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叮囑了幾句,又答應回來時帶好吃食,這才同春妮一起到村口,沒等一刻鐘,送糧的牛車就一輛接一輛的趕了出來,兩人麻利的跳上了劉厚生的牛車。
其餘七八輛牛車上也坐了幾個婦人,今年田裡大豐收又能進城去逛逛,自然各個都是心情極好,湊在一處說着家長裡短,不時笑鬧出聲,惹得男人們搖頭不已,卻也嘴角帶笑。
秋收過後,田野裡已經是空無一片,偶爾有那手慢的人家,苞谷杆子還未曾割回去,孤零零的一小片兒豎在那裡,秋風刮過,枯黃的苞谷葉子迎風招展,嘩嘩作響,仿似在歡迎衆人進城,又仿似再宣泄他們的孤單。
蒲草心裡盤算着一會兒要如何行事,無心賞景,半躺在苞谷堆上望着天上的雲朵出神,這倒成全了春妮夫妻,兩人坐在一處說起了悄悄話。
很快,衆人進了城,男人們徑直去了府衙,女人們則下了車結伴去逛街採買。
蒲草不知春妮如何打算,就問道,“我要去辦事,你若是有什麼物件兒要採買就先去吧,約個地方碰面兒就好。”
春妮卻笑道,“家裡什麼都不缺,我不過是想出來走走,陪你一起辦事去吧。”
其實他們夫妻分家出來,比之張家的家徒四壁也好不到哪裡去,房子又是破爛不堪,自然有無數物件兒需要添置,只是手裡銀錢不多也就將就了。
蒲草想起前日那賣熊膽的銀子都給了她贖房子,若是她們夫妻留下,豈不是能添置許多物件兒,於是心頭一酸,上前拉了她的手說道,“那就跟我走吧,說不定還能發注大財呢。”
兩人手扯着手慢慢走了幾步,攔了一個面相溫和的老者,問詢到哪條街是酒樓聚集之處,就直奔而去。
此時正是巳時末午飯時分,各個酒樓都是高朋滿座,店小二們穿着青色的短衣衫,肩上搭着雪白的棉布巾笑嘻嘻迎着客人,不時高聲報着菜名,很是熱鬧。
蒲草特意選了個門面最氣派、妝點最奢華的酒樓,擡腳就要往裡進,不想卻被春妮硬是扯了回去,於是問道,“怎麼了?你扯我做什麼?”
春妮瞄了兩眼那酒樓裡錦衣華服的食客,小聲說道,“你有銀錢嗎,這地方一個炒菜怕是都要幾兩銀子?”
蒲草噴笑,安慰她道,“誰說咱們是進去吃飯了,我是要見他們掌櫃或者東家談生意,這地方暫時咱們還吃不起啊。”
沒想到春妮聽了這話,還是不肯鬆手,堅持道,“這樣的地方最是勢力眼,咱們穿成這樣,能進去門兒嗎?”
蒲草無奈,猜得她是膽怯,就說道,“不如你在這裡等我吧,我自己進去問問。”
“那不行,我要跟着你,萬一人家罵你,我還能幫你說幾句。”春妮以前聽過幾句閒話,說是鄰村有人背了山貨到酒樓售賣,被人家好頓臭罵攆出來了,她生怕蒲草這火爆性子,一時忍不住同人家吵起來,惹出事端,死活也不同意她自己進去。
蒲草無法,四處瞧了瞧,旁邊那幾家酒樓門面倒也素淨樸實,很有些格調,許是那掌櫃老闆也能有些見識,於是就退而求其次,扯了春妮向那裡走去,打算先從這幾家開始。
可惜,她忘了世界上還有表裡不一這詞,那酒樓有格調,裡面的人卻沒有相稱的品性,她們兩人進店剛一開口說不是來吃飯的,店小二就沉了臉,再一說要找掌櫃或者東家談生意,立刻就被攆了出來,甚至連是什麼生意都不肯多聽一句。
蒲草懊惱,想起前世那些電視劇裡這樣的場景,不是應該被掌櫃迎進雅間殷勤款待嗎,爲何現實卻是如此殘酷?
其實這也怪她一時還沒有適應如今的身份,前世的她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女,又擅長穿衣打扮,出門辦事自然不會受到冷落,就是那電視劇裡爲了突出主角的‘王霸’之氣,也是所向披靡,行事沒有不成的。
可是如今,她只是一個山村裡出來的小婦人,衣衫雖乾淨卻實在粗陋,本身又是身形乾瘦,面色蠟黃,那些掌櫃夥計沒把她當成乞丐攆出去就算客氣了,哪裡還願意聽她的“好生意”?
春妮瞧着蒲草臉色漲紅眉頭緊皺,生怕她再氣出個好歹來,趕緊扯了她繞到後邊的巷子裡,小聲勸說道,“咱們今日不如回去吧,好好想個辦法再來也不遲,這些酒樓掌櫃見得咱們是農家女子,心裡就是瞧不起,更別說讓他們往外掏銀子了。”
“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等我的青菜種出來,有他們後悔的時候。”蒲草恨恨的一巴掌拍在身後的青石圍牆上,腦子裡飛快轉着,極力想要找出個好對策。
春妮從懷裡掏了兩個餅子,遞了一個給蒲草,笑道,“你餓不?我早晨爬起來可是沒吃東西呢,咱們墊墊肚子就去縣衙找生子他們吧,以後想出好主意再來。”
蒲草肚子也正是餓得咕咕叫,一邊大口吃着一邊四處觀瞧各家酒樓的後門,心裡盼着,若是有人出來就上前打探個消息,興許還有機會。
可惜,今日許是她註定出師不利,那幾個小門兒沒有一個打開的,實在讓她泄氣。
正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敲在石板路上的嗒嗒聲,蒲草扭頭一看,原來是巷子外拐進一輛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一箇中年車伕一臉謹慎之色,小心翼翼扯着繮繩,生怕一個疏忽碾壓到坑窪顛了車裡的主子。
春妮扯了蒲草往後靠了靠,略帶驚奇羨慕的小聲說道,“這馬車真氣派啊,我這輩子若是能坐上一次就好了。”
蒲草拍拍手上的餅子碎末,嗔怪道,“真沒出息,你應該說你這輩子一定也要買上十幾輛這樣的馬車,每次出門都換一輛坐。”
春妮咯咯笑了起來,剛要接話兒的時候,就見那馬車在兩人不遠處的一座烏木門前停了下來。
一個十三四歲的青衣小廝開了車門,麻利的跳了下來,隨後,躬身站在一旁扶着車門,說道,“公子,到自家酒樓了。”
車裡那公子低低應了一聲,“唔”。那聲音仿似最好的大提琴被風拂動般帶着回聲,說不出的醇厚悅耳,蒲草和春妮忍不住都是盯着那車門,好奇這聲音的主人是何模樣。
很快,那馬車裡就下來一個年青男子,身材傾長高挑,穿了一件冰藍色的上好絲綢縫製的長衫,領口和袖口鑲着雪白的滾邊,繡了簡單雅緻的竹葉花紋,與插在他頭上的羊脂玉髮簪,在陽光的照耀下交相輝映,襯得他那劍眉、星目、高鼻、薄脣,更顯俊朗非凡,仿似雕刻聖手,巧奪天工的作品一般,特別是那一雙眸子,深邃又幽靜,讓人一見不能到底,再見已是沉淪…
春妮驚歎的微張着嘴巴,心裡直嘆今日進城真是沒有白來,居然有幸見到這般俊美的男子,待得回去同幾個交好的小媳婦兒說起,她們定然會羨慕的吵鬧不已,這般想着她的臉居然就紅了起來,正是自覺失禮想要收回目光,卻又捨不得,於是就想扯着蒲草離開。
卻不想她這一伸手卻撲了個空,扭頭看去蒲草居然已經奔着那貴公子跑過去了,春妮大驚,連忙追了上去…
前世帥哥美女見多了,蒲草免疫力自然要比春妮高的多,況且她心裡最惦記的是找人投資蓋溫室。要知道,一家人發家致富吃飽穿暖的希望,可都在這一遭了,帥哥再養眼也沒有活下去重要啊。
所以,她一瞧得那院子裡迎出來的人,就是剛纔拒絕她的那些掌櫃之一,而此時這老掌櫃待這男子打躬作揖很是恭敬,不必猜,這男子就是酒樓東家一類的人物。
她當機立斷就趕了過去,大聲說道,“這位公子請留步,小婦人有話要說!”
那公子正輕搖手裡的摺扇,含笑問着什麼,突然聽得有人高喊,就扭頭看了過來。
今晨出門前,蒲草是用心拾掇過自己的,衣裙換了乾淨的,頭髮也用水抿了又抿,儘量梳得平整,可惜趕路加上剛纔這半會兒的折騰,已是完全變了模樣。
那衣裙本就是春妮的,穿在她身上肥大許多,加上那一頭隨風造反、張牙舞爪的枯黃頭髮,遠遠看去,就好似一隻偷穿了衣服的小猴子一般,惹得那男子撲哧就笑了出來。
他身旁的小廝極有眼色,湊趣說道,“秋日天氣好,猴子都下山了。”
那公子笑罷乾咳一聲,呵斥道,“不許胡說。”可惜,他那眼角眉梢的笑意卻依舊沒有斂去。
小廝笑嘻嘻退到一旁,那老掌櫃此時也認出蒲草來了,有些懊惱的說道,“你這婦人,剛纔不是攆了你出去,怎麼又追到這裡來了?我們酒樓沒有買賣同你做,趕緊回家去吧,不要再此歪纏了。”
蒲草自然瞧得出這主僕幾人面上的輕視,心裡惱怒卻也只能忍着,順手理了理頭髮,這才勉強扯了笑臉說道,“這位掌櫃,我這裡確實有一樁好買賣。剛纔老掌櫃忙着招呼客人,不肯聽我多說也就罷了。如今,貴酒樓的東家來了,又正好閒暇,爲何就不能撥冗片刻聽上幾句。很多時候,發財的機會只在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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