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這般說辭,來賀壽太后自然高興,其實也記不住誰是誰,只是微微頷首。
衆人矚目中,萬殷走到近前,在放置禮品金冊的臺上放下禮物,掀開了遮蓋的紅布,露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木盒。
木盒能看見的五面皆雕刻有山水圖畫,正式汴京城中的幾處絕美景色,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在場的王公貴子大多都見過萬寶樓的簪盒,瞧見後都是一愣,沒想到王家也有這麼好的手藝,而且比萬寶樓簪盒上的更加華美,不由目露驚歎。
曹華臉色微沉,淡淡哼了一聲:“無恥,連盒子都不換...”
趙天洛那有心思看這些東西,被旁邊貌美少婦雲裡霧裡叮囑幾句,早已不知神遊天外到了那裡,曹華說話才讓她回神,微微蹙眉道:“曹華,你說什麼?”
“沒什麼!”曹華打量着萬殷,又看了一眼萬貴妃,沒有再說話。
衆目睽睽下,萬殷也不敢吊人胃口,認認真真打開盒子,露出一頂百鳥朝鳳的鳳冠。
金絲勾勒花紋鑲嵌明珠,用料並不多如同紗網,但金絲編織時顯然用了大功夫,近看只是華美,遠觀卻有一隻鳳凰若隱若現,工藝可謂是鬼斧神工。
太后看了這麼多壽禮,此時少有的點頭輕笑:“萬公有心,到是真比哀家頭上這頂漂亮。”
“太后謬讚!”
萬殷誠惶誠恐跪下謝恩,眼中卻沒什麼意外。拿到這頂鳳冠之後,他便知道此次萬無一失。
諸多皇子和公主見多了奇巧之物,這麼精美的卻是少見,與這頂鳳冠比起來,萬寶樓的花鳥簪、山水簪也不過如此,就佔了個新奇而已。
衆人能有這種看法是自然的,鳳冠霞帔女子成婚時可佩戴,但只是仿品,真正皇后太后用的鳳冠,必然大氣莊重一絲不苟,想要在固有格式上推陳出新又不弄巧成拙,所花費的心思可以說是嘔心瀝血。這是商品與藝術品的區別,一個有價,一個可以傳世無價,彼此天差地別。
這頂鳳冠拿出來,做首飾行當的其他家族,便沒人敢上前獻醜了。
萬殷回身坐下,幾個朋友便不動聲色的抱拳祝賀。萬殷點頭示意胸有成竹。畢竟這世上不可能存在比王家這頂還好的鳳冠。
便在衆人都以爲要換下一批人時,一道女子聲音卻忽然傳來:
“太后娘娘,洛兒近日在京中,倒是遇見了兩家鋪子,百寶齋和萬寶樓,想來各位皇兄也都聽說過,爲了給太后娘娘賀壽,他們特地聯手獻了份薄禮。”
太后點頭微笑,因爲性格相似,她一直疼愛這個孫女,特地冊封爲公主,聽聞永安公主也帶了禮物,自然是高興。
兩家鋪子的名字報出來,萬殷一愣,旋即眼中閃過一抹戲謔。
萬寶樓也是魔障了,丟了東西竟然想搭百寶齋的便車,百寶齋的水準若是能比上王李兩家,又豈會連宮門都敲不開。
諸多皇子倒是不驚奇,他們知道表妹和曹華鬥氣,刻意庇護着楊樓街的萬寶樓,如今幫忙送個禮理所當然。
只是萬寶樓的手藝他們見識過,不可能比的上剛纔那頂鳳冠。
趙天洛沒有理會衆人目光,行了一禮,抱着盒子來到臺上,打開遮蓋的紅布,露出篆刻山水畫的木盒。
“噗..”
也不知是誰偷偷笑了一聲。
太后也是微微眯眼,顯然沒想到賀壽的時候,還能有人將盒子弄成一模一樣。
不過細看起來,雖然造型大同小異,盒子上的畫面卻截然不同,直接將整條楊樓街連環鋪在了盒子四周,銜接之處頗爲精妙,刀功同樣的出神入化。
不過已經看過一次,這也不過是換個方式而已,諸人都沒有太出奇。
趙天洛把盒子打開,金光顯現,露出的同樣是一頂鳳冠,百鳥朝鳳的造型,同樣細密鏤空如薄紗,遠觀過去卻是鳳舞九天的畫面,還能看到幾朵祥雲。
“疑?”
這次,不少奇怪的聲音傳來,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出兩頂鳳冠大同小異,連構思都一模一樣,要麼是模仿,要麼是出自一人之手。
萬殷和上方的萬貴妃皆是蹙眉,似乎沒想到又能冒出一模一樣的兩頂鳳冠。
坐在大殿中的曹華,倒是無奈的揉了揉眉頭。說是最高水平便是最高水平,他誰都可以超越,但在沒有電器設備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超越自己,那可是他兩個月嘔心瀝血設計出來的東西,那有那麼容易超越的。
太后看着鳳冠,倒是頗爲有趣:“洛兒,莫非你的那位朋友,和萬公的朋友是一家人?”
顯然,連太后都看出是出自一人之手。
趙天洛微微蹙眉,她對珠寶一行不瞭解,只是說道:“並非一家人,鳳冠都是大同小異,不過我覺得...萬寶樓的這頂要好看些。”
太后雖然喜歡這個孫女,但也不好太過偏袒直接說親家送的東西不好。
太后長年身具高位,應付這種情況遊刃有餘,直接讓宮女把兩頂鳳冠都盛放出來,讓在場這麼多皇室宗親觀摩對比。
親王皇子沒有一個不識貨的,都是好奇的打量,左右對比,只是看了許久,也覺得兩頂鳳冠都接近無瑕全是優點,根本不好挑出缺點說另一個不行。
這種情況極爲少見,太后見後輩們竊竊私語許久也沒個結果,便想說一句都不錯,免得讓送禮的後輩寒心。
便在此時,武安侯曹華站了出來,走到兩頂鳳冠之前蹙眉仔細觀摩。
他這身份特殊,不是趙家人又不是外戚,偏偏又名聲極大,只要有啥動作基本上都能吸引目光。
太后勾起嘴角,倒是頗有興趣:“曹華,常聽聞你‘目如鷹隼洞若觀火’,世上沒有東西可以逃過你那雙漂亮眼睛,可是看出了彼此優劣。”
曹華連忙見禮,在鳳冠之間來回打量許久,像模像樣的蹙眉沉思,然後劍眉微皺,指着其中一頂獻上來的頂鳳冠:
“這一頂鳳冠,是摔過的。”
“嗯?”
皇子王公聞言都是皺眉,他們並沒有看出來有損壞的痕跡,這曹賊莫不是在玩‘指鹿爲馬’的把戲,硬把好的說成壞的?
可指鹿爲馬也該指萬寶樓啊,你指萬家算怎麼回事?
難不成指錯了?
果不其然,曹賊指着萬家獻上來的鳳冠,就開始借題發揮:“萬寶樓我知道,那個蘇掌櫃仗着有幾分名氣,便污衊我爲曹奸...”
還真是指錯了!
“曹華!”
見曹華忽然開始數落起萬寶樓,趙天洛氣不打一處來,她本來還以爲曹華終於肯說句人話,沒想到還真是亂指。
萬殷和上方的萬貴妃虛驚一場,搞了半天是友軍,估計兩頂鳳冠長的確實太像,搞錯了。
在場的人反應過來,想笑又不敢笑,只是低着頭默然不語,連太子都憋不住,偏過頭裝作賞景。
趙天洛氣的渾身直顫,沒想到這個奸賊隱忍許久,今天竟然專門跑過來連她的臉一起打,她冷眼道:“曹華,你既然說萬伯父的鳳冠摔過,可有證據?太后娘娘在,你若是信口雌黃,可休要怪我不講情面。”
曹華手還指着萬家的鳳冠,面沉如水,半天沒說話。
衆多‘苦曹賊久矣’的小宗親只覺得解氣。
有本事你現在換個方向指?
當着太后的面話說出口,就不信你還能隻手遮天。
太后與天子趙詰一樣,很信任曹華與薛九全,聞言微笑:“曹華,你的眼力哀家知曉,讓宮裡巧匠過來一看便知。”
這是要驗貨了!
萬殷不免擔憂,這一不小心搞了個烏龍讓曹太歲顏面盡失,回去怕是要登門拜訪賠罪。
萬貴妃也是尋思着開脫之語,免得這位深受天子信賴的寵臣下不來臺。
在場所有人的心情倒是好了起來,都在眼神古怪的等着看笑話。
不久後,兩個工匠過來仔細檢查,太后並沒有事先告知是誰家的,只是讓他們看看是否有摔過的痕跡。
就在衆人目光集中在鳳冠上時,曹華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的弧度。
鳳冠肯定是摔過的。
準確來說是被謝怡君那敗家娘們摔過的,他嘔心瀝血折騰兩個月掏幹了家底纔打造好,只是出個門就被謝怡君拿去偷偷戴,戴也就罷了,被他發現還直接摔進了櫃子。
憑藉謝怡君差點把他大腿掐斷的手勁,直接把鳳冠摔扁了。
他心都在滴血!
摔了便是摔了,他可以修繕如初不假,但金器這東西就如同摺紙,有了痕跡修繕的再好也有瑕疵,哪怕尋常人拿放大鏡都看不出來,專業人士仔細檢查總能發現些許抹不掉的摺痕。
曹華有行規,手上從不出殘次品砸招牌,翻修貨便是翻修貨,哪怕虧了再多也不會以次充好,藝術品多了一點瑕疵,便如丹青聖手多描了一筆,對他來說一文不值。他要用自己最高的水準來打響招牌,便只能從頭再來又熬了近兩個月重新做了一個。
不過花了這麼多心血,就這麼摔了他作爲商人自然心疼。
謝怡君明顯沒錢,更不可能肉償。
他只能想個辦法折算成銀子,反正他也挺想知道王家會拿出什麼樣的東西,與其自個瞎猜,還不如讓競爭對手直接用自己的產品。
於是,就有了今天的場景。
“稟太后,這頂鳳冠確實有瑕疵,內測金線有一道摺痕,似是重新修繕過。”
這是曹華怕他們看不出來,刻意留下的明顯痕跡。
大殿中一片譁然,全都錯愕的望向萬殷,工匠手指的鳳冠,還真是萬家的那頂。
萬殷聞言臉色煞白,給太后賀壽送上去一模一樣的東西也罷,他這還是個殘次品,這不明擺的證明東西是從萬寶樓那裡得來的廢料。
這..這如何是好!
曹華同樣滿眼‘錯愕’,冷着臉看向工匠,小聲提醒:“你看清楚,若是有半點虛言...”
這是在恐嚇了,識圖彌補‘不小心’弄巧成拙的事實,挽救萬家即將面臨的橫禍。
京都太歲一開口,工匠臉色煞白,知道自己指錯了東西。
可您方纔也沒給我使眼色啊?當着太后的面,我那裡敢改口!
趙天洛站在旁邊,氣的恨不得把劍搶過來劈死這奸賊,咬牙切齒道:“曹華,你給我閉嘴。”
“哼!”
曹華‘不甘’的看了工匠一眼,對萬貴妃投去一個‘尷尬而又自責’的眼神。
萬貴妃臉色鐵青,卻也只能迴應安撫,畢竟這次錯不在曹華,若非萬家的東西確實有問題,哪裡會丟這麼大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