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茶杯落在客廳地面摔的粉碎,丫鬟站在左右,垂首屏息噤若寒蟬。
康王封地在江南,不過作爲天子親弟弟,在東京的王府還留着,永安公主進京自然是住在這裡,伺候的丫鬟都是太后從宮裡派遣過來的宮女,可見其受寵之深。
堂外下着大雨,白天沒有點燃燭火,致使大廳內有些昏暗,加上主子面若寒霜,氣氛也有些壓抑。
“曹華實在太放肆,堂堂三品大員的嫡子,說殺就殺,事後就給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做解釋,真是..真是...”
主位上,趙天洛身着宮裙,臉色怒意不加掩飾。
鄆王趙楷坐在一側,對此早已經司空見慣。
鄆王府與康王府兩隔壁,他又是永安公主的表兄,這陪玩的事情自然落在他頭上。表妹入京也幾個月,趙楷對她的性子也瞭解的差不多,作爲藩王長女一身傲氣在所難免,心直口快又喜歡較真,嫁給曹太歲確實強人所難。
但婚是祖母賜的,他這小皇子又能如何,只能繼續安慰:“曹華又不是第一次幹這事,已經很剋制,上次殺高衙內連解釋都沒有,直接把頭扔在高太尉轎子前面,高太尉又能怎麼樣?還不是跑去父皇跟前哭鬧,換來曹華罰酒三杯不了了之。”
這哪兒是安慰,完全就是挑事。
趙天洛聽到此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把剛端上來的新茶又摔在了地上:“曹賊如此放肆,聖上爲何不治罪與他?林封陽我在詩會上見過幾次,彬彬有禮也有才氣,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還找這種荒唐藉口...”
小王爺靠在椅子上,拿着木盒小心翼翼打開一條小縫,望裡面瞄了一眼後,便滿眼失望的把盒子扔到旁邊重新拿起一個新的,嘴上隨意道:“早都和你說了,曹華殺人如麻是真,但很有原則,做每一件事都有理由有目的,不會莫名其妙殺一個無關閒人。上次殺高衙內我問過,皇兄說是因爲高太尉調禁軍充當力夫修私宅讓父皇不滿,這次殺林封陽,或許是蔡相也做錯了事情,你我肯定是猜不透。”
趙天洛自是接觸不到這些朝廷最深處的勾心鬥角,聞言沉默稍許,還是氣悶:“一條人命說殺就殺,他若是想替聖上震懾羣臣,爲何不殺那些罪有應得的人?”
至於罪有應得的人是誰,哪怕身爲藩王長女,也得謹言慎行不敢明說。
趙楷拿着盒子仔細打量,搖頭頗爲無奈:“說好聽點是‘刑不上士大夫’,難聽點就是‘柿子挑軟的捏’,這種事爲兄又說不上話,你得去問曹華。”
趙天洛咬了咬牙,起身就往門外走去:“備車!”
“公主不可!”
伺候的教習嬤嬤立刻着急了,跪在大門外阻攔:“公主婚期在即,那有親自去武安侯府的道理...”
趙楷見這個表妹真要去當面對峙,只得先停下手中活計,擡頭勸慰道:“去了也沒用,曹華已經定了罪,你若能挑出毛病還要典魁司做甚?”
典魁司殺人的流程,一般都是‘略施手段’讓犯人認罪,然後犯人出了‘意外’證據確鑿死無對證,尋常人還真翻不了案,敢挑刺的還會被典魁司這羣閻王盯上,也沒這個膽子。
趙天洛在大廳裡來回渡步,咽不下這口惡氣卻又別無他法,一想到中秋便要委身與這個奸賊,便覺得如鯁在喉渾身不自在。
沉默稍許,卻也只能坐了回去。
小王爺趙楷依舊在忙活,左邊的桌子上堆了一大堆木盒,嶄新的簪子隨意丟在地上,看模樣估計有四十多隻。右邊桌子則整齊堆放着未開封的木盒,身後還有兩個跟班探頭緊張觀看,嘴裡小聲嘀咕:
“花..花..花..唉!”
趙楷滿眼氣惱,又把盒子丟到一邊,拿起了另一個。
開封的簪盒裡面,銀簪最多,鑲玉的次之,雀尾簪極少,僅有的兩隻被單獨放在一邊,至於傳聞中的‘花尾簪’,到現在也沒開出來。
趙天洛看了半天,也不知皇兄又在搞什麼名堂,心煩意亂之下便也跑到跟前,拿起簪子打量。
簪子出自萬寶樓,但做工尋常與丫鬟佩戴的款式差不多,唯一的區別就是每隻簪子上都刻有一句詩。
“古人學問無遺力。”
趙天洛對詩詞一道不熱衷,但很喜歡那些有才氣有風骨的文人。上次茗樓中蘇軾送李師師一首詩在詩會上傳的是沸沸揚揚,再加上豪擲萬金的事兒,連市井百姓都知道了這位風流才子。
她雖未見過本尊,但好歹是‘自己捧起來的人’,見又出了新作,便拿起了鑲玉的簪子,果然上面還有一句“少壯工夫老始成”。
正要拿起雀尾簪查看,哪想到身份尊貴至極的皇兄,竟然少有的開口叮囑:“小心點別摔了,我忙活一早上才弄到兩隻。”
趙天洛略顯疑惑,倒也沒有詢問,只是拿起來看了一眼,雀尾簪做工明顯好了不少,上面刻着:‘紙上得來終覺淺’。
一首詩出了三句,她自然是有些好奇:“皇兄,這詩挺不錯,最後一句是什麼?”
小王爺趙楷拿着木盒,全神貫注仔細瞄着,隨口回答:“現在還沒人知道,等我找到花尾簪...”
話剛說到一半,趙楷神色猛然一變,竟是蹭的一下站起來,跑到門口藉着外面的光線仔細打量,還小聲嘀咕:
“花..花..花花花花...哎呀!”
趙楷差點跳起來,拿着盒子來回渡步,激動之下喜形於色沒有半點掩飾。
趙天洛滿眼錯愕,不明白皇兄爲何如此失態,若是讓聖上太師瞧見,定然又要訓斥不穩重。
幾個王府護衛也是喜形於色,想要上前觀摩又不敢,只能站在旁邊眼巴巴瞅着主子。
趙楷自顧自欣賞了片刻,才走到位子坐下,把四隻簪子放在一起排列好,露出了:‘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工夫老始成。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四句全詩。
趙天洛仔細看了眼,覺得此詩無論意境寓意都是上上之作,當下也將煩心事拋到一邊仔細琢磨,良久後輕輕點頭:“蘇才子的新作果然不凡,這一套簪子也頗爲別緻,既然皇兄用不上...”
下一句,自然就是讓給妹妹我。
趙楷好歹一身才氣,光前半句就聽出了意思,臉色一僵連忙擺手,把最後那隻簪子蓋好放入了袖中:“洛兒,非皇兄小氣,現在京城中估計也就我湊齊了一套,等我拿去讓幾位朋友眼饞一番再給你。”
趙天洛眨了眨眼睛:“一隻做工尋常的簪子,有什麼好眼饞的?”
堂堂皇子,朋友至少也是家財無數的王侯,就算是李師師這樣的絕代佳人也沒有眼饞一說,頂多是覺得不錯捧個場罷了,一根簪子,有什麼可眼饞的?
趙楷沒有解釋,只是擡手指向那堆沒打開的木盒:“說了你也不懂,自己試着湊一套就知道了。”
說話間,小王爺已經急不可待的差人備車,準備冒着大雨出門訪友。
趙玉洛微微蹙眉,便拿起旁邊的一摞木盒,挨個打開尋找最後那隻花尾簪。
然後...
“花..花..花...”
幾個緊張的宮女站在背後探頭觀望助陣,而永安公主,從砸茶杯變成了砸盒子。
剩下的幾十個盒子全部打開都沒找到,趙天洛氣的是花枝亂顫狠罵了幾句‘奸商’,然後太無聊坐不住,也跑出了門...
-------
雨幕瀟瀟,楊樓街霧濛濛一片。
蘇香凝站在二樓窗口,時而探頭打量街道,盼着有人登門。
丫鬟青果被官府的人帶走,也不知落了個什麼下場,這件事連沈雨都沒告訴,只說家裡糟了賊人官府正在查辦。沈雨大大咧咧倒也沒有多問,只是和沈家傳了話去衙門打個招呼好好查,這自然是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應。
“曹華...蘇軾...”
蘇香凝望着旁邊的小鋪子愣愣出神,眼中情緒百轉,卻也看不出在想着什麼,到了最後,也只是幽幽一聲輕嘆。
此時萬寶樓的門口停滿了馬車小轎,衣着貴氣的富家子弟,皆是站在小樓外三兩交談,家丁在旁邊撐着傘,有些人滿臉笑意,有些人則滿臉懊惱,還不時發出一陣驚呼恭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