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長嘆一口氣,用力揉揉額角蹦起的青筋,實在不知說些什麼好。
這一家子極品因爲佔了個親戚長輩的名分,是打不得罵不得,臉皮還超級厚,實在是讓人頭疼之極,說不得以後能躲就躲了。
桃花和山子偷偷把屋門開了一條縫兒,瞧着廳裡沒有外人就跑了出來,一左一右抱了蒲草的胳膊不吭一聲,小心翼翼般生怕惹得嫂子更生氣。
蒲草拍拍他們的小腦袋,儘量語氣溫和的囑咐道,“以後咱家的院門要一直閂着,二叔一家若是再來,你們不許給他們開門。就說嫂子不在家,知道嗎?”
“嗯,知道了。”兩個孩子乖巧應了,張貴兒卻是臉色更加不好,不知是因爲張二叔一家如此行事損了他的臉面,還是氣惱蒲草話中的嫌棄之意,扔下一句,“我不吃了。”就轉身回了廂房。
蒲草也不理會他,帶着兩個孩子簡單吃了一口,就去竈間端了早就留出來的燉菜和餅子送去東院。
春妮正蹲在屋檐下熬藥,聽得她在院門外喊話就跑過來問道,“怎麼不直接進來,還要我迎你啊?”
蒲草笑着搖頭,“家裡還有活計呢,給你們送了吃食就要回去忙。”
春妮不疑有它,接了托盤小聲說道,“剛纔那家子又鬧哪一齣啊?”
蒲草聳肩,“本來想上門混些好吃喝,結果大失所望,一生氣就互相埋怨打起來了。”
春妮忍不住撲哧笑了起來,“這一家子可是夠讓人說道幾年的,以後還不知要鬧出多少幺蛾子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候再想應對就是了。”
春妮眨眨眼睛,撇嘴嗔怪道,“我發現你自從學了識字後,說話是越來越酸了,我都聽不懂。”
蒲草哈哈一笑,“我要教你學寫字,你還懶得動。等你將來成了地主婆,我看你怎麼理賬算銀錢。”
她這幾句話可真是說到春妮心窩裡去了,這些時日她眼見着蒲草赤手空拳說服酒樓老闆,得了銀子置辦家業,心裡也是佩服得緊,晚上睡在炕上也沒少琢磨。
將來她倒不奢望能像蒲草這般能耐,若是能會寫個簡單的書信,會算個小賬就行。這般想着她就下了決心,“那我明兒就跟你學,你可不能嫌我笨。”
“好,不嫌你笨。”兩人說笑幾句,就分開了。
不得不說,幾個女人這一日趕工實在是成果斐然。三牀新棉被絮得又厚又軟,幾套棉衣也是針腳細密、闆闆整整。
蒲草回了屋子,在炕洞裡塞了半捆苞谷秸點着,待得炕上溫熱了,屋裡有了熱乎氣兒就拿了棉襖招呼兩個孩子試穿。
山子的那套襖褲是陳二嫂縫的,對襟樣式又加了一寸高的立領,把他的小脖子嚴嚴實實都護在了裡面,避免冷風灌進去,保暖之極。唯一不合適之處就是褲腿和袖子有些長了,不太合體。
這也是農家人的習慣,畢竟孩子的個子長的快,誰家也沒有餘錢年年給孩子做新棉衣,大多都是做一件稍大的穿上兩三年,然後就留給小的繼續穿了。
桃花那套水藍小襖褲是滿桌兒的手藝,原本蒲草還怕她年紀小,活計做得粗糙,沒想到仔細一看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下身的小棉褲肥瘦正好不說,那上身的斜襟小襖做得更出彩。胸前橫亙了四排盤扣兒,代替了普通的布帶,顯得很是精緻。衣襟和袖口裡面還多折兩寸寬,預備明年桃花長個子了就拆線放出來,也能這般合身。
女孩子天生就是比男孩子愛美,山子有了新衣,不過興奮一會兒就跑去棉被上打滾玩耍了,倒是桃花一雙小手在新棉襖上小心翼翼的左摸摸右摸摸,歡喜得小臉兒通紅。
蒲草試了試自己藍底白花棉襖,伸胳膊踢腿折騰了一會兒,自覺合身倒是合身,就是太厚了。前世穿慣了那些羽絨服、太空棉,這突然裹得跟個冬瓜似的還真是不適應,只能期待天冷之後,天長日久穿着慢慢習慣了。
桃花換回舊衣衫,滿炕跑來跑去琢磨着把新棉襖放在哪裡,可惜張家四壁空空連個櫃子都沒有,最後小丫頭只能失望的把寶貝襖褲放到了自己枕頭邊上。
蒲草瞧着好笑,就問道,“桃花,這麼喜歡新棉襖啊?”
“喜歡,”桃花眉開眼笑的撲過來膩在嫂子懷裡,笑嘻嘻說道,“嫂子最好了,桃花過年有新棉襖了。”
蒲草愛憐得在她腦門兒上親了一下,想起白日裡見得滿桌兒的那點兒疑惑,就又問道,“桃花認識董家的滿桌兒姐姐嗎?”
桃花小手扯着嫂子的辮子玩耍,隨口應道,“認識啊,滿桌兒姐姐對我可好了,以前還給我帶過一兜棗子呢?”
“啊,那棗子甜不甜?她沒給別人嗎?”蒲草循循善誘問着孩子,腦子裡也在仔細搜尋過去的記憶,卻怎麼也沒想起來這滿桌兒什麼時候來過自家。
“甜,”桃花點着小腦袋,說完之後好像突然想起什麼,猛然又搖頭,“不甜,不甜。”
蒲草好笑,“到底甜不甜?你個小人精兒,嫂子又沒生氣,有什麼說不得?”
桃花紅了小臉兒,低頭說道,“那棗子太甜了,我忍不住都吃了,只留兩個給二哥了。”
蒲草眉稍一挑,又問道,“你二哥也在跟前啊,那滿桌兒姐姐怎麼沒分你二哥一把?”
桃花搖頭,“二哥不在,滿桌兒姐姐要我給二哥送個荷包,棗子是謝禮。”
送荷包?蒲草極力忍着想翻白眼的衝動,又道,“那你二哥收了?”
“收了。”桃花摟了嫂子的脖子,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嫂子要保密,二哥不讓我說,連娘都不行。”
“好,好,嫂子不說。”蒲草趕緊安慰小丫頭幾句,轉而岔開了話頭兒,“等過些時日,嫂子賺了銀錢就進城去給你買一對兒炕櫃兒,以後你的新衣裳和喜歡的小物件兒都能放裡邊。”
桃花聽得這話,立刻把泄密的罪惡感扔到了腦後,歡喜的拍着小手笑道,“好啊,還要買被櫥放新被子。”
“好,好,嫂子都給買。”蒲草捲了一牀新被子連同張貴兒的那套新棉襖,打發兩個孩子替他抱過去,然後就拾掇着把舊被子當了褥子鋪好,再捲了兩個被筒,一個自己和桃花蓋,一個留給山子。
所謂七歲不同席,兩個孩子都陪着她住,按理來說有些不合規矩。但是冬日天寒,山子才六虛歲,把他送去同張貴兒住,還怕張貴兒那自私的傢伙不懂照顧孩子。若是讓他單獨一屋又太過冷清,只能暫時對付一冬,等開春時候再想辦法了。
提起張貴兒,蒲草這心裡還真是好笑又感慨,想她前世將近三十大齡都沒把自己嫁出去,沒想到這時空剛滿十二歲的小兒女居然就開始荷包傳情了。
真不知道是要感慨他們發育早,還是贊他們情商太高?
不過,張貴兒這小子一心讀書考功名,做那人上人,將來若是不能如願還好,若是當真撈個一官半職,就絕不會留在這小村裡度日。而他又這般同滿桌兒情絲縷縷,那最後豈不是坑害了人家閨女?
蒲草皺了眉頭,而此時此刻,清冷月光照耀下的董家院子裡,董寡婦也在這般擔憂。
她一手拿着掃帚敲打着炕沿,低聲喝罵道,“你說,你今日爲啥跟着四嬸去張家?你是忘了上次那頓打了?”
滿桌兒哭得淚人一般跪在炕稍兒,死死低着頭就是不出聲,一旁的喚弟生怕妹子再捱打,趕緊上前勸着孃親,“娘啊,妹妹年紀小,不過一時好新奇,聽得人家說張家拆了房子建什麼種菜棚子,這纔跟去看看。你就彆氣了,以後我看着妹子不讓她出門就是了。”
董寡婦一掃帚抽在喚弟身上,罵道,“我不打你,你還自己湊上來,我早晨明明告訴她在家裡拆洗棉衣,她怎麼就能溜出門去,還不是你放走的?”
喚弟拼命揉着捱打的胳膊疼得嘴裡直抽冷氣,她可太知道孃親的脾氣了,也不敢再辯解,爬到炕梢兒與妹妹跪在一處。
滿桌兒抹了一把眼淚,遞給姐姐一個歉疚的眼神,喚弟苦着臉微微搖搖頭。
董寡婦舉着掃帚瞧着兩個出落得越發清秀的女兒,再想起死去多年的男人,心裡酸澀難耐,眼淚也掉了下來,哭道,“你們這些不省心的丫頭,你爹死的早,留下我一個寡婦受盡白眼苦累才把你們拉扯大,結果你們大了,翅膀硬了,就不把我這當孃的放在眼裡了。”
董家老太太因爲董老大的死,把一切罪責都怪在了董寡婦身上,咒罵她肚皮不爭氣,生不出孫子還害死了兒子,平日裡別說資助些吃食用物,不定哪日不高興就要堵門罵上半晌的。
董寡婦受盡了委屈吃盡了辛苦,才把幾個女兒拉扯大,後來董老太太去世了,董家幾個兄弟纔開始慢慢同她們一家走動,待得嫁了花兒和招娣之後,家裡日子又更好過些。
喚弟和滿桌兒自小把孃親的苦楚都看在眼裡,此時見得一向剛強的孃親掉了眼淚,都慌忙爬上前抱了孃親哭着賠罪,“娘,我們錯了,我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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