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王朝失去對於全國的有效控制之後,羣雄競起,逐鹿中原,最後歸結爲曹操、劉備、孫權三大集團的鼎足而立,長期對峙。三國的決策者們根據自身的利益,展開了你死我活的鬥爭。如何趨利避害,壯大自己,削弱對方,奪取勝利,成了智囊們密切關心的問題。
可以說,三國時代韜略家們的一切行動,都是圍繞利害二字進行。“謀者,所以遠害就利也。”(《吳子兵法·圖國第一》)無利不謀,一切權謀活動,實質上都是謀取利益的活動。文韜武略,是謀求利益的重要手段。在生死存亡、成敗禍福等重大利害關係上,韜略的巨大價值便被凸現出來,嚴峻的政治、軍事、外交鬥爭轉化、上升爲韜略水準高下、韜略人才多寡、韜略藝術優劣的鬥爭。而韜略家們的一切努力,也始終不離利害問題。他們對利害問題的認識、運用以及爲利害轉化所作出的種種方案,經過握有實權的各派人物採納之後。對社會現實產生了重大的作用和深遠的影響。
在紛紜複雜的三國時代,能夠高瞻遠矚、洞若觀火、認識利害、權衡利弊,對於本集團的發展是極爲重要的。《孫子兵法》講:“不盡知用兵之害者,則不盡知用兵之利也。”(《作戰篇》)“通於……利者,知用兵矣。”(《九變篇》)
利有大小之分.害有輕重之別。三國時代的韜略家們與一般人相比,他們更多地注重於集團利益、潛在利益、長遠利益、全局利益,而後者則關心個人利益、現實利益、眼前利益、局部利益。敵對的集團爲了爭取最大的利益,避免任何損失,就加大韜略對抗的力度與強度,將力的拼搏轉化爲智的較量,因爲智的較量能最大限度地減少利益的損耗和患害的產生。正是在這種意義上,三國時代的韜略家才找到了用武之地,得到各大集團統治者的賞識和器重。這一特點,同時也使三國的形勢變得奇譎險惡,變幻莫測。
在認識利害的層面,三國韜略家們大都具備卓越的目光。
早在東漢朝廷派遣張溫統帥大軍西征時,孫堅即已發現董卓的桀傲不馴,違抗皇命,建議立即誅殺,以免養虎遺患。張溫缺乏見識,優柔寡斷,遷就董卓,不予處理。這是公元185年發生的事。結果到了公元191年,董卓早已大權在握,以張溫與袁術秘密聯合爲藉口,將張溫在鬧市中用亂棒打死。張溫不識害,故有禍患。
公元219年,魏諷陰謀襲擊鄴城,但因組織不嚴密,未充分認識到事態的困難程度,結果被同夥告密,而遭誅滅。蜀大將軍費禕遇刺,吳諸葛恪回師被殺,姜維輕動兵革,急功近利等等,均疏於防範,而防範的目的正在於防害、防禍。舉三國韜略凡衷倩外露、輕信別人、結怨樹敵、功高震主、得意忘形、自以爲是……都容易造成禍害,帶來災難,費禕遇刺之前,張嶷寫信指出問題,勸戒他加強戒備,費禕不聽,禍殃及身。諸葛恪危難關頭不聽騰胤之諫,輕敵無識,成了孫峻的刀下之鬼。姜維出征不止,譙周作《仇國論》加以譏刺諷諫。只是智囊的意見未被主事者採納,以致災難立至,身敗名裂。
相反,主事者與韜略之士的認識一致,就能趨利避害,前途光明。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行屯田以積軍糧,均是採納謀士之計,奪得了大利,取得了主動。諸葛亮勸劉備註重荊州、益州之地,爲蜀國奠下了大基。孫權防患於未然,及時平定東南暴動……都因深知其利,而受其益。
兩利相權從其重,兩害相衡趨其輕。指陳禍福,權衡利弊,往往作爲三國韜略家的重大使命。因爲這在實質是保證決策的最優效益。決策包含了三個層面的內涵,一是尋找決策機會,二是發現可行方案,三是選擇最優方案。選優是最大限度地趨利避害。韜略家們以其深邃的見解,從利害的兩極比較出發,打動決策者,使決策者根據趨利原則行動,保證決策的正確性。
公元227年,魏明帝大興土木,修建宮室。王朗以“民充兵強,戎寇賓服”爲理由,勸諫魏明帝不要在民衆貧困之際進行,以免出現內憂外患的不利局面。與魏明帝相反,吳主於公元247年修繕建業宮時,能注意到百姓疾苦,採用拆運武昌宮磚瓦木材的作法,不加重民衆負擔。視民利弊,加以決策。河內郡太守王匡起兵討伐董卓,爲了增加自己的威嚴,實施嚴刑重罰,常林以爲和是勝利的保障,不講恩德,亡將立至,何有大功,正是這種利害相較,使得王匡改弦更張,有所收斂。牽招奉命出使烏丸,以利害大義曉喻峭王,爭取他在曹操征討袁譚的戰爭中保持中立。
三國時代,韜略家們經常運用利害關係,取得對敵鬥爭的主動和勝利。他們依據利益原則,採用以利相誘韜略,使敵人落入圈套,加以打擊。孫策以卑辭重禮說動稱雄於江淮之間的廬江太守劉勳率兵攻打上繚,以上繚富庶相誘,引虎離山。劉曄識破孫策之謀,力阻劉勳。只因劉勳利慾薰心,執迷不悟,終於使孫策得逞,迫使劉勳敗奔曹操。吳將孫布、周魴前後以詐降敗魏王凌、曹休。曹操、傅於、張既、賈逵等均曾以利誘利,因利制權,取得成功、達到目的。諸葛恪採用誘之以利、懾之以害的策略,較好地處理了齊王拒遷問題……都充分體現、靈活運用孫子“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敵人不得至者,害之也。”(《孫子兵法·虛實篇》)的韌略精神。
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止,非利不動等古訓,已成爲三國時代韜略家行動的共識。吳出兵合肥,撓魏不止。滿寵擇利而動,謀拒吳兵。吳視利而動,攻晉夏口。杜預因利間鬥,分裂吳國君臣團結。王肅、王基、薛綜採取軍事行動的依據是兵以利動。利益形式的多樣性,決定了三國韜略的複雜性。對利益目標的追求,形成了三國韜略運用的廣泛性。三國集團之間,集團內部的關係經常變化,或好或壞,或戰或和,或敵或友,但制約的力量始終是利益關係、利害關係。這種情形,直如西方世界所闡述的真理:沒有永恆的敵人,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
如何以患爲利,轉禍爲福,成了衡量韜略家的水平高下的一大標誌。《孫子兵法》上指出:“智者之慮,必雜於利害。雜於利,而務可信也;雜於害,則患可解也。是故,屈諸侯者以害,役諸侯者以業,趨諸侯者以利。”(《九變篇》)這是說,明智的將帥謀士考慮問題,必同時兼顧到利益與危害兩個方面。充分考慮到有利條件,事業就可得到發展;充分考慮到有害因素,禍患就可以消除。因此,要以危害來使敵國屈服,使其不敢輕舉妄動;要以諸事來使敵國繁勞,使其不得安寧;要以利益來引誘敵國,使其奔走不息。靈活運用利害關係,積極改變利害關係,就成了三國韜略家們殫思竭慮、想方設法的攻關課題。
公元200年,曹操與袁紹對峙於官渡(今河南中牟東)。曹軍兵力相對薄弱,士卒疲憊,後方暴露,根基不穩,在袁紹大軍壓境面前,處境困難,準備退兵。苟彧等謀士在關鍵時刻,指陳禍福,力主對抗,建議出奇制勝,轉患爲利。曹操採納智囊們的見解,加強正面防守,乘隙而進,火燒烏巢屯糧,打亂袁軍陣腳,使其軍心動搖。然後曹操乘勢而動,發起全線反擊,擊敗袁軍。此外,杜襲勸阻曹操征討許攸,認爲曹操擊許攸是“豺狼當路而狐狸是先”,本末倒置,“千鈞之弩不爲鼷鼠發動,萬石之鐘不以莛撞起音”(《三國志·杜襲傳》),使曹操回心轉意,採用以德報怨之策,厚撫許他,化害爲利。公元278年,北方發生水災。杜預因時制宜,因地制宜,化險爲夷,轉禍爲福。三國韜略家們的聰明才智不僅表現在對敵鬥爭,也充分表現在與天、與大自然搏鬥中。
認識利害,運用利害,逆轉利害,是三國韜略實踐的三個層次,也是三國韜略理論上的三種努力,三國時代的個人與集團、三國時代曹、劉、孫三大對抗政權的興衰盛敗,無一不與韜略實踐的三大層次息息相關,無一不與韜略理論的三大努力緊密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