地,有軍隊或者沒有軍隊,有爵位或者……老爹有爵位的南方貴族來到查爾斯城,商討南聯盟的現在與未來。
與會者包括……彼得沒有細說,因爲他自己也記不清那些貴族老爺尊貴的姓氏。總之,整個南聯盟的貴族都集中到了查爾斯城,實在脫不開身的也派出了自己的親信。貴族嘛,自然就會給當地的治安帶來一些微不足道的麻煩。他們本人固然是有教養的紳士,但他們的屬下就不一定了,所以查爾斯城內的居民如臨大敵,生怕冒犯了哪位貴族老爺的天威。
“侯爵大人請你們去就是爲了您的爵位,團長先生。”彼得恭敬地說,算是對一名即將成爲貴族的平民示好,“你們在淪陷區大膽的進攻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侯爵大人的耳中,而你們帶回來的兩套聖武士的鎧甲也讓大人十分驚歎。大人已經說服了一些固執的領主,您可能很快就要成爲男爵閣下了。”
“……但是您不能被封爲男爵。”鏡頭切換,會議室中,安德爾侯爵沉聲說道,“我非常讚賞你和你的手下勇敢的行爲,但是很抱歉,我無法授予您男爵的爵位。”
“額……”喬尼站在會議室的門口,身後是四名同伴,“您是說要改封我爲子爵,還是因爲別的什麼?”
這句話在參加會議的的貴族中掀起了一陣波瀾。有輕聲議論的,有冷哼的,還有笑出聲的。
“因爲您只是個平民。”安德爾侯爵解釋着,臉色微微有些尷尬,“帝國的世襲爵位不能被賞賜給一名平民,很抱歉,我無法說服我的同僚。”
“史密斯,哼哼,這只是一個低賤的鐵匠的後代。”有一名貴族從鼻子裡發出哼哼聲,“或許你可以向安德爾侯爵宣誓效忠,成爲一名騎士。這樣你的兒子就可以有機會成爲男爵了。”
喬尼眉毛挑了挑,右手自然垂下,撫摸着自己斷掉的短刃的刀柄:“不知您是?”
說話的人沒有搭理喬尼,安德爾侯爵有些尷尬地介紹道:“這位是維基伯爵,維基堡的領主。”
“維基堡的領主大人嗎?”喬尼笑了笑,立刻想起了那座位於輜重車隊行進路線上的城堡,“連您父親給您留下的城堡都守不住,您怎麼還有臉端坐在這裡,侮辱別人的父親呢?您難道不覺得自己正在往自己的祖先臉上抹黑嗎?也不知老伯爵的屍骨是不是還埋在地下,我可是見識過白袍暴民的瘋狂。”
“你!大膽!你在和一名伯爵說話,傭兵!”維基伯爵站了起來,身子氣得發抖。
“閉嘴。”達芙妮踏前一步,“不過是個伯爵而已,你現在正在向奧賽丁王國瓦爾特侯爵的長女的長官挑戰!”
“還有奧賽丁王國斯坦因納侯爵的幼子的長官。”奧芬巴赫也踏前一步,“注意你的儀態,伯爵!站在你面前的是兩名侯爵子嗣的長官,更是一名奧丁的牧師。你是想引發一場戰爭嗎?奧賽丁王國的老兵們可是很願意重新提起巨劍的。”
“哦,哦,對,沒錯。”嘉蘭頗有些後知後覺,“我是伯斯林侯爵的次女,他也是我的長官。”
當然,鐮刀女惡魔並未完全承認喬尼的地位,但她堅決擁護達芙妮的主張。
艾絲翠兒猶豫了一下,沒有說話。塔布裡城前任伯爵手下艾薩蒂斯騎士的獨女——這個身份完全沒有什麼威懾力。
會議室裡發出一陣倒抽涼氣的聲音。有些是因爲喬尼手下的高貴身份,有些是因爲喬尼本身的牧師身份,還有些是因爲伯斯林城主的女兒。
那傢伙的女兒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不要激動,不要激動。”安德爾侯爵苦笑着起身安撫雙方的情緒,“史密斯團長對於我們是一個很大的助力,維基伯爵閣下也是帝國高貴的貴族。大家都是爲了對抗坦尼亞斯人的入侵,不要傷了和氣。”
和氣是一定傷了的。維基伯爵帶着一肚子的怨氣坐了下去,而喬尼則把這個微胖的貴族給列上了自己的死亡名單。如果是誰當作語氣助詞罵一聲“”,喬尼還能忍,但什麼“低賤的鐵匠的後代”,這就值一張通往死亡的單程車票。
如果那個傢伙還敢再多說些什麼的話,那在上車之前可能還會贈送一些額外的服務。
“我可以賜予你爵士的封號。”安德爾侯爵吐了口氣,繼續說道,“您的地位可以比騎士更高……”
“等一下。”喬尼打斷了侯爵的話,“我有話要說。”
“請。”侯爵禮貌地衝喬尼一攤手。
“如果我因爲血統的問題不能受封男爵的話,我可以理解。”喬尼平靜地說,“但我的同伴或許不存在這個問題。”
他回身向衆人展示奧芬巴赫:“這位是奧芬巴赫.斯坦因納,奧賽丁王國斯坦因納侯爵的幼子。一個侯爵血脈的傳承者,一個高貴的人。如果是他的話,能不能受封呢?”
奧芬巴赫不由得有些呆了,屋子裡所有人都有些呆了。
“你是說,冊封他爲男爵?”安德爾侯爵有些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那你……”
“冊封維爾薩的斯坦因納男爵,授予封地。”喬尼回答,“至於我個人,我不需要額外的封賞,照價錢支付佣金就行了。”
這相當於是將屬於自己的獎賞完全轉移到自己的手下身上。貴族們的議論聲更加嘈雜了,喬尼聽見那個維基伯爵小聲地咒罵着諸如“賤民就是賤民”,“缺少家教”之類的話語。很輕,但他確實聽見了。
在通向死亡的旅程前,維基伯爵註定將接受一些額外的服務,由喬尼親自操刀。
“這樣的話……”安德爾侯爵沉吟了一下,看向奧芬巴赫,“不知您是否同意呢?斯坦因納先生?”
奧芬巴赫好一會兒都沒說話。直到喬尼推了他一下,他才猛然驚醒。
“什麼?”奧芬巴赫驚訝道,“您剛纔說什麼?”
侯爵笑着搖搖頭:“我是說,您同意效忠於我,並接受我賜予您的男爵封號以及相應的封地嗎?”
“我……”奧芬巴赫張嘴想說話,猶豫了。他看看達芙妮,達芙妮翻了翻白眼;他看看嘉蘭,嘉蘭根本就沒看他;他回頭看看艾絲翠兒,小女孩正一心一意地盯着喬尼。於是他轉向喬尼,卻見這位朋友微笑着點頭,面容中滿是鼓勵。
“我願意。”奧芬巴赫堅定的回答。
“很好。”安德爾侯爵點點頭,隱隱有些鬆了口氣的意思,“請你們到客廳稍待,等會議結束,我將主持你的冊封儀式。”
奧芬巴赫點點頭。這時喬尼突然說話了:“對不起,侯爵大人,但我有個小小的請求。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先看一下宣誓的內容還有封地的位置呢?”
“封地的位置還未確定。”這是必然的——他原本就沒打算封出一個男爵來,“誓詞的話,你們可以問問彼得。”
“好的,那我們就告退了。”喬尼領着幾人出去了。
在大門關上的一剎那,喬尼聽見了維基伯爵發出的隻言片語:“侯爵大人,那個賤民……”
喬尼嘴角露出的一抹笑意讓一旁的嘉蘭感到十分親切,但卻讓奧芬巴赫心中一寒。
“喬尼,我……”奧芬巴赫不知該說些什麼,“你剛纔……”
“爵位是我們應得的,我不在意是誰。”喬尼收起那陰冷的笑容,然後變出一臉和藹的微笑,“這是你的夢想,只不過提前實現了而已。以後建設領地的任務可就交給你了,給我留一座教堂就行。”
“那是一定的,那是一定的。”奧芬巴赫的臉上已經樂開了花,“那是一定的。”
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所謂大恩不言謝,就是這種狀態。他根本就不好意思說出謝謝這個詞。
“行了,瞧你那傻樣。”達芙妮翻了翻白眼,然後一拍喬尼肩膀,“我也是貴族血統啊,爲什麼你不讓給我?”
“男人總比女人方便嘛,萬一有人說什麼‘女人怎麼可以領爵位’,我怕你血洗城堡。”喬尼笑着說,“而起,女男爵怎麼聽都不舒服,女伯爵和女公爵什麼的就好多了……啊,以後會有機會的。”
“公爵!”達芙妮哼了一聲,“不給就算了,說這話就沒意思了。”
“隨便說說,隨便說說。”喬尼搖搖頭,沒有接話。——他也確實沒有冊封公爵的野心。
“喬尼。”艾絲翠兒來到喬尼身旁怯生生地喚了一聲。
“嗯?”喬尼回頭。然後就是一個蜻蜓點水一般的輕吻,可惜落點不在脣上。
起鬨聲,調笑聲。兩個紅着臉的少男少女和三個圍觀的羣衆在走廊上喧鬧着,掃清了剛纔在會議室裡的陰霾。
不過另一層陰霾很快就來了。體制內的事情,總是讓人有些不爽的。
“我以我的信仰宣誓,忠誠於維爾薩的安德爾侯爵。我將付出自己的武力,派遣自己的騎士與士兵爲侯爵的戰爭服務,聽從他的命令,履行一名封臣的義務,絕不退縮。”喬尼念着彼得取來的誓詞內容,眉頭越皺越緊,“我將爲侯爵的利劍,斬向一切敵人?”
“是的。”彼得聽到了喬尼表示疑問的尾音,回答道。
“斬向一切敵人,絕不退縮?”喬尼挑起了眉毛。
“是的。”
“這可和我出征前與侯爵大人說的不一樣。”喬尼抖了抖手上的羊皮卷,“如果戰爭爆發,侯爵讓我率領手下首先攻城,我就一定得去嗎?”
“一般來說,是這樣的。”彼得感覺到了一些不妥,“但是在戰場上,您自然可以……”
“不不不。”喬尼揮手打斷了對方的解釋,“我們都是有信仰的人,發誓之後就要遵守。所以誓言的內容必須更改。我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做的,但那些人不是奧丁的信徒。”
喬尼放下羊皮卷,盯住彼得的眼睛:“奧丁的信徒崇尚自由,但也遵守規則。”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