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子楊麒君到李家小住,自然不能你李婉婷李越之一般跟着老太太,在長壽園住。老太太和金秀玉商量着,定了衡園,今夜便趕着收拾出來給他住。
因着金秀玉懷着身子,不宜操勞,便由青玉領着春雲和秀秀,帶人去收拾了,這般折騰到深夜方罷。
這一夜無話。
到了第二天,正是正月初三,衆親戚上門拜年的日子。
金秀玉和李承之一大早便起來梳洗穿戴。
要說男子就是便捷,李承之穿了一身紫色的袍子,翻着鹿皮的袖口和領口,攔了一條寬寬的鹿皮腰帶,腳下是同色的鹿皮靴子,頭髮用紫色的髮帶攏了,很是英姿颯爽。加上他那雙狹長的桃花眼,按金秀玉的話來說,端的是多情風流好模樣兒。
金秀玉穿好了裡衣裡褲,外頭繫了一條桃紅色的高壓襦裙,打了金色的腰封,披了鵝黃色桃紅鑲邊的袍子,極爲華貴。
春雲正替她梳着頭,真兒倚在梳妝檯上,左手拿了一支梅花金細,右手拿了一隻蝴蝶簪子,拿捏不定。
春雲從她手裡奪過那支梅花金細,笑道:“旁的我不如你,要說這梳妝上頭,少奶奶從來都習慣我服侍的,這挑選首飾花細,你可不如我了。”
金秀玉笑着微微搖頭道:“瞧你那點出息……”
話音未落,門外一個人影撲進來,高喊着:“嫂子!”
不用回頭,幾人都知道這來的是三小姐李婉婷。
金秀玉也不回頭,就着鏡子裡的倒影,對她說道:“原以爲你從莊子上回來,能穩重些,怎麼沒幾天就恢復了這毛躁的模樣兒?”
李婉婷輕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斂裾一福,細聲細氣道:“嫂子安。妹妹這禮行的可端莊?”
別說金秀玉,連着真兒和春雲也忍俊不禁起來。
“起來罷,瞧你那矯揉造作的樣兒!”
金秀玉回頭拉了她的手,一指頭點在她額頭上,嗔道:“我瞧着你今年身量也拔高了,經了那兩位王府嬤嬤的調教,也能做出個賢淑莊重的樣子,倒像個及笄的小姐,看來是好找人家了。”
李婉婷撅了撅嘴道:“嫂子就打趣我吧。”
金秀玉正色道:“怎麼是打趣呢,你瞧,衡園不是住了一位。”
“嫂子!”李婉婷立時急的跺腳。
真兒忙道:“阿喜才十一歲呢,少奶奶這心思動的可早了些。”
金秀玉只是搖頭,暗歎真是早麼,若是早了,她弟弟金沐生爲何去了京城;若是早了,小世子楊麒君又爲何來了李府。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若是當真無猜,何來青梅竹馬?
金秀玉微微地出了神,直到李婉婷推她,才醒過來。
“嫂子,你說,他做什麼要住到咱們家來?”李婉婷拿嘴巴衝西邊努着。
西邊,自然就是衡園的方向。
金秀玉颳了一下她的鼻子,促狹道:“還不是爲了你?”
李婉婷聳了聳鼻子,哼了一聲道:“我就知道,他總愛與我作對,這回竟直接住進家裡來了。”
她高高地翹起了嘴巴。
金秀玉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頭髮道:“你也不好抱怨。長寧王回了京,這邊府裡只剩下小世子一人,雖說是皇親國戚,卻無半個親人在身邊;正因着身份尊貴,愈發無人敢接近。想着你哥哥同長寧王交好,咱們家跟王府也算是親近的朋友,怎好看他一個人孤零零過年?如今他住在咱們府裡頭,你和阿平與他年紀相仿,正應該好好親近纔是。”
李婉婷擡高了下巴,撇嘴道:“誰要同他親近!”
正說着,李承之走了進來。
“怎的一大早就過來了?”
李婉婷笑眯眯地,端端正正給他福了一福,道:“哥哥安。妹妹惦記着嫂子肚裡的小侄子,故而一早便過來探望。”
李承之大手揉了一把她的頭髮。
她忙扶住了自個兒的髮髻,道:“哥哥輕手,張媽媽好容易纔給我梳的呢。”
金秀玉多瞧了一眼,果然她今日的髮髻梳得極爲精巧,還簪了一朵珍珠串的花兒,並排簪了一朵粉色的絨花,十分俏麗。
“算着時辰,親戚們大約一會兒便要來了,咱們出去罷。”
金秀玉應了,小夫妻兩個帶了李婉婷,和一幫子丫鬟僕婦,浩浩蕩蕩去了前廳。
不大一會兒,老太太和李越之也過來了。
李婉婷蹦跳着走到李越之跟前,當着他的面轉了一圈,兩隻眼睛張得大大的,期待地問道:“阿平,我今日好看麼?”
李越之很是有些囧,對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來說,哪裡分得出你裝扮地好看不好看,在他看來,阿喜每天都是這個模樣,今天也沒有什麼特別的。
李婉婷見他半天不吭聲,料得他這樣的人哪裡看得懂她在自己身上花的心思,只撇撇嘴,道:“你方纔去哪裡了,我怎麼找不到你?”
李越之揹着手,老神在在道:“方纔,去衡園,同小世子手談一局。”
他搖頭晃腦,李婉婷卻有些發愣。衆人不由都捂嘴笑起來。
真兒悄悄在李婉婷耳邊說道:“他同小世子下圍棋去了。”
李婉婷恍然大悟,啐了他一口道:“下棋便下棋,裝腔作勢幹什麼。”
金秀玉瞧着他們兩個着實有趣,一個開始裝淑女,一個開始裝才子,莫非真個是年紀大了心也大了。
正遐想着,感到衣袖底下的手被人捏了一下,回頭看,正是丈夫李承之。他眼中正透着一絲古怪的神色,彷彿在警告她不要胡思亂想。
“回老太太,大少爺,大少奶奶,二房晃大爺、賢二爺、蓉三爺,攜若少爺、七少爺和七少奶奶,及其餘一併女眷,來了。”
金秀玉忙說了一聲:“快請來前廳用茶。”
下人應命去了,不多時,便見二房一大羣人浩浩蕩蕩而來。
兩房人依着長糼之序,互相拜了年行了禮,便分賓主落座奉茶。
從這會兒開始,陸陸續續,三房的誠大爺和慎哥兒,及一併女眷;還有四房的上官老太太、鐸大奶奶柳氏,以及李勳;另外還有其餘旁支親戚,都陸陸續續到了。
拜年禮畢,不過飲茶閒話罷了,正月日子裡頭,大家說的都是吉祥事吉祥話,金秀玉的肚子少不得成了重要的話題。
人人都說這一胎生下來必是個大胖小子,金秀玉自個兒倒不打緊,但也知道這個時代生男比生女精貴得多,也是極爲受用的。
偏生鐸大奶奶就愛給她找不痛快,懶洋洋便開了口道:“我瞧着,承哥兒媳婦這肚子圓的很,只怕是個女胎呢。”
金秀玉真是忍不住想翻個白眼給她瞧。
她這肚子才三個月,還平着呢,不過突起那麼一點點,哪裡瞧得出是圓的還是尖的。
正說着,大廚房來人,說是家宴已經準備妥當,請主子和各位親朋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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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經席面有三桌,老少爺們兒一桌,太太奶奶們一桌,姨娘們今日是客,不用伺候,也坐了一桌。
金秀玉挨着老太太坐,旁邊就是方純思,偏生對面坐的是同她最不對盤的鐸大奶奶。
席間自然是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說不盡的美味佳餚。
爺們兒一桌觥籌交錯,十分地熱鬧,太太奶奶們這邊廂也不冷清。女人吃飯什麼最多?話多!
方純思這會兒正望着金秀玉的肚子道:“嫂子實在是好福氣,老太太原本已對你十分地疼愛,若能一舉得男,她必定更加歡喜。”
金秀玉從來沒覺得自己懷孕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不過這會子方純思說,她纔想起來,這位妯娌似乎是進門一年多了,還沒懷上過孩子。
她拉了拉方純思的手道:“你羨慕我做什麼,你們夫妻兩個這樣年輕,將來還不是三年抱倆?”
方純思只是笑了笑。
金秀玉想起她跟李壽兩個都是李家商行的管事,一個管着繡紡,一個管着一品樓和天會樓,只怕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我雖說有了身子,自個人也年輕着,沒經過多少的事兒,只是咱們兩個好,我才同你說一說,你跟壽哥兒,於生意上別太操勞了,仔細身子要緊。”
她幾乎是咬着方純思的耳朵說的。
方純思當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不由微微紅了臉。
這一點子微妙的變化,就叫對面的鐸大奶奶給抓着了,懶洋洋問道:“承哥兒媳婦和壽哥媳婦說什麼悄悄話呢,瞧瞧臉都紅了。若是個樂子,不妨也講出來我們大家夥兒同樂。”
一句話引得桌上中女眷都看着她們倆。
金秀玉笑道:“壽哥兒媳婦瞧着我頭上的梅花金細好看,問是哪裡打的呢。”
衆女眷頓時興趣缺缺。
鐸大奶奶笑道:“這金細雖好,也不過尋常之物,壽哥兒媳婦可是繡紡的大掌櫃,什麼好東西沒見過,這支金細只怕還入不了她的法眼罷。依我猜啊,只怕是壽哥兒媳婦正向承哥兒媳婦討什麼東西呢!”
便有人問道:“什麼好東西值當她這麼討?”
鐸大奶奶拿帕子一掩嘴,笑道:“自然是討承哥兒媳婦的喜氣,好替二房開枝散葉啊。”
大家夥兒都笑起來。
方純思的臉色頓時便有些不好看起來。
李家二房雖有晃、賢、蓉三位爺,細數下來,卻是人丁單薄,只有李壽這麼一根苗,方純思身上也就擔負着傳宗接代的重任。她進門一年多還沒懷上孩子,家中婆婆女眷們已經略有微詞,不過因爲她管着繡紡,才能出衆,又人人敬佩,纔沒有多說什麼。但人人都知道,這事兒乃是她的一個心病。
如今鐸大奶奶這話,豈不是當衆打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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