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知黎明
腦子裡靈光一閃,計上心來,根本不用小莫扶我,我就快速走到尹田跟前,喘着不平穩的氣息,我說:“尹總管,我......我是真得想見見陛下.....他平時......平時都不願看到我......”
“去給韓良人端杯熱水來。”
見我說話氣息不穩,尹田吩咐身旁的宮女,待我喝了水,平復了氣息,他揮手示意周圍的人都散了,扶着我坐在宮女搬過來的椅子上,他說:“老奴也算是一路看着你和陛下過來,並不是老奴一直伺候在陛下身邊就偏袒他,站在中間人的立場上,老奴並不覺得良人值得陛下付出那麼多,老奴以爲現在這個結果就是最好的。陛下能割捨掉關於你的一切,即使醉生夢死地活着,一直冷漠下去,也好過時時飽受身心上的折磨,至少,老奴看着不會覺得心寒。”
“我......”
“你知道陛下爲了去水國找你,讓蔣太醫用藥把蠱毒多壓制了半個月嗎?這蠱毒每月發作時本來就兇猛,因爲被多壓制了半個月,發作的時候更是比平日裡兇狠了一倍,那晚陛下的血管都爆了好幾根。更痛苦的是,不到半個月,他就得再經受一次......”尹田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怨恨是如此地濃重,以至於我覺得他下一秒殺了我都是可能的,他說:“你被劫走的那天。爲了不讓陛下分心,老奴是在兩天後他準備去韓明那接你的時候才告訴他的,他一開始很生氣。發狂般地摔東西,以爲你又是你故意要離開他......可後來他冷靜下來,卻堅定地告訴老奴,說你一定是被擄走的,說你絕對不會不聲不響就又離開,甚至於他得知水夜天公榜你懷孕時,他也堅定的認爲你懷的一定是他的。他說你一定不會背叛他......”
“他這三年的焦慮和不安累積而成的不信任,老奴是一直看在眼裡的。所以他這麼快就又臣服於你,相信你,老奴心裡其實並不替他感到高興,老奴只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果不其然,他一個人從水國回來了,還說以後都不會再去找你,會把你徹底忘了......他重新招了秀女,即使每日鶯歌燕舞,面上一直掛着笑容,可他心裡的不快活,卻騙不了老奴......”
“老奴本以爲收到水國信使的消息時。他會高興,可他卻痛苦地對老奴說,他心裡很痛。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相信你了,你一定想從他身上得到點什麼,纔會回來,陛下說他不介意被利用,但他的心已經承受不了那份苦痛了,他怕再多一次。他真得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勇氣了......那日他纔剛從八寶佛塔回來,面上蒼白的不像話。加上他說話時那冷悽絕望的表情,着實讓老奴......很想給良人一杯毒酒......”
我知道,尹田說毒酒都是給我面子了,他其實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吧。
“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錯事,下十八層地獄都輕了,所以我更想做點什麼來彌補我的過錯......若我現在的行爲令他感到那麼痛苦的話,或許,我該放手......”即使說出“放手”兩個字的時候,心裡有多不甘,有多苦痛,我都只能默默揪着心強迫自己面對這殘忍的結果,萬事皆有因,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是我自己不珍惜,這是該受得懲罰。
“唉!”尹田長長地嘆了口氣,聲音又變得冷硬,他說:“才經受了這麼點挫折你就想放棄,果然如陛下所說,你連三天都堅持不了,才吃了兩回閉門羹,就放棄了,良人這樣,莫說陛下,就似乎老奴也不相信你的誠意!”
腦子轉了好一番,我才反應出尹田話裡的韻味,我有些激動地站起來:“他說了這話?他說了這話嗎?這麼說,他還是在意的對嗎?我不是放棄了,我是怕惹他煩,想等他氣消了再找他......”
“良人跟老奴說這個沒用,要陛下相信才行。”
“那我能去八寶佛塔嗎?”猶豫了下我還是說出了口,“我不是去幹擾他的,我只是想偷偷看看他,看看他......”
“可以,這點小事老奴還是能做到的,只是良人不要受到驚嚇纔好!”
我沒想到尹田會答應得這麼爽快,他說晚上會派人送我出宮,叫我安心在小院等着。
一直等到子時,迷迷糊糊中,被小莫輕輕推醒,告訴我尹田派來的轎子來了。我連忙揉了揉眼睛,試圖讓自己變得清醒,坐上前往八寶佛塔的轎子。一路搖晃,約莫又過了一個多時辰,纔到了目的地。
此時的八寶佛塔重兵把手,我一下轎子,就看到尹田在門口等着了。他並不多跟我言語,只是示意我跟着他。
這八寶佛塔有八層,行到第四層,尹田就停下,領我進了一個小房間,只有一個桌子,桌上擺着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和一堆紗布。尹田走到其中一片空蕩蕩的牆面,不知在牆面上按了什麼,很快開了一個巴掌大的空間出來,裡面隱隱有聲音穿出來。
我隱約猜到裡面是什麼了,不等尹田叫我,我就貼上前去。映入眼簾的情景比我想象得還要糟糕一些,藍唐黎的四肢都被粗粗的鐵鏈束縛着,他的嘴上還被堵上了厚厚的紗布,因爲低着頭,加上髮絲散亂在臉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握緊的雙拳和上面是不是凸起的青筋,似隨時都要爆裂一般。
突然,他擡起頭,我看到他的雙眼如爆裂般眥着,整個五官都因爲痛苦而扭曲着,即使嘴上被堵着,卻依舊可以聽到那種悶悶的悲切喊叫,讓人沒有勇氣繼續盯着看下去。
我順着他眼睛的方向看去,如被響雷震着般,大腦和心臟都是嗡嗡的響聲:那是我的畫像,看不出是什麼材質繡的,卻真真切切的是我微笑的模樣,畫像的旁邊是手套,圍巾,我曾經信手塗鴉給藍唐黎做的畫像,我送給他的西裝,我的比基尼泳衣......零零散散都是我的東西,這些連我都快不記得的東西。
“咔嚓”一聲,這小小的窗口突然被封起來,我聽到尹田低聲說道:“良人還記得自己三年前要離開時,剪下一頭青絲要和陛下恩斷義絕的事嗎?陛下像珍寶一樣收藏着您的頭髮,甚至於讓人做成你模樣的發繡......而陛下每次毒發的時候,爲了讓自己保持清醒,不被蠱蟲侵蝕了大腦,他就死死盯着有你模樣的發繡,爲了提醒自己要活着,只有活着纔可能找到你,纔可能把你留在身邊......周圍那些東西你應該很熟悉吧,要麼是您喜歡的,要麼是您送給陛下的,這三年,你一直都是陛下活下去的動力,哪怕是保留着關於你的物件,都能讓陛下燃起希望......老奴是不能理解這種癡迷與瘋狂,但只要能讓陛下有活下去的希望,老奴覺得就是好的......”
“若您一直都不回來,就這麼留給他一份希望該多好,也省得他不斷的傷心難過,又不斷的萌生希望,結果卻總是比上一次更痛苦......”
撲通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太傷心了還是太絕望了,或許是感覺到這次真得是我最後能獲得救贖的機會了,我拉着尹田的衣袖,在他錯愕的目光下,我說:“尹總管,對不起,我真得不知道是這樣......我知道你絕不是簡單地帶我來看他,求你,不要把我趕走,我真得想做點什麼來彌補......我愛他的,我是愛他的,我不想再錯過了,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求求你!”
我能感覺到眼角又有液體流出,最近似乎變得非常多愁善感,總是想哭就哭了,絲毫不想壓抑,也不想掩飾自己的感受了。我的心裡現在真得是害怕了,我怕尹田要把我送走,讓我再也不能
靠近藍唐黎,如果真得這樣,我寧願現在就死在這,也省下了之後的生不如死。沒有藍唐黎,我的日子真得會變得生不如死,無論要我付出什麼代價,只要能讓我呆在藍唐黎身邊,看着他的喜怒哀樂,照顧他的起居飲食,我都願意!
尹田將我扶起,我似乎聽到他嘆了一聲,他說:“良人先回去吧,孕婦不宜受到刺激,良人就當今晚哪兒也沒去過,好生回去休息吧。”
我一邊留着淚,一邊機械地跟着尹田走,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良人小院的,我滿心滿腦都是傷心難過,我不知道自己居然會殘忍到這種地步,我對藍唐黎所做的一切,讓我恨不得給自己千刀萬剮了。一次又一次在他的心上插刀,一次又一次地踐踏他的誠意,我似乎從沒認真爲自己的行爲反省過,甚至沒有收斂過,在他一次又一次地縱容中,我也一次又一次地試探並擴大他的底線。
我怎麼會這麼令人討厭,如藍唐黎所說,我真得是一個冷漠又自私的女人!
早上醒來,枕頭溼了一半,我情願相信自己是做了一場噩夢,也不願回想昨晚的種種。可現實就是如此,我要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
我知道藍唐黎此刻一定在昭陽宮內修養,他今天是不會露面的,可我就是忍不住,又像之前兩天那樣,守在昭陽宮門口的亭子內,眼睛看着昭陽宮的門口,彷彿這樣就能減輕我心中的煎熬和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