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黑。
陳靖柳洗完澡後,坐在老杏樹下的石桌旁,靠着躺椅仔細琢磨着一本詩集。
詩集是手抄本,表面封皮寫的《八斗先生集》,裡面了,則是從二月份的‘天街小雨潤如酥..’開始,到最近山上聽到的那些。
半年多下來,已經收集了四十多首,有《水調歌頭》《過惶恐灘》這種千古絕篇,也有《玉樹栽後庭》這種看不懂的打油詩,林林總總全部收錄在了裡面,尤其近期暴增了不少,讓她每天都得仔細回味,才能領略詩句中的波瀾壯闊。
她目前的想法,是收錄夠一百首詩詞,然後等曹賊洗乾淨污名可以真面目示人的時候,把詩集刊印成冊傳遍天下。
當然,也有點小私心,那就是在後面加一句‘御史陳清秋之女陳靖柳收錄’。
她是女子沒有李清照那樣才華橫溢,便很難在青史上留名。這本詩集必然名垂千古,搭順風車想來曹賊也不會介意。
把詩集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
一片樹葉從杏樹落下,掉在了書頁上,正巧蓋住了‘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啪—
詩集合上,陳靖柳輕輕‘哼’了一聲,也不知在得瑟個什麼。
起身把詩集放在了閨房的枕頭底下,出來在小院轉了一圈兒。
時辰尚早,覺得曹賊應該不會這麼早過來欺負人,可以去萬寶樓看看。
她不能爲官便幫不到曹華,也只能學着管理萬寶樓的產業,幫忙盡點力。
不過曹華有句話說的對:“商場如官場,駕馭住手底下的人便成功了第一步。”
反正就是管幾十號人,陳靖柳遊刃有餘,就是虧了銀子比較麻煩。
曹賊這廝認錢不認人,只要提到銀子便非得讓她賠,她自然是賠不起,結果就只能肉償了。
以前只是動手動嘴,今後怕是...
陳靖柳想到什麼,臉兒微紅難掩羞惱,小聲嘀咕:“幫你做事,做不好還欺負人,真是不講理...”
正準備打開院門,卻忽然聽到巷子裡傳來密集的腳步聲:
“嬤嬤,就是這件院子...”
“果然是沒什麼身份的狐媚子,也敢冒犯公主...”
“曹駙馬也真是不識擡舉,康王把公主許配給他,他竟然還...”
聲音迅速接近。
陳靖柳臉色剎那間雪白,連退了好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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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裡。
胡蘭穿着康王賜的華美羅裙,緩步走在青蓮巷中,面色微凝。
後面的是以前康王府的老人,年輕時都伺候過康王,現在跟着來到汴京,成了各個院子的管事。
胡蘭從幼年便伺候王爺讀書起居,之後又伺候公主,康王妃體弱,說公主吃她的奶長大也無不可。其在王府中地位極高,在江南那怕尋常小官吏見了,也得尊稱一聲胡夫人。
跟隨公主來到親王皇子遍地走的東京,自然不敢把姿態放的太高,可也不是尋常人能輕易冒犯。康王府三個大管事,齊彥爲人最活絡才被康王派來東京,如今不過是拿了底下人五十兩銀子,還不夠府上一天的花銷,而且也不是私拿賬房的銀子,便被打的一個月下不了牀,胡蘭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走在旁邊的中年丫鬟,從小便跟着胡蘭,此時也滿肚子火氣:“要我看啦,曹駙馬是想給公主一個下馬威,告訴公主武安侯府誰當家作主。”
胡蘭淡淡哼了一聲:“曹駙馬一個宦官義子,靠取媚聖上才得了個不能世襲罔替的侯爺身份,與咱們王爺雲泥之別,還真當自己是王侯可以和公主平等相稱。公主可是姓‘趙’,給他三分面子,便踩到公主頭上,日後還得了。”
中年丫鬟點了點頭:“曹駙馬能娶公主本就是高攀,確實沒有自知之明....不過,終究是公主的駙馬,而且‘京都太歲’的名聲....”
胡蘭微微眯眼:“我又沒對曹駙馬不敬,只是曹駙馬年輕氣盛,容易被外面的狐媚子吹枕頭風。王侯之家三妻四妾理所當然,但規矩不先教好,日後府上不就亂了套。”
中年丫鬟想想也是,高門大戶的地位順序,一般是家主、正妻、平妻、嫡子嫡女、偏房、通房、側室、奴僕,區分很明顯。胡蘭身爲教習嬤嬤,和齊彥一樣是府上的總管,地位比偏房妾侍高。那怕是在康王府,王爺的幾個侍妾也得看教習嬤嬤的臉色。畢竟王侯的姬妾很多,難免會犯些小錯,王爺捨不得責罵,王妃更是不好管束,都是交給教習嬤嬤敲打,讓她們明白自己的身份。
中年丫鬟點了點頭:“這還沒進門就敢在公主眼皮子底下勾引駙馬,日後真進了侯府還得了,真是不懂規矩....”
說話之間,已經來到了陳家小院的門外。
瞧見木門上泛黃的對聯門神,胡蘭眉頭一皺,眼中顯出幾分不屑。
“果然是沒什麼身份的狐媚子,也敢冒犯公主...”
一對丫鬟哄哄鬧鬧,直接就推開了大門,擡眼便瞧見一個姿色過人的清麗女子站在院中。
都是一羣婦人,瞧見院子裡的女子,頓時激動起來:“就是她,上次就是她在寶塔寺和曹駙馬在一起,我看到清清楚楚...”
“你們是什麼人,好大的膽子...”
院子裡,兩個老僕人聽到動靜,急急忙忙跑了出來。
鄧姨在陳家呆了幾十年,知道出了事情,連忙想呵斥這些衝進來的婦人。
陳靖柳臉色微白,連忙拉住了鄧姨,六神無主的道:“是武安侯府的人,你...你從後門出去,找萬寶樓的夥計...讓曹華過來...”
胡蘭已經走進院子裡,面帶審視看着身段兒出衆的陳靖柳:
“你就是陳靖柳?”
陳靖柳已經回過神來,很有禮數的微微欠身:“我便是,家父陳清秋,原官居御史...”
胡蘭面色嚴肅,只是眼神的鄙夷難以遮掩:“一個小御史,就不用拿出來了。”
四品副職在京官中根本算不上什麼,康王是天子胞弟,胡蘭平日裡都和王爺皇子打交道,豈會把一個小御史放在眼裡。
“你!”
陳靖柳雖然知道對方爲什麼而來,但她性子本就烈,對父親更是敬愛有加。聽見這話,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我爹身爲朝廷命官,豈是你們幾個奴僕能說三道四的。”
婦人們一愣。
她們是僕人,但也是康王的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