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輕哼一聲,顯見心裡必定在蒲草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蒲草也不同她辯駁,眼珠兒轉了轉就拍手說道,“今日是個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殺你們觸黴頭。這樣吧,我正好有個小鋪子要開張,缺少人手做粗活,你們給我做三年工,我就放你們自由。”
不等牡丹應聲,方傑已是當先皺眉反對,“你怎麼總收這些心思不純之人做奴婢,以後要費心調理不說也容易惹麻煩。不如殺了乾淨,或者賣去西疆、冰原都好。”
牡丹原本見得方傑半晌沒有說話,還以爲他動了憐香惜玉的心思,心下琢磨着再哭訴幾句自幼遭人販賣的苦楚,興許今日之事就能輕易揭過。
不想,蒲草只是要她爲奴爲婢,而方傑這日思夜想的良人卻是執意打殺遠賣,她的一顆芳心就徹底涼透了。這就是男人的本性嗎,若是喜愛你,你哪怕是根草兒,在他眼裡也是世間最美的花。若是不喜,那你就是螻蟻爬蟲,擡腳踩死你都不會皺下眉頭…
“你爲何就得了她的喜愛,而我就偏偏不成呢?”牡丹心下絕望之極,怔愣着望向蒲草問詢出口,“明明我比你美得多,還會跳舞彈琴、吟詩作畫,他爲什麼就不喜歡我?”
方傑沉了臉,開口就要呵斥,蒲草卻是一臉認真的回答道,“因爲你是一棵千方百計想要攀附到他身上的藤蔓,而我是一株同他並肩站在山頂的袖鬆。你能指望一棵袖鬆對藤蔓如何尊重、如何喜愛嗎?
不能!只有同他站在同等高度,俯視同一片風景,攜手共抗風雨,這樣得來的愛才更長久,更堅固。”
“袖鬆?這說法好古怪,”牡丹慘笑,低喃出聲,“可是我已經是藤蔓了,怕是要下輩子才能做棵袖鬆了。”
“這倒不必!你只要自食其力,依靠自己出力賺銀錢過日子。不看別人臉色,不再仰人鼻息,你就不再是藤蔓了。”
“這麼簡單嗎?”
“當然。”
“好,這籤賣身契我籤!我總要活下去,才能看看做藤蔓和做袖鬆有什麼不同。”
牡丹掙扎着雙膝跪地,“奴婢牡丹給夫人見禮了。”
蒲草擡手扶了她起來,淡淡一笑,“你也是個聰慧女子,識時務又懂變通,待得哪日徹底想通了,好日子也就該來了。”
“謝夫人吉言!”
蒲草揮手喚了蔣叔蔣嬸過來,囑咐道,“嬸子先替她們抹些傷藥,待得她們簽完賣身契,再勞煩蔣叔送她們去城西喜鵲那裡吧。早知道這麼快就給她找了兩個幫手,就讓她在家多等半日再出門好了,省得還要蔣叔跑兩趟。”
蔣叔蔣嬸點頭應了,一個上前扶了牡丹,一個伸腳去踢那一直裝暈的小丫鬟,順手扯她們進了廂房。
蒲草仰頭對着太陽深深吸了一口氣,末了長長呼出,笑嘻嘻說道,“今日實在忙亂,不過倒是成果斐然。不但解決了我們的事,還順便解救了一個失足女子,給她重新做人的機會。真是一件大功德啊!”
“哦,是嗎?”方傑笑着聳肩,出言揭底道,“我倒覺你幾句話就騙了兩個死心塌地的勞力,這**實在划算。”
蒲草吐吐舌頭,小聲嗔怪道,“這麼做是最好的辦法了,難道你還真要殺了她們啊。上天有好生之德,況且萬一有人追究,咱們豈不是受連累,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還能…物盡其用!”
“咦,你又有什麼古怪主意了,說來聽聽。”
“哼,不告訴你,等以後你就知道了。”蒲草邁了個關子,扶着方傑的手臂,一瘸一拐往劉家走去。
李家老少衆人正坐在堂屋裡,一邊喝茶水一邊聽春妮講說先前之事,各個聽得都是咬牙切齒。若不是村裡人指望蒲草發家致富,這次就算誤會能夠澄清,她以後也必定要被那些三姑六婆指點一輩子。對於女子來說,貞潔可是比性命重要得多。
蒲草和方傑相攜進了屋子,衆人趕忙圍上前問詢如何處置牡丹主僕,待得聽說只要她們做工三年抵罪。春妮兒第一個跳腳兒反對,“這樣的娼婦就該拔了她的舌頭纔對,做工抵罪太便宜她了。”
李大嫂二嫂也是一臉惱怒的點頭附和,李家父子幾個自覺不好摻和,就拉了方傑去一旁喝茶。
李老太年紀長,又深知蒲草脾氣就笑眯眯說道,“蒲草許是有自己的道理,你們就別跟着瞎出主意了。”
蒲草抱了李老太的胳膊,撒嬌道,“還是大娘最疼我了,其實我也恨不得打殺她們纔好,但那牡丹主僕也是可憐之人,倒也罪不至死。我前幾日在城裡兌了小鋪面,打算賣些配粥喝的爽口醬菜。正愁不知如何打名頭呢,若是收了這花樓頭牌進去做小夥計,怕是不出三日必定全城皆知。到時候生意興隆,她替我多賺些銀子也算贖罪了。這總比打殺了她,要實惠很多啊。”
“嗯,是這麼個道理。”李老太聽得直點頭,末了又轉向兩個兒媳和閨女,笑道,“你們啊,以後也多同蒲草學學,別有事的時候就知道動刀子扁擔。”
李大嫂二嫂和春妮兒被數落的都是袖了臉,蒲草趕忙笑道,“大娘可別這麼說,我方纔嚇得腿都軟了,後來見得大嫂二嫂拎着扁擔鋤頭跑來,立時腰板就挺直了。哼,誰敢欺負我,看我大嫂二嫂不打得他們滿地找牙。咱也是有孃家撐腰的人!”
“對,我們都是你孃家人,咱們誰也不怕!”李老太婆媳眼見她神氣活現的模樣,都是哈哈笑了起來,越發覺得親近了許多。
都說患難見真情,今日這場風波掀起,李家老少得了消息直接從田裡瘋跑而來,甚至不惜同南溝村上下爲敵也要護着她。這着實讓蒲草萬分感激,心裡終於消去了最後一絲猶豫。
她扭頭望向門外熾烈的陽光,暗自對另外一個時空的母親默默低語祝禱。末了慢慢起身,雙膝跪倒在李老太腳邊。
李老太婆媳幾個不知她爲何如此,都是驚得慌忙去扶,“蒲草,你這是做什麼?有話好說!”
“對啊,有啥難事兒要家裡幫忙,只管開口,跪下做什麼?”
蒲草伸手輕輕推開李大嫂李二嫂的攙扶,堅持跪地望着李大娘說道,“大娘,你也知道我從小被賣來南溝村,吃了很多辛苦。若是沒有春妮不時接濟兩個餅子許是早就餓死了,說起來我也算是吃大娘家裡糧食長大的。
就是如今我早已衣食不愁,但平日家裡有事,兄長嫂子們也常來幫忙,大娘更是待我同春妮一般疼愛。
今日我厚着臉皮求大娘不要嫌棄我是棄婦之身,還總是遭災惹禍的,大娘就收我當個幹閨女吧。我以後一定好好孝敬大娘…”
蒲草幾句話說的很慢,她心裡想着另一個時空再也見不到的父母家人,念着這一世李家的傾心相待,一時百感交集,喉頭哽咽,眼淚撲簌簌就落了下來。
李老太突然聽得這些話,怔愣了好半晌不知如何是好。待得一見蒲草掉了眼淚,她立時從椅子上跌了下來,緊緊把蒲草抱在了懷裡哄勸道,“你這丫頭,大娘怎麼會嫌棄你,怎麼會不答應?你別哭啊,以後你就是大娘親閨女,比春妮兒還親…”
老太太激動歡喜得語無倫次,也是掉起了眼淚,一老一少坐在地上哭成了一團。
李大嫂二嫂和春妮兒趕忙上前把她們攙了起來,一同歡喜勸着,“娘,這可是大好事啊,我們家以後就多個好閨女了。”
“就是啊,蒲草今日定了親又認了娘,真是雙喜臨門,咱們可不興掉眼淚。”
那邊李家父子、劉厚生和方傑這會兒也走了過來,都是一臉喜色的幫忙勸慰着。
蒲草抹了眼淚,略有些羞赧的問道,“大娘可是答應我了?”
“答應,答應!”李老太緊緊握着蒲草的手,一迭聲的應着,“這麼好的閨女,別人想收還找不到呢!我若是不答應,就是出門時被驢踢了腦袋了。”
春妮在一旁假裝吃醋嗔怪道,“娘,你以後有了蒲草這好閨女,可不能把我這親閨女扔了啊。”
“哼,那可說不準,以後看看再說吧。”李老太裝了一副嫌棄模樣,惹得春妮跺腳,衆人都是哈哈笑起來。
農家人認乾親可是有講究的,很多規矩禮數,不是隨便跪下磕個頭就完事了。
兩家人定了五日後,蒲草登門認親,又歡歡喜喜做了午飯吃過,李家人就回去自家了。
蔣叔套車拉了牡丹主僕走到門前,特意問詢蒲草還有何囑託之事。蒲草想了想,就裝了些吃食用物,請他幫忙帶去給喜鵲。
說起來開這小小的醬菜鋪子,也是個偶然想法。有一晚,她和喜鵲都是睡不着,悄悄閒話兒之時就說起喜鵲家鄉以醃製醬菜聞名,喜鵲離家前着實學過幾樣兒,而蒲草前世老家臨近朝鮮族聚居地,做鹹菜更是拿手。兩人一拍即合,都覺開個醬菜鋪子是個好**。
如今家裡菜田進項頗爲豐厚,蒲草也掏得起本錢。前幾日趁着酒樓裡不忙的時候她就央了東子帶路到那些城東尋了個兩間的小鋪面兒,付了一年的租金十兩銀子。
那小鋪面兒不算寬敞,但打理的很是乾淨,後院又別有洞天,廂房、倉房、竈間俱全,甚至還有個地窖,簡直就是專門爲了開醬菜鋪子建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