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木消失的第三天,他再次出現在南華,正值星期六,校園寂靜。
十月初,風很冷,茂密的樹枝佈滿衰敗的顏色,伴隨陣陣冷風飄落,鋪在地上厚厚一層。
他眼眸銳利如冰,雙拳緊握,臉上青紫一片,嘴角擦破了皮,白色的衣服上血跡斑斑,定然是經歷過一番殘酷的爭鬥,手上沾滿了血,卻不知那血來源於誰。
“軒木……”清脆的聲音響起,柏油馬路盡頭一個女孩正向他跑來,腳步歡快,黑色的低跟皮鞋,在柏油馬路上啪嗒啪嗒作響。
女孩臉上有着難以掩飾的歡喜,烏黑的眸子彎成好看的月牙狀,明眸皓齒,水出芙蓉便也不過是這個樣子了。
接到軒木的電話,夏莫欣喜若狂,大家找了他那麼長時間,南宮家甚至出動了上百人力也未能找到他,沒想到軒木第一個聯繫的人竟然是她,由此可以看出她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了。
掛上電話,夏莫很心急,恨不能長出一雙翅膀直接飛到軒木身邊,可即便是這樣,也不忘臨走時精心打扮了一下自己。
入秋了,她穿着一件淺黃色的針織衫,配了一條白色及膝的公主裙,膚色潔白,不知何時原本短髮的假小子儼然成了長髮飄飄,清純可人的大女孩了。
“軒木,你受傷了?嚴重麼?我們去醫務室吧!”走近了,女孩才發現軒木血跡斑斑的衣衫,緊張極了,眉頭緊蹙,難掩擔憂之色。
軒木眼眸微縮,渾身散發着戾氣。雙拳緊握,指間深嵌掌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未待夏莫把話說完,軒木便一把扣住夏末的手腕,連拉帶拽的將她拖進了不遠處的體育館。這裡實在不適宜“聊天”,體育館就不同了,空蕩蕩的。沒有監視器。更沒有人打擾,獨立一棟,無論裡面發生什麼事。外面都聽不到。
夏莫任由他拉着,釀蹌的跟在他身後,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什麼,軒木必然是知道了……
也好~也好~
軒木狠狠將她甩到地上。眼睛像淬了毒的利箭般直視着她,緊握的拳頭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渾身散發着濃重的血腥味。
他面色冷凝,眼眸太過狠毒銳利,直扎人心。
“爲什麼?”聲音低沉恐怖,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軒木。陌生的讓她害怕。
夏莫不語,擡頭看着他,烏黑的眼睛裡轉動着晶瑩的淚水。有着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的苦澀。
“爲什麼是你……爲什麼是嫣然……”他聲嘶力竭,佈滿血絲的眼睛。通紅一片,像隆冬歲月甦醒的惡魔,蒼白無色,透着刺骨的寒。
是啊~爲什麼偏偏是嫣然,爲什麼他喜歡的偏偏是嫣然。
“因爲我恨她……因爲我愛你……”她的話未說完,便已經被軒木掐住了脖子,絕望的淚水從眼角劃落。
早已被仇恨和怨念侵蝕的軒木,已然接近癲狂,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發出咯吱的聲音,只要再深入一寸,這個女孩兒便會死去……
夏莫麻木的閉着眼睛,喉間傳來刺痛,痛的她喘不上氣來,卻不及她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沒有痛苦的掙扎,沒有卑微的乞求,甚至連生命盡頭的懺悔都沒有。
可眼角流出的淚水卻灼傷了他的指尖,痛苦無限延伸,直抵心間,眉心打結,深邃的眼睛微縮,滿布悲涼的看着這個被他掐住脖子奄奄一息的女孩。
莫名的,他的手竟然在顫抖……
八歲那年他初入南華,那時的他只是個“秘書的兒子”沒有云海,沒有朋友,被欺生的孩子們圍攻,被打的眼睛青紫一片,只見一個白白淨淨的女孩掄起椅子便砸向那幫小男孩,從此再也沒人敢欺負他。
他記得,那時他問她:“你爲什麼要幫我。”
她睜着一雙烏黑的眼睛看了他好久,似是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如今他問了,她便一定要深思熟慮,找到答案……
久久她說:“因爲你長的比他們都好看!”
兩個小孩相似一笑,稚嫩的聲音在日落十分的教室飄起,溫暖的色彩灑在他受了傷的臉上:“我叫南宮軒木,你呢?”
“夏莫,夏莫的夏,夏莫的莫。”
雲海和夏莫無疑是軒木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兩個人,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甚至比家人還要長,感情濃厚到可以從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中便可知對方的所思所想。
從小學到高中,他們哭過,鬧過,吵過,笑過,相互調侃,相互陪伴,相互安慰,是彼此的依靠,是朋友,是知己,是比親人還要親密的人。
是啊~她是夏莫呀~
那個陪伴了他整個童年和少年的小妹妹夏莫,那個他曾經說過會保護她一輩子的小公主夏莫,是那個會彎着烏黑的眼睛,甜甜的叫他二哥的假小子夏莫。
他真的能夠親手殺了她麼?
他再也抑制不住胸口翻騰痛苦和淒涼,夾雜着太多的憤怒與不捨,淚水重重砸落,聲音哽咽:“夏莫,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唔……爲什麼要那麼對她,爲什麼……”他緊緊捏着她的脖子,毫無掩飾的痛苦流涕,卻再也沒有辦法加重手上的力道。
“殺了我~”因爲缺氧,夏莫的臉色紅的發紫,嘶啞的聲音從殷紅的脣間傳出。
她終是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就那麼想起那夜嫣然說過的話:“你以爲你將我逼入絕境,就會得到軒木麼?不會,他會恨你!”
那時她想,如果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顧嫣然,就好了。
他們會從新回到以前的生活,她、軒木、雲海,他們曾經那般要好,從小學到高中。他們幾乎形影不離,嬉笑玩鬧,整個南華到處都是他們快樂的回憶。
對她而言,軒木和雲海便是她的世界,扮演着這世上所有美好的角色,像哥哥一樣愛護她,像朋友一樣安慰她。想騎士一樣守護着她。像父親一樣包容她。
無論她闖下什麼大禍,哪怕所有人都覺得她囂張跋扈,任性刁蠻。至少他們不會,無條件的站在她身邊,永遠爲她遮風擋雨。
可至從有了嫣然,這一切就都變了……
第一眼見到嫣然。她便知道這個女孩會毀滅她的所有。
軒木看她的眼神太過熾熱,除了嫣然。他的世界再也容不下別人,於是她明白,軒木動心了,再也不可能會像以前一樣愛她。
她有多失落便有多恨嫣然。可她不笨,她明白倘若她敢動嫣然,便等同於跟軒木決裂。
沒關係。從小在父親衆多女人之間遊走的她,看盡了女人的耍手段的狠辣決絕。她從未敗過,又怎麼會輸給一個涉世未深,從小鎮裡走出來的顧嫣然呢?
對於她而言,嫣然太稚嫩了,若不是礙於軒木和雲海,只要她稍微動動手指便可捏碎她。
夏莫工於心計,也善於謀劃,她懂得如何借用自己的優勢,也懂得如何把控身邊人的情緒。
沒錯!她選擇了和自己的情敵做閨蜜,獲取嫣然的信任,只有這樣才能麻痹他們的思想,維持着表面的和善,蓄勢待發。
而在這之前,穩定的閨蜜關係無疑是她最安全的障眼法,既可以漸漸瓦解嫣然的戒備,又可以讓軒木感激她。
夏莫的性格何等冷漠驕傲,卻願意多次爲嫣然出手,在嫣然後面軟軟的叫着姐姐姐姐,面對自己的情敵,又有幾個人能夠做到呢?
嫣然並非想象的難以接觸,孤獨的她在陌生的環境裡渴求友情的到來,夏莫的靠近無疑滿足了她的這一需求。
可獲取她的信任,打開她的心扉並非易事……於是,便有了強哥的事兒。
事實上,改命前,顧少華是沒有遇到過強哥的,強哥也並非他能得罪的得起的,而這一世,隨着嫣然進入南華高中,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
打從夏莫第一次見到嫣然開始,她便暗中讓人調查嫣然的身世背景,對嫣然的家庭狀況瞭如指掌。
於是故意安插眼線引顧華生進地下賭場,並將他灌醉,送到酒店和強哥的老婆放到一張牀上,並偷偷讓人告訴強哥這一事情,等待強哥抓人……
依強哥的性子,怎麼可能甘願被人戴帽子,尋仇是必然的。
接下來便是苦肉計,替嫣然捱打,解救嫣然。
夏莫知道,只有兩人同生死共患難,嫣然纔會真的接受她。
很顯然,夏莫確實做到了。
林書畫曾經評價過夏莫,說如果南華沒有她,真正有資格出任學生會主席的人唯有夏莫。
這樣的評價並非言過於實,論手段、論心機、論智商整個南華放眼望去也沒有幾個人能與夏莫一較高下。
軒木也好,嫣然也好,還是那個最後被關進監獄的強哥,無非都被夏莫算計進了她親手佈置的棋局。
她早就安排好了他們每個人的結局……
若按此來講,她布的局已經夠完美了不是麼?
嫣然終於消失了,可爲什麼他們卻沒有回到從前?
爲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疼……疼的她不得不向他告饒,殺了她吧!殺了她爲嫣然報仇吧!
“殺了我!殺了我!”她大叫着,烏黑的眼睛黑洞洞的,淚水傾瀉而出。
是啊!他該殺了她的,殺了她爲嫣然報仇,可爲什麼他的腦海裡卻不斷閃現他們三人在一起的畫面,無憂無慮,肆意歡笑打鬧,她剪着齊耳短髮,甜甜的叫他二哥,二哥!
“手環是我偷的,那天嫣然被我灌了藥,我就在旁邊看着他們在牀上廝磨,你知道麼?是你親手把嫣然推進了地獄……呃……”她再也說不出話來,脖子被人狠狠捏着,臉色發黑,佈滿血絲的眼睛睜的大大的,他癲狂扭曲的臉,佈滿血腥的眸,深深刻入她黑洞洞的眼。
也好~也好~
死在他手裡,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世界漸漸消失,生命盡頭,她眼前浮現的竟是那年大雪,他們四人躺在厚厚的大雪中,仰望着蔚藍的天空,她說:“我們四個永遠在一起!”
淚水劃落……嫣然,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