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逃出生天（兩章合一）
今夜無月，黑暗之中，囚籠的門終於打開，華四老爺被兩隻大手野蠻地拖拽出來，接着，他便被扔進了已經挖好的坑裡。
可能是算準了他沒有能力爬出來，那坑挖得並不深，可即使這樣，華四老爺依然爬不起來，他的手骨斷了，用不上力氣，他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別說要從坑裡爬出來了。
冰冷的泥土從坑上面鏟落下來，落在華四老爺的臉上、身上，帶着難聞的潮溼味道，令人作嘔。
華四老爺躺在坑底，咧開嘴無聲的笑了。
他忍辱偷生了二十多年，以爲總有一天能夠守得雲開見月明，可是他錯了，他還沒有出手便敗了，一敗塗地！
泥土的味道越來越濃烈，充斥在他的鼻端，他的口腔，他的五臟六腑。他漸漸透不過氣來，身上似有重物壓着他，讓他無法呼吸。
他知道他就要死了，儘管過得艱難，但是他也只有二十多歲，他從未想過死亡，他沒有想到，死亡會來得這麼快，他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會死在亂葬崗。
四周寂靜，聽不到任何聲音，那兩個衙役已經走了吧，而他也要死了。
他努力搖晃身體，想要在泥土中尋找一絲縫隙，他要呼吸，他想活，他不想死。
忽然，有什麼東西進入他的鼻腔，不是泥土，是清新的空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聲音，呼哧呼哧，是喘息的聲音，聲音粗重，卻不像是人的，而是像某種野獸。
老劉充耳不聞，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面，門子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呸了一聲：“你個懶蛋，還想着去給隆安王府送菜啊，你也真敢想，那畢竟是王府，不會隨隨便便吃外頭的東西。”
牛車沒有先去菜市街，而是先來了棗樹衚衕，老劉說這是規矩，大戶人家的菜要第一個送，人家要撿着好菜挑，要等人家挑完了，再把挑剩下的送到菜市街，賣給那些菜販子。
華四老爺連連稱是，他對這些沒有興趣，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能否活下來，就看到了棗樹衚衕後，能不能瞞過華家的耳目了。
華四老爺鬆了口氣，好在他攔下的是送菜的，而不是那些外地進京的生意人，這些送菜的每天早上都會進城，晚上趕在關城門之前出城，守城門的旗手衛一般不會細查他們的牛車。
閨女睡了，那麼她就替閨女等吧。
那人抱住它的腦袋，拍拍它，掏出一塊肉乾餵給它，野狗滿足地發出嗚嗚的聲音，原本夾着的尾巴搖得呼呼作響。
沒等那人發出聲音，華四老爺便硬生生擠出進去。
錢家三兄弟就是三個刺兒頭，刺兒頭的好處就是不站隊，誰的帳也不買，所以這是往他家送菜的，反而更加安全。
“已經起來了，正往官道上走呢。”
“滾，我不回去，我就要看着你。”昭陽長公主咬牙切齒。
“說來也巧，我要去的地方就在棗樹衚衕附近，你就把我放在那兒吧，今天真是謝謝了，我出門遇到賊人，若不是老兄你，我怕是現在還在路上走着呢，改天你再來京城，我一定請你好好喝幾杯。”華四老爺陪着笑說道，他雖是庶子，可也從來沒有和這些送菜的鄉下人打過交道，這還是頭一回。
這是亂葬崗，他沒有死，他被那隻野狗從泥土裡刨出來了。
門子不悅：“你這送菜的可真懶，往常那位都是自己往下搬菜，就你還要讓我們府裡自己搬，明天你還是別來了。”
趕車的說道：“今天就兩個地方，一個是菜市街，還有一個是棗樹衚衕。”
這個認知令華四老爺激動無比，他使出吃奶的力氣努力掙扎、掙扎。
“娘啊，要不您睡一會兒，您在這裡，除了小艾，這屋沒人敢進來。”華靜瑤也很無奈，她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公主娘會殺將過來。
因此，聽說這菜是送到錢二老爺府上，華四老爺懸着的心便放下來了。
忽然，華四老爺想起了一件事，就在剛剛，他好像喊了一聲。
“行啦，你們城裡人就是會說，這也不算個事啊，拉菜是拉，拉個人也是拉，沒啥，不用客氣，我姓劉，改天在京城再遇上了，你再請我不遲。”送菜的是個爽快人，否則也不會讓華四老爺上車。
野狗沒有回來，他還沒有死。
不遠處，老劉抱着胳膊，靠在牛車上向這邊張望。
對了，沈逍當時好像也說過，那啞藥只能讓他在短期內失聲，卻不能讓他永遠變成啞巴，所以那藥現在失效了！
他的上半身已經被野狗刨出來了，而他的雙腿本就沒有受傷，發現自己能夠重新開口說話之後，華四老爺如同打了雞血一般，他沒費太大的力氣，便站了起來！
華靜瑤坐在書鋪裡間的大炕上，伸着她的那隻受傷的腳，在她對面，還坐着一個人，正強打着精神瞪着她。
原來是錢二老爺府上。
老天有眼，讓他竟然在這個危機關頭好過來了。
那兩個衙役臨走的時候沒有把泥土壓實，上面的土是鬆的！
他明明已經被沈逍毒啞了，這幾天他試過無數次，他的嗓子裡發不出任何聲音。
昭陽長公主鼻頭髮酸，恨不能把閨女抱在懷裡好好親親，又怕打擾閨女睡覺，只好嘆了口氣，拉了被子給她蓋上。
錢家祖上出過狀元，娶過郡主，和秦家是姻親，和皇室也是姻親，到了這一代，錢家三兄弟除了因殘致仕的錢二老爺以外，餘下兩位都是三品大員，這樣的人家要學問有學問，要背景有背景，要風骨有風骨，他們想要看不起誰，那就是真的看不起，連逢場做戲都不用。
亂葬崗就在城外，這裡沒有野獸，但是卻有野狗、狐狸和黃鼬。從喘息的聲音可以判斷，這應該是野狗。
華四老爺從白菜堆裡探出腦袋，問道：“你到哪裡卸菜？”
還說不困，大半夜苦苦撐着，其實早就困壞了。
閨女剛纔說要等消息，昭陽長公主不知道她要等的是什麼消息，但是她知道，那是閨女期待的消息。
亂葬崗上有很多野狗，它們不怕人，白天也會出沒，夜裡更是它們活躍的時候。
“娘啊，您不回去，也不睡覺，會有黑眼圈的，還會長皺紋，改天您帶我出去應酬，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是隔輩人呢，是吧，姥姥？”
那隻野狗還在奔跑，忽然前面閃出一個人影，野狗一頭撞進那人懷裡。
終於，他終於跑到門前，正想用肩膀去撞大門，那門突然從裡面打開，一個花白頭髮的腦袋從裡面探出來，正撞到華四老爺身上。
昭陽長公主打個哈欠，伸出纖纖玉指揉揉太陽穴，重又坐在燈下。
“啊——”一聲尖叫從他的口腔中響起，幾隻夜鳥聞聲驚起，拍着翅膀在空中盤桓。
沒錯，不是幻覺，他真的能發出聲音了。
緊接着，有嚓嚓聲傳來，那是利爪抓刨泥土的聲音。
昭陽長公主！
華靜瑤受傷了，可卻沒回長公主府，本該是進宮的日子，臨時派人告知她扭腳了不能進宮，太后心疼不已，讓內侍送了一堆藥材過來。
四周看不到人影，連同那隻野狗也早已不知去向。
他的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黑暗，他看到了低矮的墳頭，和墳頭四周枯敗的野草。
華四老爺用生命在奔跑，他感覺雙腿似有千鈞重，太慢了，他跑得太慢了！
其實在這件事之前，華家和錢家也沒有來往。華家是武將出身，爲了掩蓋夷人血統，認了魏晉名士華嶠做祖宗，此事別人聽到之後笑一笑也就罷了，可是在錢家人看來，華家就是腳底泥一般的存在。
華四老爺蓬勃燃燒的生命之火熄滅了，即使他能從泥土裡鑽出來，還是要落入野狗之口。
“就他那樣子，中午也走不到，你們幫幫他。”
“棗樹衚衕？你給棗樹衚衕送菜，哪一家？”華四老爺微微吃驚，這也太巧了，不過說巧倒也不巧，清遠伯府每天早上都有送菜的登門，這些都是提前訂下的。
姥姥是民間的叫法，就連京城裡的尋常人家也鮮有這樣叫的。昭陽長公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她終於明白這聲“姥姥”是什麼意思時，她順手抓起一隻迎枕朝華靜瑤砸過去。
“啊，啊，啊——”
華四老爺的心沉了下去，他很害怕，他想喊，明知道這裡沒有人，可是他還是本能地想要呼救。
身上忽然一鬆，他感覺到皮膚暴露在空氣裡了，他還沒有睜開眼睛，一隻溼漉漉的狗鼻子便湊了過來，熱氣噴在他的臉上，他甚至聽到堅銳的利齒磨擦的聲音。
昭陽長公主鬆了口氣，她輕輕撫摸着閨女潔白光滑的面頰，閨女砸砸嘴，哼哼兩聲，卻沒有睜開眼睛。
華靜瑤撫額，沒人逼着您睡這些，平時我也不在這裡睡啊。
“娘啊，您還是回去吧，我這裡廟小住不下您這尊大佛。”
昭陽長公主初時沒有在意，見寶貝閨女半天沒有坐起來時，她心裡咯登一聲，反正屋裡也沒有別人，昭陽長公主顧不上儀態，手腳並用爬了過來，第一個動作就是伸手去探閨女的鼻息，鼻息正常，而且還很均勻。
野狗嚇得一個激凌，尾巴耷拉下來，一溜煙地跑了。
這駕牛車顯然每天都會進城出城，也守城門的旗手衛早就混熟了，進城門的時候，趕車的還問：“軍爺，家裡缺菜不，俺給您留幾顆，出城的時候給您放下。”
那道門就在前面，咫尺天涯，卻隔着生死。
“怎樣了？”
“錢府，老主顧了。”趕車的大聲說道，顯然非常得意，不是哪個送菜的都能直接把菜送進大戶人家的，當然值得顯擺。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華靜瑤依然沒有回來，昭陽長公主半夜睡不着覺，只帶了四名侍衛，輕裝簡騎找到了書鋪裡。
前面不遠便是隆安王府的後門了，只差一點點，他就能夠得救了！
直到那野狗跑得沒影了，華四老爺才從剛纔的恐懼中緩和下來。
旗手衛笑道：“不缺，家裡早就貯下了。”
進了城，又走了一會兒，趕車的問道：“喂，車上那位，你到哪兒啊，我這車可快到地方了。”
那隻野狗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嚇了一跳，哎喲，咋這人還會叫呢，不是說好了是死人嗎？
牛車停在了錢府後門，老劉去敲門，華四老爺從菜堆裡出來，連滾帶爬下了牛車，隔着裝滿菜的牛車，老劉看不到他，趁着老劉和門子說話，華四老爺飛奔而去。
天剛矇矇亮，一輛送菜的牛車上，華四老爺坐在一堆白菜中間，大口地喘着粗氣，他跑了一路，好不容易纔攔下這駕牛車，說了一籮筐的好話，趕車的才答應拉他一程。
雖然同住棗樹衚衕，清遠伯府和錢二老爺，不對，是和錢家三兄弟全都不對付，當初因爲蔡碧蓮的事，蔡家人來棗樹衚衕鬧事，打擾到錢二老爺錢不怒，令錢大老爺錢不嗔很生氣，以至於錢三老爺錢不爭跑到朝堂上狠狠參了華大老爺一本。細說起來，清遠伯府被降爵，也有錢家的功勞。
眼看快到城門了，華四老爺用腦袋拱了拱，幾顆大白菜滾到他的頭頂，他把身體縮到最小，讓自己被白菜埋了起來。
華靜瑤應聲倒下，四仰八叉倒在炕上。
昭陽長公主看看身下的炕褥，又看看旁邊堆着的被子，再看看靠着的迎枕，一臉嫌棄：“你這裡用的都是些什麼破玩意，府裡沒有被褥嗎？你這都是從哪裡找來的，你讓我就睡這個？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我白疼你了。”
野狗是來吃他的吧，啃咬他的皮肉，把他四分五裂。
她倒要看看，她的寶貝閨女受傷也不回家，在外面做什麼。
“不吃外頭的菜，那他們吃啥菜，總不能連大白菜也吃御賜的吧。”老劉來了興趣。
“你懂個啥，人家莊子上有菜，自己種的，每隔兩天就會從城外的莊子里拉菜過來，那菜我看了，水靈靈的，比你這菜好多了，你看你的菜，這哪是白菜，全都是爛菜梆子。”門子很不屑，他雖然只是門子，並不是府裡的採買管事，可是他隨了他家的主子，有一顆不屈不撓的心。
“切，嫌我的菜不好，我還不送了呢，走人！”
老劉話音未落，便跳上牛車，用手裡的小樹枝敲敲老牛的屁股，老牛低叫一聲，扭着屁股向前走去。
門子眨眨眼睛，這是怎麼回事？這就走了？這送菜的咋比他家錢二老爺的脾氣還要大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