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侯王中鵬心裡很煩躁,長子王學漢丟了實權,整個侯府眼看着就要一步步的走向衰落,身爲家主的王中鵬,豈能不心急如焚?
內殿直小底四班,那是皇帝身邊的近身侍衛,時常有在皇帝跟前露臉的機會。只要抓住了機遇,又簡在帝心,王學漢的前程原本是一片光明。
可是,誰曾想,範質爲了抑制武將們的權勢,竟然設立了前所未有的審官西院。
所謂的審官西院,在李中易看來,其職權範圍類似於總政治部所屬的幹部部。
不管是哪個時代,哪個國家,哪個朝代,人事任免大權,始終都是重中之重。
在如今的大周,由於官僚管理體制的落後,六以下官員的任免,並不需要經過皇帝的允准,政事堂直接下札牒即可。
也正因爲如此,政事堂的權柄重得嚇死人。畢竟,四以上的大員,誰不是從微末小官一步步提拔上來的?
朝裡有人好做官!權力永遠是金子塔的結構,仕途之路,下寬上窄,在僧多粥少的情況下,提拔誰不提拔誰,一是看靠山,二是看政績,主要是靠山要硬。
政事堂的相公們,自然不屑於去搭理八、九的芝麻官。可是,相公們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他們靠着門生故舊的支持,纔有可能穩立於朝堂之上。
門生故舊的門生故舊,由下往上,織成了一張龐大而又嚴密的關係網,這就是所謂的派系。
鮮活的例子便是範質,範首相。他的門人遍及整個朝堂,他看誰不順眼,只須在政事堂內使個眼色,連話都不需要說,自有門生替他撲上去咬人。
以前,範質雖然權重,勢力範圍也僅限於臣體系。自從,審官西院成立之後,範質的手,已經深深的插入到武將勳貴集團的老巢之中。
明面上,範質確實幫着皇家,慢慢的解決着武將權重,藩鎮擁兵的大弊端。可是,設身處地的換位思考一下,面對比李中易崛起的速度,還要快得多的範首相,符太后怕不怕?擔心不擔心?憂慮不憂慮呢?
說起來,符太后也確實很不容易。前門盤着李中易這頭羽翼豐滿的猛虎,後邊的範質越來越像霍光,再加上不省心的李谷、王溥,態度晦暗不明的趙匡胤,憨直魯莽的韓通。
天下,這麼大一個家,實在是難當啊!
符太后的家難不難當,關王中鵬鳥事,他的家已露敗相,這纔是要命的大事!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王中鵬的許昌侯,並不是可以世襲罔替的爵位,甚至都不是降等襲封的爵位。也就是說,只要王中鵬兩眼一閉蹬了腿,原本高高在上的侯府,轉眼間,便和普通的武將之家,沒有了多大的區別。
儘管,範質沒有把事情做絕,給了王學漢一個伯爵的頭銜。可問題是,傻瓜都明白,再大的世家,如果家中子弟沒有了掌握實權的高官,僅靠爵位的那點子俸祿,根本就是入不敷出的局面,就算家有一座大金山,遲早也會被敗個精光。
兔子急了還要咬人,何況是上過戰場,見過無數人血的將軍呢?
上馬打天下,下馬撫萬民,這基本上已經成了歷朝歷代的治理規律。
說白了,就是打江山的時候,要靠武將們奮勇當先,不怕死。坐天下的時候,上位者既要防備不怕死的武將們反噬其主,又要把萬民教化成爲順民,重抑武的傾向,便會越來越明顯。
“稟侯爺,大公子回來了。”老僕的輕聲稟報,將王中鵬從沉思之中回到現實。
“叫他進來。”王中鵬眯起雙眼,擡頭望着屋頂的大梁,若有所思的一眨不眨。
“大人,李老相公說,李七娘子的臉上出了可怕的疹子,完全無法見人,去觀裡求了籤,需要去海邊避一避。”王學漢和王中鵬兩父子之間的感情非常好,也沒有拘束於那些俗禮,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了王中鵬的面前。
“海邊?”王中鵬一邊把玩着手裡的那對小玉球,一邊低頭沉思,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笑了,“李無咎可不就是在海邊麼?”
王學漢起初沒明白王中鵬的意思,仔細一琢磨着,馬上醒過神來,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了。
“唉,大郎啊,我不如李老相公遠矣。”王中鵬感慨萬千的嘆息着說,“誰又能夠料想得到,昔日的頂兒尖的武將之一,如今的政事堂老相公,竟然捨得下顏面,不怕被碰人戳脊梁骨,就憑這過人的見識,郡王府遲早會變成親王府,甚至有可能成爲外……戚……”
以前的王中鵬,其實是個不怎麼懂政治遊戲的大老粗,上陣殺敵,絕不含糊,提筆算計人心打筆墨官司,那就瞬間成渣。
自從,大郎王學漢進了內殿直小底四班之後,核心權力圈內的動態,源源不斷的送到王中鵬的手頭。
有了準確的信息,看多了旁人失敗或是成功的根源,就算是再傻,王中鵬也會摸到一些門道。
“韓通這小子是個地地道道的白眼狼。”王中鵬只要提及韓通這個名字,心裡就膩歪的要命,“想當年,老子手把手的教他武藝,一步步的把他提拔成了指揮,替他說媒娶了親。狗東西,老子從來沒求過他,第一次開口,就被羞辱了一通,混帳王八羔子……”
王學漢聽見父親的罵街,他心裡也非常不好過,原本先帝在時,衆人都說他將來的前程似錦。
誰料,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規律,果然不是虛傳。小皇帝剛登基的時候,符太后還專門召見了他們這些近身侍衛過去,大加安撫了一通了。
這才過了多久?王學漢不僅丟了副都知的實權美差,更被閒置了起來。頂個伯爵有個球用,以後啊,沒有以後了!
“大人,咱們不能再猶豫了。”王學漢畢竟年輕沉不住氣,直截了當的建議王中鵬,“不如投了銅臭……呃……李無咎。”
許昌侯府的門第,可比李中易這個卑下郎中之中,高出去不知道多遠。以往,王中鵬表面上沒得罪過李中易,兩家其實關係並不近,來往的也不算密切。
“投?拿什麼投?咱們比銅臭子有錢,還是比他有勢?或者說,你有個比李七娘子更漂亮標緻的親妹妹?”王中鵬撇着嘴角自嘲,“屁都沒有半個,拿什麼去投?想當年,老子上山入夥的時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着三掌櫃的,綁了鎮上首富劉大官人家的幺娘子,嘿嘿,那個細皮嫩肉的,摸上去像緞子一樣的順滑……”
“咳,咳,咳……”王學漢尷尬得要死,他的這位親爹,還真是口無遮攔,連當年綁票欺負女流的醜事,都敢說,他可不敢多聽。
王中鵬斜眼瞅着王學漢,不滿的嘟囔道:“老子上山入夥,都要先把退路給斷了,何況是如今呢?你拿真傢伙出來,銅臭子,連眼皮子都不會夾一下咱們爺倆。”
話糙理不糙,跟着太祖郭威一起打江山的老兄弟們,除了李瓊勉強在政事堂內當伴食相公之外,一個比一個混得慘!
沒辦法,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是亙古不變的硬道理,誰都無法改變!
“大人,您不就是想說,咱們在內殿直小底四班裡頭,還有多少可信之人麼?”王學漢跟在柴榮的身旁時間也不算短了,除了多少有些沉不住氣之外,他倒是頗有些見識。
王中鵬聽了這話後,原本繃緊的臉色立時一鬆,隨即笑道:“咱們爺兒倆不愧是一家人吶,老子有六個兒子,就屬你最懂我的心思,也不枉老子在你身上花的這麼多心血了。”
“唉,安樂侯府杜家被太后掃了顏面後,杜貴太妃一直纏着符太后鬧騰。那杜貴太妃不是無依無靠的普通宮妃,曹王也有六歲了,太后娘娘再怎麼不痛快,也不至於在這個多事之秋,真的把杜貴太妃怎麼着。”王學漢非常熟悉宮裡的情況,他一開腔,便戳在了王中鵬的心坎上。
許昌侯王中鵬,雖然是本朝太祖郭威的心腹愛將,可是,從先帝柴榮開始,王中鵬便一步步退出到信臣圈子以外。
和李瓊不同,王中鵬交出兵權的時間太久了,軍中即使有些老部下給面子,恐怕也很難死心踏地跟着王中鵬投靠李中易。
許昌侯府目前真正端得上臺面的實力,其實就是,王學漢私下裡籠絡的一批內殿直小底四班的心腹們。
還是那句老話,一朝天子一朝臣,王學漢倒了黴,以前跟他走得近的那些侍衛,想不倒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郎,沒有紮實的東西交過去,那銅臭子又是烈火烹油的架勢,恐怕看不上咱們爺倆啊。”王中鵬猛一拍桌子,作出了誰都沒有料到的決定,“我怎麼就忘了呢,趙老二手上掌握着殿前司的精銳禁軍,他也比銅臭子更需要咱們的幫助……”
王學漢仔細一想,還真是王中鵬說的那麼回事,和兵強馬壯的李中易比起來,弱勢許多的趙老二,更需要藉助於外力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