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連日陰雨剛停,一個重磅消息便在市井間傳開。
萬寶樓與百寶齋兩位東家,籌集白銀七萬兩捐贈給官府,由永安公主代爲監督,購買糧油衣物撫卹受災百姓。
一時間上到文人士子下到窮苦百姓,皆讚頌蘇軾蘇公子爲一代賢人,趙天洛甚至要去面聖,爲萬寶樓求一塊御筆題字的招牌,這自然是被婉拒了,大有做好事不圖虛名的意思。
之所以有百寶齋,是因爲沈大小姐這沒臉沒皮的把銀子送去王府時,偷偷摸摸自個添了一萬兩,把自家招牌帶上了。
不過好歹是做好事,曹華也沒計較。
名氣這麼大,自然有無數達官顯貴登門拜訪,他自始至終都沒露過面,爲了掩護身份,也只得以備戰來年春闈爲由不見客,有永安公主做擋箭牌,倒也沒人死纏爛打。
花了錢自然要看效果,七月十三這天,他坐上了馬車以巡視爲由前往衛州門外查看情況,若是有人敢吃他的回扣,正好也能殺幾個貪官洗白。
衛州門在汴京西北角,距離還是有點遠。
難得的大晴天,他也有出門透氣的意思,便把三個丫鬟都帶上了。
寒兒充當車伕駕車,腰懸佩劍眼神凌厲像個圖謀不軌的俠女。李百仁扛着九環刀,後面跟着十餘個狗腿,人數不多但皆是黑羽衛中精英。
馬車裡挺熱鬧,玉堂少有的出次‘遠門’,一直趴在車窗上打量,經過大梁門時還嘰嘰喳喳說道:“公子,我以前在城外住着,後來被爹爹送進城,還來過這個地方。”
窮苦人家把女兒賣入富貴之家做丫鬟很常見,若是主家不錯還算是個好歸宿。玉堂和綠珠出身都差不多,被寒兒買回來時年紀還小,起初也確實擔驚受怕了好久,現在已經習慣,小時候的事情記不清,每個月也託人寄些碎銀子回去,想念卻是談不上。
曹華坐在馬車裡看着兩個小丫頭:“綠珠,你咋和個悶葫蘆一樣,看看玉堂多活潑,我又不吃人。”
綠珠規規矩矩坐在馬車一側,手都不知道往那裡放,聽見這話更是拘謹,低頭小聲道:“公子不吃人,我知道的。”
外面的寒兒頗爲無奈:“公子,綠珠一直就是這模樣,三棍之打不出一個....一句話來。”
差點說錯話,寒兒臉色緊張,生怕公子聽出了什麼。
曹華起身來到車沿坐下,寒兒連忙挺直腰桿,正襟危坐不敢有絲毫怠慢。
街上也是如此,本是人來人往,不過看到黑羽衛的隊伍後便退避三舍。
好久沒處理公務,曹華想了想:“寒兒,衙門最近有啥消息沒?”
寒兒略微思索,持着馬鞭認真回答:“嗯...最近京城沒有歹人作亂,倒是外面有些動靜,梁山那邊聽說出了岔子,幾名寨主被殺。江湖上說是公子所爲,當地探子懷疑是自相殘殺,不過並沒有打探到具體消息。”
江湖上給他潑髒水的不在少數,曹華也沒當回事,只是挑了挑眉:“死的是那位好漢?”
“好漢..”
寒兒眨了眨眼睛,偏頭望了公子一眼,顯然覺得稱呼梁山逆賊爲‘好漢’不恰當。
“秉公子,矮腳虎王英被分屍,頭顱不知所蹤,錦毛虎燕順被剃成光頭倒是沒死,聽說青眼虎李雲也被打了一頓,差點被打瞎了眼...”
曹華臉色古怪:“怎麼全是老虎,武松乾的?”
寒兒也是莫名其妙:“皆是綠林上有名的悍匪,武松是周侗記名弟子,論身手倒是有可能,但武松同樣是梁山逆賊,若如公子所言,那真可能是自相殘殺。”
曹華思索片刻沒理清楚頭緒,便沒放在心上:“管他的,反正和我沒關係,注意去梁山的各條要道,若是發現林沖的蹤跡及時攔下來。”
“諾。”寒兒認真點頭。
中午時分,便抵達了衛州門外。
此時城牆下數個粥棚已經撐開,百口大鍋熱氣騰騰,棚子上還掛有各家的旗號,鄉紳、商會、官家的皆有,偶爾也有官員或家中當家作主的出來露個面盛幾碗粥,然後便是互相客套寒暄。
無論是不是場面功夫,事情至少做了,曹華看在眼裡沒覺得不對,非要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讓別人做好事不留名纔是有問題。
城外曠野上,聞訊而來的幾千流民齊聚,在差役的呵斥下整齊排隊,衣衫佝僂面黃肌瘦,還有半大的孩子光着身子蹲在地上茫然等待,渾身泥垢和剛從水田裡出來一樣。
七月份倒是不冷,不過周圍人太多,小孩也不敢吵鬧,只是抓住大人的衣角等待。也有些許小孩後衣襟插着茅草,每有貴人經過大人便出聲詢問。
玉堂看了一會兒,突然呵呵傻笑:“公子,我以前也這麼這樣站着,當時特別希望被漂亮小姐買走,後來寒兒姐過來,我還高興了好久,只可惜...”
後面沒敢說,因爲寒兒輕輕咳嗽了一聲。
曹華對此唯有搖頭苦笑,窮人家買兒女肯定沒法接受,但世道便是如此,好在是京城附近遭了難還有人救濟,苦日子總能熬過去。
馬車在粥鋪前面經過,沒掛牌子但黑羽衛的裝束很醒目,連鄉野村漢看到提着九環大刀的李百仁都知道避讓,掛着‘萬寶樓、百寶齋’旗號的粥棚在最中間,還放了好多衣物供流民領取,因爲已經初秋直接發的棉襖,免得入冬之後沒衣服穿凍死。
擡眼瞧去,宋長秋手底下的幾個潑皮前後忙碌,嘴上依舊改不了罵罵咧咧的性子,不過做事倒是不敢怠慢。此時盛粥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穿金戴玉十分貴氣,長着鷹鉤鼻,是沈家的家主沈凌山,這種積陰德的好事情,商賈之家自然是追捧,日後見了達官顯貴也能有個談資。
旁邊發放衣物的是陳靖柳,不過喬裝打扮了一番,用花布抱着頭做婦人裝扮,笑眯眯的倒是很開心,手底下的潑皮都認識陳靖柳,不用授意也知道護在左右,以免失心瘋的賊漢子驚擾到這位體恤百姓的姑奶奶。
馬車經過,陳靖柳擡頭看了他一眼,不敢又太多動作,只是眨了眨眼睛。
曹華眼睛微眯,回味着上次的短暫旖旎,不由賊心大動,擡手比劃了一下,又在她身上某個部位瞄了一眼,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陳靖柳頓時沒了好臉色,偏過頭去不做搭理,大有‘銀子到手你奈我何’的意思。
拿男人的錢做善事,果然是沒有半點心疼。
衆目睽睽總不能上去教訓一頓,曹華只得眼神威脅,然後沿着粥棚一路往前。
王家與李家也設了施粥的棚,不過兩位公子沒有到場,只是家中長輩在這裡坐鎮。本來準備就此掉頭找個機會去陳姑娘那兒揩油,卻在粥棚的最外側發現了一個臨時搭建的棚子,許多着書生衣衫的人聚在裡面。
他見狀倒是莫名其妙,略一打量才發現這幫吃飽了撐着的才子,竟然在諸多難民旁邊醞釀詩詞。
“玉堂,把劍給我。”
“好噠。”
玉堂連忙在馬車上翻找,把天子御賜的雪白寶劍拿了出來。
寒兒頓時來了興致,提劍一馬當先:“公子,你在此等候便是,這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我忍他們很久了。”
曹華把劍懸在腰上:“不用,你們就在這兒等着,我過去裝個逼..呸,露個面就走。”
寒兒和十餘號黑羽衛頓時無精打采,這些天被公子暴打,好不容易遇到軟柿子可以在公子面前表現,看來是沒機會了。
此時搭建好的棚子中,外圍有官府差役守護。裡面諸多文人齊聚,嶽進餘、範成林都在,自然也少不了尉遲虎。
正中就坐的是永安公主,正認真聆聽李師師的琴曲。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聲如夜鶯,動人心絃。
周邦彥摺扇輕拍手掌,不時輕輕點頭,眼中讚許不加掩飾。
一曲終。
趙天洛微微頷首:“師師姑娘這首曲子,和蘇軾的詞配的天衣無縫,辛苦啦。”
李師師連忙欠身:“公主過獎,沒有告知便自作主張譜曲,還望公主莫要怪罪。”
“無妨。”趙天洛舉止隨和:“蘇公子若在這裡,也會喜歡的。”
諸多才子也是讚譽之聲不絕。
尉遲大官人正愁插不上話,轉眼一瞧,發現外面走過來一個熟悉的身影,立馬就來了氣勢。
“在尉遲某看來,蘇軾的詞也不過如此,想我曹八斗曹公...”
這就是故意在挑事。
果不其然,話沒說完趙天洛便勃然大怒:“尉遲虎,你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