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早就撲了上去,驚喜喊着,“娘,娘,你怎麼來了?”
老太太也不起身,笑着攬了自家閨女歡喜得摸摸她的頭、拍拍背,半晌之後纔好似突然想起什麼一般,伸手照着閨女的胳膊掐了兩下,罵道,“你這毒性的丫頭!生子出了這麼大事兒,你也不知道給家裡送個信兒?要不是你九叔聽人說了,怕是等生子好利索了我們也不知道呢!”
春妮見得老孃口中責罵自己,臉上卻滿滿都是心疼,眼圈兒瞬間就紅了,趴在娘前懷裡哭得稀里嘩啦。
自從生子出事,雖說蒲草出錢出力,生子也康復的不錯,但是以後會殘疾的巨大恐懼還是時時壓在她心上,她夜夜擔憂難眠卻也不敢多說。此時見了老孃和兄長這些血脈親人,她哪裡還忍得住,把一腔委屈驚恐統統哭了出來。
蒲草瞧得旁邊鄰居有人探頭過來張望,生怕傳出什麼流言,趕忙上前行禮,笑着對兩個站在車旁的男子說道,“你們是李大哥和李二哥吧,常聽春妮提起二位兄長。”
那褐色衣褲的男子顯見年長又擅言一些,回了一禮笑道,“你是蒲草妹子吧,我家妮兒回家去可沒少提起你。我家妹子脾氣不好人又心軟,平日多賴妹子照顧了。”
灰色衣褲的李二哥也隨着兄長行禮,卻是沒有開口說話,憨笑着低了頭。
那邊,春妮這會兒也終於記起這裡不是孃家了,趕忙起身抹了兩把眼淚,把蒲草喊過去,扯了她的手同自己親孃說道,“娘,這就是蒲草。生子出事之後都是她出銀子出力幫我,生子如今才恢復的這麼好。”
李家老太太滿臉都是感激,一雙粗糙的大手緊緊握了蒲草的小手,上上下下把她打量個徹底,嘆氣道,“你這丫頭就是蒲草?我聽妮兒說過多少次了,你這孩子也是個苦命的啊。”
蒲草望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眼裡那抹心疼之色,再感受着她手上的溫熱,心頭就是一酸,趕忙低頭忍了淚意,這若是她親孃多好…
李家兩兄弟原本還指望蒲草勸勸孃親和妹子,沒想到親孃的煽情功力如此之高,去一個哭一個,只好上前勸道,“娘,咱們進去說吧,我和二弟也得趕緊把土卸了。”
“哎,哎,這一說上話就忘了正事了。”老太太麻利的從車上下來,拉了春妮和蒲草的手往院裡走,蒲草想起家裡的白菜才燙了一半,趕緊說道,“大娘,您和春妮好久沒見了,你們先說會兒話。我家裡醃酸菜呢,我拾掇利索了就過來啊。”
“去吧,去吧,左右我今晚也不走,不急這一會兒。”老太太倒是個通情達理的,聽了蒲草有活計要忙就趕緊應了,甚至還道,“白菜多不多,大娘去給你幫把手兒啊?”
蒲草連連擺手,笑道,“大娘,你快進屋歇着吧。不過幾十顆白菜,一會兒就醃完了。”說完又衝着春妮囑咐,“中午你別燒火了,我炒兩個好菜送過來孝敬大娘啊。”
春妮嘻嘻笑着應了,抱着欲要攔阻的孃親說道,“好,我娘愛吃粉條,別忘了多燉些。”
李老太太也拿這厚臉皮的閨女無法,伸手笑戳她的腦門兒,“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沒樣子了。”
母女倆說着話兒就進了屋子,蒲草引着李家兄弟把黑土卸在自家院角兒,又喚了山子桃花去溫室通知劉厚生,這才趕忙回了自家。
總共七十棵白菜,剛纔只來得及燙了五六棵,蒲草重新洗手就接着忙了起來。
洗得乾乾淨淨又曬了兩天殺菌的大陶缸,已是搬到了土竈旁邊。先在缸底撒好一層薄薄的鹽粒,就把外皮燙軟的白菜整整齊齊擺進去。碼滿一層就再撒些鹽,如此忙碌下來,很快大陶缸裡就填滿了大半。
井裡清甜的涼水打上一桶順着缸沿兒倒進去,剛剛沒過白菜就好,然後搬了河邊找來的大塊青石重重壓上。
最後,再用一張大油氈紙嚴嚴實實的蒙蓋在上面,用繩子綁好之後就算大功告成了。
山子和桃花都是懂事的,喊了劉厚生之後就跑回來幫忙,這半晌雖是隻做些遞白菜的小活計兒,卻也累得小臉兒紅彤彤、汗津津。此時見得終於醃好了就歡喜的拍着小手,喊道,“有餃子吃了,有餃子吃了。”
蒲草扭扭痠疼的腰背,麻利的拾掇了水桶陶盆之物,然後揭開鹽罐子瞧了瞧,見得裡面還有兩條鹹肉,加一起不過二斤多,於是就進屋拿了四文錢喚了桃花去買豆腐。
桃花和山子抱着小陶盆笑嘻嘻往門外跑,卻是一個沒注意同進門的張貴兒撞到了一處。
這小子一早晨起來就換了乾淨衣衫去了里正家裡,據說是原來就讀的學堂有幾個同窗過來玩耍,勝子找他去陪客。
蒲草以爲他怎麼也要吃了午飯纔回來,不想居然這般早。難道出了什麼岔子,總不至於那些童生都沒考上的小讀書郎們嫌棄里正家裡貧寒吧?都是農家孩子,也要分個三六九等?
蒲草心裡這般猜疑,剛要開口問上幾句,那邊張貴兒已是黑着臉呵斥開了,“跑什麼跑,眼睛長後腦勺了!說過多少次了,走路要看前面!撞了人也不知道賠禮,誰教你們這麼沒規矩的?”
桃花原本樂顛顛的小摸樣立刻就蔫了下來,低着頭不知道要怎麼迴應親兄長的訓斥,山子卻是不服氣,回嘴道,“二哥進來也沒出聲啊,我和桃花姐姐沒看到…”
“你敢頂嘴!”張貴兒見得一個小屁孩都能頂撞自己,就覺心裡火氣再也壓不住,擡手就要打下去。
蒲草立刻就瞪圓了眼睛,暴喝一聲,“你敢!”
張貴兒一驚,猛然擡起頭來,就見蒲草已是奔過來護了兩個孩子,“在外邊惹了氣,回家來衝着孩子發火,這就是你學的聖人規矩,君子禮儀?狗屁!”
蒲草眼裡冷得都能結冰了,也不管什麼髒話好話,恨不得幾巴掌把張貴兒扇到天邊纔好。
平日裡他不時說幾句酸話,使個性子也就罷了,爲了家裡的和睦她總是想着忍耐一下就過去了。
沒曾想反倒慣得這位“大才子”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敢動手打孩子,真當她是好脾氣爹孃了!
張貴兒高高舉着手,打也不是放也不是,臉色漲紅得泛了紫。
有心想要用力揮下去撒撒氣,但是瞧着蒲草怒髮衝冠的模樣又實在是有些膽怯,最後只得恨恨轉身回了屋子,用力甩上了房門。
蒲草瞧着那兀自顫動的門窗,眸底閃過一抹失望。這樣狹窄的心胸,就是將來考了狀元又能如何,終究還是個自私狹隘之輩…
桃花見得蒲草瞧着那門扇出神,還以爲她怒氣未消,就怯生生的扯了扯嫂子的衣袖,小聲道,“嫂子,都是桃花不好,下次一定好好走路…”
蒲草回了神兒,趕緊蹲下笑着替兩個孩子拍拍衣衫上沾染的灰土,安慰道,“嫂子沒有生氣,嫂子是在想一會兒做些什麼好吃食。你們二哥這是在外面惹氣了才遷怒你們,不怪你們,趕緊去買豆腐吧。回來後,嫂子還有事情要你們幫忙呢。”
小孩子心靈的安寧和自信,多是要通過大人的表揚和鼓勵一點點建立起來的。
聽得嫂子有好多活計要依靠他們幫忙,桃花和山子都是重新笑開了臉,大聲應着端了陶盆就走。
但是先前之事到底還是在兩個孩子心裡落了根兒,他們再是着急都不敢跑起來,互相扯着小手一邊走還要一邊抻頭看看路旁,生怕再撞了人。
蒲草望着他們走遠,回身掃了兩眼東廂房,心裡怒氣再次漲了上來,打定主意今日的午飯絕對不給張貴兒留一口。
他不是願意生氣嗎,那就氣飽得了。省些好吃食給兩個孩子吃,就當是他賠罪了…
劉家屋子裡此時一家人團團圍坐,李老太太瞧着女婿那條裹得嚴嚴實實的傷腿,再聽說以後許是要留殘疾不能做重活,任是她的脾氣再剛強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兒,替女兒犯愁以後的日子。
劉厚生臉色晦暗的垂着頭陪坐一旁,心裡愧疚又擔憂。
愧疚自然是因爲讓老人跟着犯愁有些不孝,而擔憂就是生怕春妮一個氣惱把自家父母當日的言行講出來,惹得岳家更是不滿。
春妮瞧不得自家男人如此蔫頭耷腦的模樣,見得孃親和哥哥面帶愁容、嘆氣連連,趕忙上前抱了孃親的胳膊,把他們夫妻同蒲草一起建溫室種菜的事說了一遍。
李家母子三人聽了都覺很是荒唐,不可置信。但是瞧得春妮夫妻說起那溫室、說起賺銀錢,都是紅光滿面一掃剛纔愁苦模樣,就把質疑的話嚥了回去。
不管如何,能讓他們夫妻打起精神過日子總是好的,於是也就含笑跟着應和幾句。
劉厚生這些時日也是吃睡不香,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了種菜這事上。畢竟自己以後若是真殘了腿,這活計興許就是他們一家活命的本事。此時說到興起處,他就起身帶了兩位舅兄去溫室走動,一心要證明這活計很有“錢”途。
李老太太見得屋裡無人,就從懷裡掏了一隻小布袋兒塞到女兒手裡,小聲說道,“快藏起來,這是娘平日攢的私房,你兄嫂們都不知道。你剛挑門過日子,收起來添置些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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