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存暗暗一嘆,李筠的老毛病又犯了。此人不能沾酒,一旦喝多了,必會口出妄言。
另外,李筠的疑心病非常重,一直擔心和梁太祖朱溫一樣,被兒子和大將們聯手剁了腦袋。
說句實話,李筠雖然貪財好色,卻從來不碰部下的財產和家眷,這一點倒是頗令劉心存感到欣慰。
“大帥,在下追隨您長達二十餘年,那時候您還只是個營指揮使。”劉心存含着熱淚,滿是深情的感慨道,“在下始終記得,如果不是大帥您出手搭救,在下的全族老小,早就灰飛煙滅了。”
“大帥,整個昭義軍境內,人人都知道,我劉獻忠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這麼些年,大帥您待在下真心不薄,賞的田產近萬畝,銀錢更是無數,逢年過節從沒少了厚賜。”劉心存對李筠十分忠誠,卻也不是海瑞式的死心眼,他素來知道,李筠喝多了酒後,便是疑心病最重的時候。
這種節骨眼上,劉心存如果和李筠擺事實講道理的硬頂,那隻能是一言以蔽之:找死!
所以,劉心存徹底放軟身段,採取以柔可剛的手段,希望用多年的老交情來打動李筠,此所謂以情動之,以義感之。
李筠果然就吃這一套,他楞了半晌之後,冷冷的問劉心存:“照你的說法,你並不看好契丹人,反而認爲銅臭子那個奶娃娃能贏?”
劉心存暗暗鬆了口氣,李筠其實是個聽得進去不同意見的主帥,只不過疑心病比旁人更重許多罷了,尤其不能碰酒。
自從晚唐以降,凡是能在政治舞臺上嶄露頭角的武人,總有過人之處,李筠也不例外!
怎麼說呢,李筠雖然刮地皮比較猛,但對於身邊的親信,還是很捨得論功行賞,而且是重賞。
在劉心存看來,昭義軍所屬的澤、潞、邢、洺、磁五州之地,但是,因爲常年與劉漢作戰,契丹人幾乎年年南下打草谷,導致壯丁人口大量南逃流失。
戰亂的緣故,使原本土地肥沃的河北大平原,變成了地瘠民貧的窮鄉僻壤,要不史書怎麼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個定論:寧爲太平犬,不做亂離人呢?
穩定壓倒一切,其實是非常有道理的。哪怕是昭義軍的稅賦再重,只要草民們可以安定的生產,有飯口吃,有個盼頭,社會就不至於大亂。
客觀的說,在劉心存的協助下,李筠也出臺了不少有利於招募壯丁,擴大農業生產的諸多善政,這也是貧瘠的昭義軍轄境內,以區區五州之地,居然可以養活五萬兵馬的底氣所在。
現在的問題是,晉陽的劉鈞又要搞事了,他不僅主動派重臣來聯絡李筠,還帶來了耶律休哥的特使,契丹國北院大王耶律屋質。
李筠的地盤位於河北及河東的交界處,對於北國的虛實,多少知道一些。
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機,分迭刺部爲五部院和六部院,各有一名夷裡堇負責管理。契丹太宗時,改夷裡堇爲大王,分管五部院的爲北院大王,管轄六部院則爲南院大王。
契丹人的官僚體制,其實是最早的一國兩制,分爲北面官和南面官,尤以北面官爲重。
北面官的最高軍政大權分由北樞密院和北宰相府掌握,北樞密院控制契丹國的所有兵馬,北宰相府則掌握契丹國的大小民政事務。
地處幽州的南樞密院,其實權則小多了,僅僅只掌握隸屬於契丹國境內的漢人兵馬。無論從兵馬的數量上,還是質量上,南樞密院不僅遠遜於北樞密院所掌握的軍事力量,而且必須聽命於北樞密院的調遣。
實際上,契丹人一點也不笨,他們也深深的懂得一個道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於漢人必須嚴密的監視並防備着。
耶律屋質,那是歷事五朝的契丹皇族元老,地位出奇的很高,他的實權也僅次於北院樞密使和北院左右宰相而已,算得上是契丹國爲數不多的重臣。
據李筠所知,耶律休哥利用手頭的兵權,架空了契丹睡皇之後,在登上契丹國攝政王寶座的過程中,耶律屋質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所以,耶律休哥破例安排耶律屋質充當特使,以北院大王的身份親自來和李筠直接談判,可想而知,他對此次合作結盟格外的重視。
以劉心存的暗中觀察,正因爲耶律休哥表達了充分的誠意,原本就對柴榮不滿的李筠,真的動了心。
面對李筠咄咄逼人的責難,劉心存也絕非等閒之輩,他利用熟悉李筠性格的優勢,再次婉轉的解釋說:“大帥,郭威確實待您不薄,不過,鹽茶販子柴榮對您實在不公,不僅處處提防着您,更想把您調離昭義軍,玩一出調虎離山的小把戲。如果不是您察覺到了範質和符太后的陰謀,及早從開封脫了身,您辛辛苦苦下來的基業,還真有可能讓乳臭未乾的小娃兒柴六哥兒給佔了去。”
還真別說,劉心存的一席暖心馬屁話,恰好擊中了李筠的心坎之上,令他心裡舒服了很多,暫時忘記了剛掀過桌子的醜事。
亂世之中,有槍有地盤就是草頭王的道理,哪個藩鎮不懂?
儘管李筠一向看不起李中易,實際上,他的出身,壓根就沒辦法和銅臭子李中易相提並論。
李中易的父親李達和,好歹是蜀國宮廷尚藥局從六品上的侍御醫,屬於正兒八經的小官僚階層。
在士大夫階層的眼裡,李達和不過是個僥倖得官的江湖郎中罷了,但是,他畢竟是有品級的官員。
李筠就不同了,他祖上五代以內,全是太原土財主張大員外家的護院。如果不是天下大亂,讓李筠趁勢從軍,憑藉戰功得了後唐秦王李從榮的賞識,從此步步高昇,獲得了功名和地盤,他只是個不入流的賤籍。
“大帥,您手握五萬雄兵,替鹽茶販子的小兒守衛着北部邊境,這些年下來,可謂是勞苦功高哇。”劉心存暗暗抹了把冷汗,心道好險,差點再次無法過關。
常言說得好,伴君如伴虎,到了劉心存這裡,變成了伴大帥如伴噬人之猛虎!
“沒錯,沒有老子領着兒郎們,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東征西殺,開封的小皇帝能夠坐穩皇位麼?”李筠此時此刻看劉心存格外的順眼。
一旁負責守衛的牙兵牙將們,大家誰不挑起大拇指,暗贊劉心存,既忠心不二,又機靈過人!
劉心存顧不得擦拭背心處的冷汗,趁着李筠高興的時候,趕緊勸他:“大帥,您擁精兵強將數萬,只要暫時不表明立場,兩邊都不得罪了。將來,不管是銅臭子勝,還是耶律休哥勝,咱們輾轉騰挪的餘地,大得狠呢。”
察覺到李筠的神態有些鬆動的跡象,劉心存連忙趁熱打鐵,大拍馬屁:“以您的蓋世將略,缺的不過時間而已。只要銅臭子和耶律休哥鬥得兩敗俱傷,到那個時候,您先提兵直取晉陽,待經營數年養精蓄銳之後,再揮師南下清君側,翻了鹽茶販子柴榮的天下,指日可待!”
李筠心中大樂,他平生最大的夢想就是先取太原,再滅柴周,然後北伐契丹,最終成爲天下人的至尊。
“哈哈,這個美人兒就賞你了,你替我好好的疼疼她。”李筠一把揪住趴在榻上的美貌半果歌姬,順勢將她推進了劉心存的懷中,“嘿嘿,這小娘子擅長吸功,你這把老骨頭只怕是要吃不消啊,哈哈……”
劉心存摟着被推進懷中的半果歌姬,心裡暗暗叫苦不迭,自從他追隨在李筠的左右之後,這麼些年下來,他身邊的小妾已經多達二十人之多,而且全都是李筠所賜。
客觀的說,劉心存秉承士大夫階層的固有作風,可風流,絕不下流。他並不介意逢場作戲。可問題是,家中除了老妻之外,竟然全是李筠曾經耕耘過的美貌小妾,這讓劉心存的心心裡,難免有些不是個滋味。
賞人小妾倒在其次,關鍵是,李筠這人特別重視別人對他所賜之物的態度。
如果,李筠聽說劉心存把這些可憐的女人打發回老家,或是轉送給了別人,一定會大發雷霆,認爲劉心存大大的沒把他放在心上。
“多謝主公厚賞,在下哪怕累斷了腰,也要好生嘗一嘗,此女的吸功,究竟是如何的了得?”劉心存配合着李筠的情緒,故意擺出一副色眯眯的模樣,以顯示臭味相投的默契。
“哈哈,你瞧瞧你,都急成啥樣了?要不,我且去更衣?”李筠其實沒喝多少酒,只不過,劉心存的頗識眼色令他心情非常愉悅,索性想成人之美。
劉心存就算是再沒有底線,再無恥,也絕無可能在這節度使府大堂內,幹那苟且之事。
“大帥,在下年紀大了,昨晚硬撐着收拾了二女,至今還在腰痠,唉,短期內實在是無能爲力啊。”劉心存知道李筠最喜歡聽什麼話,上趕着編段子投其所好。
“哈哈,我這裡有上好補腎良藥,就賞你一匣子吧,等你回去試過之後,就知道了其中的妙處。”李筠心情好的時候,整個人格外的開朗大氣,賞東西絕不會手軟。
這也是李筠能夠籠絡住一大批老部下的法寶之一!
“獻忠啊,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得嘞,咱們就暫時敷衍着劉鈞和耶律屋質。不過,這一次機會確實難得,你先和開封來的那幾位好好的談一談,看看怎樣爭取對咱們最有利的局面?”李筠飲了一盞醒酒湯後,酒勁略微散了一些,整個人的頭腦也清醒了不少,立時恢復了一方藩鎮應有的精明強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