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開學的日子,鎮中學附近的小吃店生意火熱,孩子們三三倆倆的圍坐在一起,聊天吃東西,偶爾而傳來爽朗的笑聲,臉上洋溢着青春的稚嫩。
他將車停在小吃店對面的馬路上,透過車窗遠遠看着,灰暗的眼眸微動,嘴角的彎度太淡太淺,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往事種種,恍然如夢。
那年冬天很冷,在集訓營受了重傷的他被直接送到了德國治療,整日躺在病牀上,比起病痛,更讓人難熬的是漫長的孤獨,還有對她的思念。
於是他給她打電話,經歷生死,再次聽到她的聲音,那感覺十分美妙,他想,如果她在他身邊,他一定會狠狠將她擁入懷裡。
電話那頭的她哭了,說想他了,於是他不顧醫生反對回國,下了飛機便來看她。
他在大院兒門口等她,她急衝衝的出來,看到他的那刻,她片刻呆怔,眼睛裡轉動着美妙的光。
他記得,那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針織外套,一條洗的發白的牛仔褲,漆黑的發,長長的馬尾,越發顯得皮膚白皙細嫩。
那時的他們很羞澀,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感情,他們都不知如何表達,很矜持,也很剋制,明明想要給對方一個大大的擁抱,說真的很想你,卻分別走在小路兩側,低着頭,沉默不語,唯有那顆急速跳動的心臟,真實的反映着他們的歡喜。
就這樣,一左一右,隔着一條石板路,不敢直視,偶爾會用餘光去觀察對方,天知道那時他整個腦袋裡都在想要如何才能牽到她的手,可是來來往往的路人太多,於是只能委屈的裝作她的陌生人。
直到她帶他來到了這裡,這間小小的麪館。
想想,這裡竟然是他們唯一的一次約會地點,她請他吃麪,錢是她付的!
曾經,他總以爲自己對嫣兒已經夠好了,堅信這世間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愛她了。
如果她想要,別說是萬貫財富,就是他的命他都願意交付給她。
那時的他,愛的太過自以爲是,愛的太過濃烈,愛的太過盛大。
可實際上,卻從未真正爲她做過什麼。
那時的他們正值花季,十六七歲,明明有太多美好浪漫的事情可以一起去做,卻不知爲何辜負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光陰。
他以爲他們有的是時間,他以爲他們的日子還長着,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相守,他以爲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明明可以爲她做許多事情,卻最終成了遺憾。
他還從沒送過她禮物,珠寶首飾?華衣美服?香包香水?
統統沒有送過,甚至連每個戀愛中的男孩都會爲給女孩準備的花束、公仔都從沒送給過她。
他還沒來得及帶她去看電影,就像世界上所有普通的戀愛中的男孩一樣,爲自己心愛的女孩提前排隊買票,爲她買好可樂和爆米花,看悲傷的電影時,可以將肩膀借給她,爲她吸乾淚水。看恐怖片的時候,可以將她擁進懷裡,給予她足夠的安全感。
他還沒來得及和她穿情侶服,手牽着手在街頭漫步,去遊樂園,大聲尖叫,去郊外騎着自行車在清風裡歡笑。
他還沒來得及爲她準備一餐豐盛的晚餐,在最華麗的西餐廳爲她彈奏她最愛聽的曲子,看滿天煙火,給她一個美妙浪漫的夜晚……
那時的他總是信誓旦旦的發誓說自己要永遠守護這個女孩,不讓她受傷,不讓她哭泣,絕不傷她分毫,卻不知傷她最深的人,恰恰就是他。
他的嫣兒,是這世間最美麗善良的女孩,率真誠實,不太會撒嬌,那時候的他偶爾會對此不滿,可性情使然,她雖覺得爲難,但仍舊試圖做出改變。
犯錯的時候會拉着他的小拇指,可憐兮兮的看着他,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清澈潔淨的像山間流動的清泉,即便什麼都不說也會讓人融化,淪陷其中。
他記得,她有這世間最美麗的笑顏,兩顆酒窩清淺動人。
他記得,那時她最常對他說的話便是:“你怎麼這麼幼稚”
他記得,她最生氣的時候,也只會罵他是混蛋。
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確實是挺混蛋的。
動不動就會把他惹哭,說是爲她着想,卻從未設身處地的站在她的立場考慮她的感受,甚至偶爾會責怪她,抱怨她……她那麼堅強的女孩,好像自從認識了他,淚水就變多了。
如今,他終於如她所願長大了,成熟了,回想過去種種,終於能夠感同身受,學會理解和包容,可卻獨獨缺了她。
爲什麼,當時的他不懂這些呢?
爲什麼,當時的他不能多理解她,疼愛她,包容她呢?
爲什麼,那時的他偏偏是那樣一個自私、幼稚、混蛋的人,而又爲什麼,當他終於變成了她想要的樣子時,唯獨她不在了。
後悔是什麼呢?
他想,便是他現在的這種心情吧,急切的想要回到過去,去彌補自己犯的錯,去改變當時的自己。
又或者,他甚至會想,如果當時的他不那麼執着,放開她,他們是否能夠天涯各自安好。
刺耳的響鈴聲響起,午休結束,偶有幾個學生從小吃店裡衝了出來,向對面的校門口狂奔,同時也將軒木從遙遠的記憶里拉了回來。
推開門,小小的店面,因爲剛剛迎接過一批學生,這裡有些雜亂,老闆娘性格爽朗,懷裡抱着一個約有三歲的孩子,見他進來,喜上眉梢,跟他打招呼。
“來啦!還是兩碗麪?”
他微微一笑,算是應答了。
大概三年前,這裡的老闆想將這麪館盤出去,他們夫妻二人決定將這裡盤下來,卻被告知店鋪被賣給了一個城裡來的富人。
這家店對夫妻二人來說有着非凡的意義,於是向親朋好友借了錢,央求老闆將店鋪賣給他們,老闆卻說他已經跟城裡的那位簽了合同。
看着老公回到家中悶悶不樂,晚上睡不着覺,妻子偷偷寫了一封信,並要到了“城裡那位”的聯繫方式,希望能夠做最後一次努力,倘若真的沒有辦法,至少她也已經盡力了。
本以爲那封信定然會石沉大海,卻沒想到收到了回覆,說這間店的所有權他可以出讓,並分文不取,卻只有兩個要求。
第一,要跟原來的老闆學習如何做出同樣味道的面。
第二,不可以動那面寫滿心願的牆。
夫妻二人,欣然接受,努力學習手藝,做出了味道相同的面,生意更是火爆,許多畢業許久的學生都專程到這裡來吃麪。
老闆娘之所以對軒木印象深刻,着實是因爲他出色的外貌,一頭銀白色的發更是引人注目。
再者,是因爲每次他來必定是等到學生們上課後,一人坐在心願牆的位置,叫兩碗麪,他卻永遠只吃一碗。
“老公,老公,你看就是他……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端上兩碗麪後,老闆娘偷偷跑到廚房,透着廚房的小窗口指着軒木道。
“誰啊?”老闆忙着收拾廚具,眼睛都沒擡一下。
見老闆忙着手裡的活,根本沒將她的話放在心裡,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老闆娘有些生氣,雙手環胸,挑着眉說:“人家長得老帥了,我這輩子算是栽到你這兒了,要不肯定嫁給他去。”
老闆娘這句話果然引來老闆的關注,擡頭看了看,卻只看了個背影。
黑着臉,一臉不屑道:“一頭白髮,還不就是個有錢的老頭子。”
“啥老頭子,人家可年輕了。”
“他有錢,年輕,長得帥,那你趕緊去找他吧,說不定人家也中意你是吧!沒事兒,你要是想飛黃騰達,我和兒子絕不拉你後腿!”老闆陰着一張臉,醋勁兒十足。
“呦!生氣啦!小氣鬼!我能跟誰啊,打從初中起,我就栓你這棵大樹上了,就給我個千萬富翁那都抵不上我老公的一個腳趾頭……”老闆娘用手肘嬌滴滴的撞了撞老闆的胳膊,臉上更是說不出來的幸福笑容。
“跟你說正經事兒呢!你瞧那個人不覺得奇怪麼?每次來他都叫兩碗麪,其中一碗就放在他對面,但是他絕對不會吃。而且啊……你看看他的樣子,就好像對面坐着一個人似的,有一次我聽到他在自言自語,還會笑……哎呦!光是這麼跟你說,我都覺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老闆娘忙用手搓了搓胳膊。
“你就整天疑神疑鬼吧,想那麼多幹嘛,他愛叫幾碗面就叫幾碗面,愛咋吃就咋吃,愛哭愛笑的,跟咱們也沒啥關係。”
“不是這回事兒,我是覺得他好像一直在等人。你看他,吃完麪了也不走,每次都一個人傻傻坐上半個小時,他對面的麪條都泡壞了,也不吃。嘖嘖嘖,你看看他好像又說話了……那麼年輕,長得又那麼好,這要是真的有病,多可憐!”
“所以說上帝是公平的,平平淡淡,健健康康的就行,錢多錢少又怎麼樣,還不都是那麼活着麼!”老闆將老闆娘摟在懷裡道。
“所以啊,俺這輩子不求大富大貴,俺就求能跟你過一輩子……要是哪天你能把你那個初戀忘了就更好了!”
“怎麼又提到她了?瞅瞅你,心眼兒就跟針鼻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