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豐家到了，這是一幢五十年代建造的多層新村住宅，每三戶人家合用一個衛生間。毛復興敲了門，開門的是林燕語，一見父親的三位弟子，就高興地叫毛叔叔、鬆波哥哥和馮嵐姐姐。將近四十平米的兩室戶內，林豐躺在裡面屋子的牀上，面容憔悴，但眼睛卻充滿光彩。牆壁正上方懸掛着妻子錢新芝的遺像。八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讓原本就積勞成疾的錢新芝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不久告別人世。爲了讓女兒能快樂生活，林豐一直沒有續絃。當林燕語出門買茶葉的間隙，馮嵐好言相勸，林老師應該再找一個老伴兒，學生們可以幫忙撮合。林豐連連搖頭。
老師放不下燕語啊！毛復興感慨說。
林豐立刻轉移話題，說到了學校的事情。毛復興自我解嘲說，像我一個做副教授的，被上面提拔爲副校長，要領導那些才學淵博的正教授，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上加難。
我不也一樣嗎？林豐詼諧地說，教課水平其實我很一般，但要管理教課的，還行。
毛復興猛然發現老師的枕頭邊上放着幾本《美育》雜誌，順手拿起一本大聲驚呼，美育已經有這方面的期刊了？林豐責怪說，都創刊發行了四年多，還大驚小怪的。毛復興解釋說工作太忙，對外面發生的變化反應遲鈍。
復興啊，林豐語重心長說，你們理工科大學最容易掉進美國實用主義的陷阱，你以後要抓的就是學生的道德情操和品格修養。你、我，還有鬆波，都經歷了那段驚心動魄的日子，要知道，一個有文化的人如果變壞了，那他的危害性肯定比一個沒有文化的人大很多倍，因爲這類小人更擅長隱蔽。請想一想，我們的高等學府黑白不分，給國家培養出一大批貪官奸商，那老百姓還敢把他們的子女交給我們嗎？片面強調學以致用，根本不負責任，簡直誤人子弟。既然活到老，學到老，那學習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要我說，是徹底消滅埋藏在很多人內心深處幾乎難以戰勝的邪惡。
老師您講得太對了，蔡鬆波深有感觸說，我做團的工作，天天和學生打交道，他們的喜怒哀樂，還有一些起伏不定的思想波動，都預示着我們明天的教育探索該如何進行。
門開了，林燕語從外面買好茶葉回來，林豐在馮嵐的攙扶下起牀，大家圍坐在這塊彈丸之地，準備觀賞老師千金的仿日本茶道。林燕語搬來了炭爐和茶釜，馮嵐幫忙擺設好茶碗，一改日本人的坐地習慣，用椅子代替。點火煮水沖茶，再輕柔緩慢地按長幼順序，將香噴噴的茶分別敬獻父親和客人。毛復興和蔡鬆波學着林豐的姿態，畢恭畢敬接過茶水。林燕語還指導他倆，模仿日本人三次轉動茶碗的禮節性程序，然後開始盡情享受，輕輕小口品嚐，慢條斯理飲用，最後把精緻的茶碗雙手奉上還給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