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熊本來抱着一穗苞谷吃得歡喜,盤算着吃飽了就再掰些回家,哪曾想後背突然捱了一石頭,進餐的好心情被破壞,很是惱怒,瞧得又是個小小的人類更是不屑,扔了掌中的苞谷,就打算上前撕咬一番出出氣。
蒲草此時,一顆心簡直就如同被放在火上烤一般,本能的恐懼告訴她要趕緊逃跑,但是胸腔裡的良心又勸說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張貴兒喪命,良心與本能掙扎之間,到底還是良心佔了上風,她死死抓着手裡的棍子,上前狠狠砸在了黑熊的背上,大喊,“快跑,回村去喊人來!”
張貴兒原本眼見着那黑熊越來越近,甚至鼻子裡已經嗅到它口腔裡噴出的腥臭氣息,腦子一片空白,只覺活命無望了。
但是突然之間那黑熊又掉頭大吼,轟隆隆奔跑着追向了跌跌撞撞在苞谷地裡亂竄的蒲草,他呆愣了好半晌,立刻跳起來拼命往村裡的方向跑去…
蒲草腦子裡過火車一般轟隆隆響着,沒頭蒼蠅一般在田裡跑來跑去,一心想引着黑熊遠離窩棚的位置,因爲那裡還有兩個更小的孩子。
這一刻她心裡混亂之極,前世種種,還有車禍、重生,讓她篤定告訴自己,她不會就這樣輕易喪生熊口,但是那身後不時傳來的腥臭氣息和憤怒的吼叫依舊讓她寒毛倒豎,時間仿似凝固了一般,等待的每一秒都過得艱難之極。
她胸腔裡要炸裂了一般,雙腿灌鉛般沉重,也不知跑出多遠,不知要跑到哪裡,不知要如何才能逃出昇天…
終於,苞谷地到了盡頭,入眼的小山坡上長滿了半人高的矮鬆,在月光下投射着一朵朵小巧的黑影,有種斑駁明暗的美感。可惜,蒲草卻沒心思欣賞,甚至只想大罵出口,因爲這裡沒有她躲藏之處,也沒有能爬上避難的大樹,真是讓她絕望的想哭,還要再往山上跑去,雙腿卻不爭氣的沒了力氣,絆到樹根上徹底歇了下來。
那黑熊也瞧出這猴子一般亂竄的獵物無處可逃了,跟着停在了幾步外呼哧哧喘着氣,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萬般得意。
蒲草死死瞪着雙眼與它對視,破口大罵,“你這…這敗家畜生,偷我的苞谷,還要吃我,你也不怕天打雷劈!你等着,你要是敢吃了我,我做鬼也要拉着你!”
黑熊哪裡能懂人言,疑惑了那麼一瞬,照舊一步步上前,呲起了鋒利的牙齒,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咬了下去,蒲草嚇得猛然閉上了眼睛,暗道,“這下可真要完蛋了!”
可是,預期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反倒是她的小身板猛然被個熱乎乎、毛烘烘的東西壓住了,耳畔也吵雜了起來,好似有無數人在高喊、在歡呼,很快,她就被扯了出去。
十幾支火把在噼啪燃燒着,照得四周亮如白晝,里正帶着幾十個後生圍在一旁,其中四五個人正拉扯着那隻黑熊。
剛剛還在耀武揚威的龐然大物,此時胸口那撮白毛上正插了一隻羽箭,再也不能威脅她半分,蒲草長長吐了一口氣,再也撐不住,一翻白眼徹底暈了過去…
恍惚間,蒲草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一時好似到了三亞熱得要死,一時又去了北極旅行,冷得想哭,無數個面孔、無數段往事,紛雜涌來又迅速閃過,最後剩下的只是那血盆大口,她拼命想要躲開想要逃走,卻如何也動不了,最後急得猛然睜開了眼睛,瞧得眼前有些破舊發黃的帳幔、脫落了漆色的牀柱,都極是陌生,於是怔愣得開口就道,“這是哪裡?”
趴在牀頭打盹的春妮聽得動靜,驚喜的跳了過來一把摟住蒲草就大哭了起來,“蒲草,你這死丫頭,你終於挺過來了,我以爲你這次真要沒命了…”
蒲草被她摟的呼吸困難,艱難的推開她,苦笑道,“我就是死,也是被你憋死的!”
春妮抹了一把眼淚,恨恨在她頭上敲了一下,罵道,“剛在閻王殿又繞了一圈兒,怎麼還是嘴上不饒人,看這樣子你真死不了了。”
蒲草輕輕活動一下痠疼的肩膀和脖子,四處望了望問道,“這是哪裡,幾個孩子呢?”
春妮給她倒了一碗溫水喂她喝了,就道,“這當然是我家,你那窩棚平日住着還行,這時候正病着,怎麼能再住在那兒。”
“幾個孩子呢?都沒事兒吧?”蒲草聽得春妮閉口不答幾個孩子之事,還以爲孩子們出了事,趕忙又問。
春妮狠狠瞪了她一眼又瞟了瞟門口,才小聲埋怨道,“我還以爲你死過一次,腦袋開竅變聰明瞭,知道爲自己打算了,哪成想還是那般傻氣,見到狗熊怎麼不知道逃命?貴哥兒也不小了,應該他引開狗熊你回來求救纔是…”
蒲草明白春妮是心疼她,又不好說自己前世是做老師的,最看不得孩子吃苦受傷,只得憨憨一笑說道,“幾個孩子還在窩棚住嗎,那我也回去了,省得他們惦記。”
她說着就要起身,春妮哪肯答應,死死壓着她不願讓她起來,說道,“你趕緊給我躺着,薛三姑說了你這次驚嚇太重,就算高燒退了魂魄也還沒全都收回來呢,怎麼也要靜養幾日才行,你惦記那幾個孩子,我給你去叫來就是了。”
蒲草身上確實痠疼的厲害,這一番折騰頭上也發暈,只得聽從了春妮的話,老實躺好,春妮替她蓋好被子轉身出了門,很快就領了山子和桃花進來,兩個孩子一見蒲草看着他們微笑,立時就撲了上來,死死抱了蒲草的胳膊和大腿不肯撒手,閉着眼睛撕心裂肺的哭。
蒲草心裡酸澀,眼圈兒也紅了,雖然相處不過一月,但是兩個孩子待她真心,又乖巧聽話,她無依無靠又何嘗不是把他們當了個活下去的希望,沒想到一隻黑熊,差點兒就讓他們陰陽相隔了。
她掙扎着坐了起來,輕輕拍着兩個孩子的後背,小聲哄着,“山子、桃花不怕啊,我這不是還活着嗎,那狗熊可沒咬到我,沒事兒,咱家地裡的苞谷還沒收呢吧,等我好了咱們就回去收苞谷啊…”
兩個孩子哭了一陣,心裡的驚恐發泄完了,就擡起小臉兒眨着紅腫的大眼睛,瞧着蒲草臉上笑眯眯的,確實不像要死的模樣,這才都止了眼淚,抽泣着湊到跟前問道,“嫂…嫂子,桃花想你,想跟你在一起。”
“山子也是,山子也不走。”山子趕忙也說道,小手用力抓着蒲草的衣袖。
蒲草有些不解,望向春妮,春妮臉色有些尷尬正不知道如何解釋,就聽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母雞的掙扎嘶鳴,繼而一個老婦人高聲罵道,“叫什麼叫,等哪日就宰了你,整日吃家裡的糧食還跑外面下蛋,吃裡扒外的東西…”
聽得這些話,桃花的身子縮了縮,小臉兒上滿是惶恐的趴在蒲草耳邊說道,“嫂子,劉大娘罵人好凶,不讓我們進來看嫂子…”
蒲草點點頭示意她不要再說,然後扭頭去看臉色不好的春妮,嘆氣道,“又爲我受委屈了吧?我不過是嚇昏了,住在窩棚也沒事兒的,到底惹她叫罵幹什麼?”
春妮恨恨的倒了碗水咕咚咚喝下去,低聲惱怒道,“她這幾日就張羅着要把我和生子分出去呢,我就是不把你接過來,她也日日藉由頭罵上幾句,不必理會她。”
蒲草想了想就下了地,慢慢活動一下手腳,覺得還能勉強走幾步,就道,“還是別惹她生氣了,我這就帶着孩子回去了,田裡苞谷還沒收呢。”
“你着什麼急,”春妮趕緊上前攔她,“再住一日,吃些好的補補身子,你這樣子怕是走不到村邊就倒下了。”
蒲草卻是不願她跟着捱罵,堅持要走,春妮無法只得扶了她出去,推了牆角的獨輪車要她坐上。
蒲草衝着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劉婆子行了個禮,也就坐着車,帶着兩個孩子出院奔向自家窩棚了。
春妮是個存不住話的,邊走就邊把那日的事情說了一遍。
原來那晚張貴兒跑回村裡,敲響村頭兒的銅鐘示警,里正就帶了村裡的打獵好手們出來救人,也是蒲草命大,那黑熊未等咬下去就被劉厚生一箭射中心口,將將把她救了下來。
但是大夥兒都是大老爺們見得蒲草暈了,也沒人敢動手,到底還是春妮擔心隨後趕去,才解了圍,把蒲草背了回來。
蒲草扭頭見得春妮生怕摔了她,眼睛仔細瞧着土路,累得臉色通紅,汗珠子順着臉頰滴下,在正午的日陽下閃着晶瑩的光,她突然就覺心裡燙得發疼,眼淚止不住噼啪就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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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妮愣了愣,還以爲她對於差點兒喪生熊口之事起了後怕之心,趕緊停了車,學着老人的樣子拉着她的手,衝着四周喊道,“蒲草不怕啊,蒲草回魂了,蒲草回家了…”
蒲草聽得她一聲聲喊,哭得更是厲害,伸手用力抱了她哽咽道,“春妮,以後但凡有我的,就有你的,你一定要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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