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的季節,永平貴女已然開了三四次的茶話會。永平乃天子腳下,公主多,誥命夫人也多,貴女之多能輕而易舉地碾壓死其餘州郡。往往今日這個貴女開了茶話會,過陣子另外一個貴女也開一回,邀請的帖子宛如柳絮紛紛揚揚地落入各家貴女的手裡。
好比如前陣子玉成公主剛在永平郊外的皓月山莊開了一回,沒多久了,月茗縣主也不甘示弱,藉着她表哥穆陽侯的面子,在皓月山莊遙遙相隔的望月山莊也開了回茶話會。
兩座莊子都是有講究的,皆是當初先帝親自賜名,一個栽了十里桃林,一個挖了十里荷塘,在裡面開茶話會都是極其體面的。
說起這兩個貴女,其實還是加上青洲李氏的那一位。
這三位貴女真真是從小便開始看不對眼,偏偏還一起對那位殘暴又不近女色且有怪疾的穆陽侯看上了眼,情敵的身份下來,加之皇帝又開了金口,近兩年,幾人之間能攀比就絕不默默地呆着。
眼下玉成公主與月茗縣主都開了茶話會,永平的一衆貴女便開始期待李氏的茶話會,甚至有小羣體的貴女悄悄地賭了避暑行宮的偏殿。
畢竟李氏一族最近在朝堂上可謂是春風得意。
然而,衆人都想錯了。
李蓉茶話會是開了,可人家開在了自己的宅邸裡,連送出來的邀請帖也不跟玉成公主和月茗縣主比了,底色用了偏暗的墨藍,字體用了淺金,與穆陽侯府以往的請帖有幾分相似。
對於李氏的行爲,衆人諸多不解,還有貴女以爲李蓉轉性子了,居然與其他兩位貴女爭了!
直到開茶話會那一日,一衆貴女方恍然大悟。
難怪呢,還以爲不爭了,原來不是不爭,是來耍威風了!
對自己婚事向來保持緘默的穆陽侯七夕過後去了一趟青州,恰逢人家李氏族人祭祖,途中遇了麻煩,穆陽侯搭了把手,還一路護送,聽聞從不誇姑娘的穆陽侯難得誇了在李氏族人面前誇了李蓉一句,雖然只是平平無奇的賢良淑德四字,甚至與李蓉個性完全搭不上邊,但已經足夠讓李蓉高興上小半月了。
李蓉想着,大概是前陣子宮中辦夏日宴時,她彈了一曲錦瑟思華年,全場驚豔時,讓穆陽侯注意了自己吧?那一日,他瞧她的目光與以往也不太一樣呢。
園外的下人前來通傳,說是玉成公主和月茗縣主都到了。
李蓉不作他想,噙着微笑起身相迎。
三個人從小鬥到大,難得勝了對方一籌,李蓉自是不會放過炫耀的機會。三人談話家常,其餘貴女自是成了陪襯,其中也不乏捧着李蓉的,想着開口抱大腿的,很快便有人注意到李蓉手中團扇的扇墜,是個精緻小巧的核雕。
“蓉姐姐的核雕真是好看,不知能否讓妹妹瞧一瞧?”
李蓉大大方方地把團扇遞給別人,面上又含了笑意,不經意地道:“那是綏州上官家的核雕。”
當下有人問:“上官家?上官家不是隻給宮裡雕核麼?”
李蓉拿回團扇,半掩着臉,露出一雙好看的杏眼兒,笑得波光流轉,如一汪盈盈秋水。她輕聲細語地道:“我父親前陣子與侯爺一道辦了公務,侯爺知曉我父親喜愛核雕,才特地讓人問上官家買了,”說着,目光又落在玉成公主與月茗縣主身上,笑得更是賢良淑德:“我父親歡喜得很,侯爺見狀,前幾日纔給我父親寫了書信,說是再讓上官家雕幾個上好的核雕擺飾。”
玉成公主無聲地扯了扯脣角。
月茗縣主的笑容則有些酸。
核學候選人的鬥核歷經一天一夜,完美落幕。
上官仁與上官仕信徒步下山。此回鬥覈算是上官家的大事,上官仁小心謹慎的,不敢有所疏忽,五位核雕技者的錦盒都揣在他的身上。待他回去後,交給核學裡的十七位核雕技者,經統一決定後,方選出勝者。
上官仁邊下山邊道:“待此回事了後,還有幾個核雕要雕刻。前陣子穆陽侯遣了人過來,難得做足了禮數,我不好推辭,也只好應了。”
上官仁又說:“以前在永平聽聞三家貴女仰慕穆陽侯,便總想起自己的兒子。同樣是未成家,怎地別人的兒子就跟個香餑餑似的?我的兒子就整天盼着核雕鑽出一個媳婦來。成家立業,立業成家,你鑽在覈雕裡,能成什麼家,立什麼業?我與那位穆陽候也打過交道,喜怒無常,脾性不定,我怎麼瞧都覺得不及你。”
上官仁重重一嘆。
真是自家兒子怎麼瞧怎麼好,偏偏長了一顆核雕的腦袋,一顆核雕的心臟,不拿刀子雕刻一下,都看不出個一二三四五來。
他又道:“之前想着再不濟也有個穆陽侯墊底,現在穆陽侯也開了竅,準備找媳婦了。”
上官仕信眉眼微動,問:“找媳婦?”
上官仁聞言,倒是怔了下,先前的話都不過是牢騷,跟他娘待久了,人前勉強保持溫潤如玉,人後尤其是兒子前便嘮叨得不像話。以往都是他說,兒子聽着,或是附和,甚少出現這樣的狀況。
上官仁以爲兒子感受到了危機,一掃一天一夜未歇的疲倦,立馬道:“這回找我們上官家雕的核雕是送給青州李氏的。青州李氏乃永平世家之一,與穆陽侯的家底相配,聖上也頗看好這門婚事。所以,穆陽侯都開了竅,你的腦袋什麼時候也開個竅讓你爹驚喜驚喜?”
說到這兒,上官仁想起了阿殷。
“殷氏又哪兒不好了?”
上官仕信沉默了半晌,方苦笑道:“她很好,沒有不好。”儘管人不在,可提起她,連聲音也忍不住溫柔起來。
兒子的柔情百轉,令上官仁也怔住了。
他原以爲是好感而已,未料兒子這副模樣大有情根深種的趨勢。上官仁凝重起來,道:“當初爲了討你娘歡心,你爹是越挫越勇,最後方抱得美人歸,”一頓,又道:“仕信,我們上官家要護一個人,並非難事。”
上官仕信心中微動,正想說什麼,上官仁又道:“你爹幫你討媳婦,我們現在商量商量,討了媳婦後你從哪兒開始繼承家業。核學是必定要管着的,但你重心可以放在我們上官家的其他產業上。接管核學,只要記住一點,不干涉不好奇。”
似是想起什麼,上官仁又惆悵地道:“當年你祖父傳下來時,千叮萬囑,莫要碰核雕十八州,可惜……”
上官仕信問:“核雕十八州爲何物?”
上官仁說道:“沒,你爹胡謅出來考驗你的,記住了,不干涉不好奇。”
阿殷夜裡睡不着。
她被穆陽侯折騰了兩三回,現在嘴巴疼得很,胸脯也疼,也不知是不是今天親得狠了,胸脯脹痛得格外厲害。她悄悄地爬起來,脫了裡衣,又掀起肚兜,盯着梳妝鏡裡的自己。
與在恭城時的相比,果真大了不少。
她的肚兜穿起來已經有點兒小了,因爲胸脯隆起的關係,露出了半個肚臍眼。她輕輕一碰,便疼得她齜牙咧嘴。她想着明日該去買點布匹回來,裁新的肚兜。
思及此,目光又落在梳妝檯上。
她打開了妝匣,妝匣裡沒多少首飾,基本她都認不得,約摸是阿璇塞過來的,唯獨穆陽侯的白玉扳指顯眼得很。她猶豫了下,正想縮回手指時,冷不防的見到穆陽侯的核雕。
她回來時,沈長堂往她手裡塞了三個核雕。
都是她之前自己雕刻的。
他明說了,一個核雕放在牀頭,一個核雕放在梳妝檯,最後一個放在袖袋裡。原本不知他的用意,現在阿殷開始感慨自己手藝真不錯,把穆陽侯冷着張臉的表情刻得栩栩如生,彷彿他現在就在自己的眼前,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道:“嗯?你敢不戴?”
……不敢。
阿殷從梳妝檯裡找出一條紅繩子,把白玉扳指給繫上,再戴在了脖頸上。
白玉質地上佳,剛觸碰到脖頸上,還微微有些冰涼,但很快就溫熱起來。她瞅着鏡子裡的自己,心想以後怕是不能穿齊胸襦裙了。
幸好她也不愛穿。
姜璇迷迷糊糊的聲音傳出,她揉着眼,說:“姐姐你回來了,今日鬥核如何了?”話音一頓,姜璇忽然清醒過來,睜大了眼,道:“姐姐你的嘴角怎麼了?”
她這麼一問,阿殷就想起今日與穆陽侯所做的事情,尤其是那會……
她手一抖,緊趕慢趕地把裡衣給穿上,一筆帶過地道:“不小心咬破了。”隨即又轉移話題,說道:“你把牀頭上鎖的箱子取來。”
姜璇應了,走回裡間。
阿殷輕輕地呼了口氣,真真是羞死人了。她拍拍臉,待姜璇走出來時,已然平靜了許多,她取出鑰匙,開了木箱子的鎖,取出祖父每年生辰送她的核雕,輕聲道:“今日鬥核的題目是大嶼山的景緻,祖父的核雕給予了我極大的方便,我是第一個雕刻完的。”
姜璇聞言,欣喜地道:“姐姐勝算大麼?祖父的核雕,至今我都沒見哪個人能超過呢。”
阿殷含笑道:“勝算難言,與我鬥核的其餘四位核雕技者都是各有所長,尤其是林師姐還從小就開始雕刻山河核雕。若勝了,能進核學自然好,若輸了也無妨,我聽聞蘭師兄考覈了三回還沒進核學,且當體驗了。”
姜璇道:“姐姐纔不會輸呢,姐姐打從核雕鎮鬥核開始,哪裡有輸過?且姐姐的核雕比以前又進步了許多。若祖父在世的話,說不定還會誇姐姐。”
阿殷道:“祖父若在世,見我來了上官家怕是會不高興了。”
姜璇這纔想起來,以前祖父尚在人世時,從不讓她們在外人展現自己的核雕手藝,就連祖父自己亦然,如同一個世外高人隱於世,幸好有姐姐傳承了祖父的核雕手藝。
阿殷重新上鎖,道:“好了,睡吧。”
過了兩日,核學裡十七位核雕技者經過一致的決定,得出了鬥核的勝利者。
然而不是阿殷,是陸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