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範質那裡出來,李中易領着李雲瀟,先回了屬於他獨享的公事廳。
幾名轄下的堂後官,已經得知消息:小李相公回來了。他們早早的就把公事廳內外,打掃得一乾二淨,纖塵不染,惟恐李小相公一個不舒坦,就把他們這些地位卑微的堂後小吏,打發到極西之地去受苦。
前幾日,李筠,這位大李相公喚人上茶,在外間伺候着的一個堂後官,泡進去一壺滾開的熱茶,差點沒把大李相公的嘴巴燙爛。
結果,那個倒黴蛋,第二天就被派去隰州督稅。咳,明眼人都知道的,隰州地界緊緊的挨着北邊的漢國。
政事堂內的這些堂後官,地位不高,權力不大,可是,他們身處朝廷政務軍務中心要地,來源可靠的小道消息,卻異常之多。
據北邊傳來的公文所述,北漢的小股騎兵部隊,經常抽冷子殺進隰州地面,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李筠把得罪了他的堂後官,安置去隰州督稅,其用心不問可知,令人齒冷。
政事堂內的堂後官們,儘管心裡都明白,如果沒有範質的點頭,誰都碰不得他們這些循吏。
大家用腳趾頭去思考,都知道一個淺顯的道理,小小的堂後官,如何可以與堂堂帝國宰相,相提並論呢?
那個倒黴蛋,成了犧牲品,也就十分可以理解了!
李中易北上大名府的時候,他的人雖然沒在政事堂,可是,諸多隱秘的消息,卻源源不斷的灌入耳內。
儘管柴榮病重,可是,原本定於近期舉辦的開封州試,依然如火如荼的籌備之中,而且,眼看就要開考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李中易這個開封府的老大,州試的當然主考官,嘿嘿,魏仁浦魏老相公。爲了家中子弟的前途,即使對李中易再有想法,也必須籠絡有加。
從先帝登基開始,至今,江南地區雖然還沒有統一進大周的版圖。可是,中原地帶已經承平了大約十年。
區區十年的時間而已,經歷過戰亂的開封城,逐漸恢復了往日的生機,市面上的繁榮景象,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見。
打天下,靠武夫。坐天下,必須靠儒生。魏仁浦的這個觀念,從史書中來。而且根深蒂固。
李中易這個半軍漢,半文盲,儘管立下了赫赫戰功,朝廷卻已經表露出了,卸磨殺驢,鳥盡弓藏的隱約苗頭,魏仁浦不可能沒有注意到。
基於暫時的共同利益,魏相公對李中易,那可是體貼入微,關懷備至。
李中易出差歸來。本沒有安排輪值簽押,他只是在公事廳裡略微待了半個時辰,便起身出門,打道回開封府衙。
開封府衙的手上。雖然沒有一名禁軍,畢竟還有一萬多,負責城內治安的左右軍巡院的軍漢,再怎麼也比範質隻手遮天的政事堂,要安全許多。
劉金山得知靠山回來了,急忙來迎。見面行禮之後,他小聲說:“東翁,開平郡王府的小衙內來得很早,在下一直陪他在政廳內說話。”
李中易眨了眨眼,問劉金山:“可知他的來意?”
李安國那小子,要找李中易,一般都只會直接去相府,這一次卻找到府衙來了,恐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李中易對李安國那個紈絝衙內的脾氣,十分了解,那絕對不是個好貨。這傢伙除了不敢殺人放火,當街搶美女之外,偷雞摸狗、惹事生非的各種小毛病一直不斷,令歷任開封知府,都十分頭疼。
“來這麼早,一定沒吃早飯吧,呵呵,好茶,好點心伺候着。”李中易含笑吩咐劉金山。
劉金山當即會意,自家相公這顯然是要,晾一晾李安國那個壞胚子。
等李中易在三堂內坐定之後,劉金山應付好了李安國,也跟了過來。
“東翁,開封州試一直在籌備之中,可耽誤不得。您前段時日,遠至大名府,在下大着膽子,擅自安排了貢院內的一些事務,這是條陳,請您過目。”劉金山有些忐忑不安,他擅自做了主,天知道李中易會怎麼想?
誰料,李中易壓根就沒有看劉金山遞來的條陳,擺了擺手說:“能者多勞,州試的事務,就全交給你去辦。”
劉金山擔心了好幾天,等來的卻是這個結果,不由楞在了當場。
李中易微微一笑,有些驚世駭俗的心裡話,他沒打算露底給劉金山。
比如說,李中易一直有個朝思暮想的念頭,那就是廢除獨尊儒術。只是,實力不濟,火候沒到,李中易不敢宣諸於口罷了。
祖龍焚書坑儒,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此後的歷代統治者,爲了江山萬代永固,又在儒門學說,隨意的添加了許多私貨。
儒術,有精華,更有糟粕。李中易並不想,也不願意徹底否定儒術,例如溫良恭儉讓的傳統美德,非但不該拋棄,反而必須大力的弘揚。
只是,只讓儒生參加科舉,辯證的看,顯然是錯誤的。所以,李中易打算在科舉之中,添加上自己的東西,比如說,讓工科生(工匠)、精通商業的商人,都有考試做官的機會?
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建立起鼓勵開拓創新的全新體系,纔有可能讓整個民族,不至於因爲固步自封,導致宋亡之後,差點被蒙古人滅種的大悲劇。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紋火煲湯,潤物細無聲,方爲正道。
李中易還年輕,只要度過了今上駕崩後的奪位危機,後面的路,即使異常艱難,也好走許多。
本朝立國,滿打滿算,不過十年而已,武人的勢力依然佔據着絕對的優勢。
之所以出現政事堂的文官,可以主掌大局,只不過是各路軍閥,都不願意和柴榮硬碰,形成的短暫權力平衡格局罷了。
趙老二篡位那麼順利,那麼成功,在李中易看來。他主要是利用了,文臣屢屢欺壓武將,逐漸積累下來的諸多怨氣。
沒有文學素養的武夫們,打下了天下。可是,只會吟詩作詞,耍筆桿子的文人,卻搶去了最大的桃兒。
這樣的狀況之下,再加上趙老二與兄弟們共天下的煽動和欺騙。結果,就是陳橋兵變。
再其後,便是杯酒釋兵權,趙家天子防武將,比防賊還要厲害。再然後,嘿嘿,大漢民族差點亡族。
對於所謂的州試,李中易其實一點都不看重,只是,他如今是州試的主考官。自然不可能公開批判罷了。
所以,劉金山自己作了主,安排人佈置好了考場,李中易不僅沒覺得他有所逾越,反而鬆了口氣。
四書五經之類的典籍,艱澀難懂,歧意頗多,李中易既不想,也沒那個工夫,去深究和精研。
“光清。我公務繁忙,讀書不多,是個典型的老粗。這州試的籌事宜,就全權交給你了。”李中易絲毫不介意。把這種極其露臉的好事,交給劉金山去辦。
劉金山不禁喜出望外,儒門士林尤重科舉,李中易安排他這個非科舉入仕的判官,主管科舉事務,沒有極高的信任。絕不至於如此。
“多謝東翁提攜。”劉金山想左了,他哪裡知道,李中易對於只考四書五經的科舉,早就厭煩透頂,只是礙於形勢,暫時隱忍不發罷了。
李中易坐到炕上,當着劉金山的面,脫掉官靴,盤腿而坐。劉金山不以爲辱,反以爲榮,做官多年的經驗,告訴他,上司對你越隨意,這就說明和你越親近。
與之相反,上司如果對你客客氣氣,彬彬有禮,實際上,那就意味着,關係冰冰,纔有禮貌。
劉金山仗着剛得了李中易的賞識,大着膽子,也脫掉了官靴,盤膝坐到李中易的對面。
李中易接過劉金山斟的茶,品了一口,端在手心裡,笑着問他:“最近發生了哪些好玩兒的事情?”
劉金山等的就是這一問,他嘆了口氣說:“東翁,關起門來,在下也就毫不顧忌了。陛下快不行的消息,如今,已是傳得沸沸揚揚,幾乎盡人皆知。”
李中易點點頭,宮裡的太監們雖然無權,可是,主子快不行了,這些閹貨失了嚴厲的約束,膽子亦是越來越大了,啥消息都敢亂傳。
當然了,除了閹宦之外,朝中的大臣之家,基於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邏輯,擔心權位有失,傳出一些不好的風聲,也是必然的狀況。
李中易想了想,沒問市井之間都傳的是什麼流言,他吩咐說:“光清,你安排下去,抓幾個公開造謠生事的刁民,打幾板子,關進大牢,暫時不放出去。”
劉金山雖然不是科舉官,卻也有着根深蒂固的官老子思想,以官爲師的概念,已經深入到他的骨髓。
所以,對於李中易的暗示,劉金山有聽,卻沒有懂,下意識的詢問說:“東翁,您的意思是,只打幾板子?”
李中易啞然一笑,有些恍然,這年頭,官府對於刁民說出聽聞的“真相”,絕對不會手軟。別說只打幾板子,隨便捏個大罪,砍掉刁民的腦袋,也是常有的事。
就在李中易上任開封府之前,就有幾個刁民,被重達幾十斤的枷號,活活整死。
民心似鐵,官法如爐,官府要想整治不聽話的刁民,多的是見不得人的手段。
站在李中易的角度,他雖然不想故意把亂說話的刁民整死,卻也是屁股決定腦袋,礙於範質的打招呼,必須做做樣子。
“嗯,打打屁股,告誡他們管緊嘴巴。然後呢,扔進大牢裡,吃吃苦頭,卻不能教他們死了。讓這些刁民知道知道,亂說話亂傳謠言,是個神馬下場,其實也不是一件壞事。”
禍從口出的道理,自古以來,就是真理,大嘴巴的人,遲早要遭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