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長安城熱鬧的很,不斷有各國的使節,應大唐的邀請來到長安,參與李世民的‘天可汗’加冕儀式。其實早在前年,李世民就試圖搞過一次,但當時響應者寥寥。究其原因,還是實力說話。
前年的大唐,連便橋之盟的仇都沒報,誰會尊一個失敗者做‘天可汗’?但如今的大唐,滅東突厥,和西突厥,掃高昌,威壓西域,不算吐谷渾吐蕃高句麗等,光是這些小國,就足有好幾十了,湊個‘天可汗’的名號,還是有點含金量的。
除了這天可汗的事情,朝堂上各方勢力也暗流涌動。
李牧離開長安的時候,被他打壓的各方勢力,尤其是門閥士族,算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們原本就根基非常深,只是李牧打壓的勢頭太強太猛,所以導致一時喘不過氣來。李牧走了之後,團結在他身邊的勢力失去了主心骨,一切便又恢復到了原本的模樣。就連長孫衝,許繼等人,心向着李牧,認爲李牧的決定是對的,但也挨不過背後家族的力量,利用職務之便,在內務府中劃分了派系出來。
如今聚集在茶肆裡,裝作是老百姓的諸位管事,正在說的事情,也是與此有關。
李牧走了之後,如同小朝廷一樣的內務府,已經被各方勢力瓜分完畢,一切運轉良好,大家也都得到了實惠。但是,當李牧踏足長安城的那一刻,原本聽命於各勢力的內務府,忽然間被一股巨大的向心力拉扯,又都回到了李牧的旗下。就連已經獨掌一面的長孫衝、許繼等人,也不顧自己背後的勢力,甚至不顧陛下的臉色,拿着各種檔案整天往大理寺監牢跑。
這就導致了一個後果,那就是,他們已經實施了一段時間、並且帶來利益的瓜分內務府的計劃,在一夕之間就全部癱瘓了。他們控制內務府的力量,甚至是人,反過來成爲了制衡他們的東西。最可氣的是,如長孫衝,許繼等人,竟然‘叛變’了,圍在李牧身邊做什麼?他不過就是一個道家在脖子上的人罷了,哪裡來的如此人望?
爲了保住既得利益,各家的代表扮做百姓,逗留在這茶肆,悄聲商議着。
從來都是這樣,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擡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人一多起來,就沒有主心骨了,誰都看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誰都惦記着自己的利益爲優先,爭吵自然是難免的。但更重要的是,他們拿李牧確實沒有什麼辦法,一個連皇帝的女人都幹碰的人,他還有什麼不敢幹的?
就像外界傳言那樣,他已經刀架在脖子上了。那他就更沒什麼好怕的了啊!若是在他臨死前,還讓他給搞一下,多少有些犯不上啊。活人還能跟死人較勁麼?
是的,大部分的‘明眼人’,都認爲李牧已經死定了。這一點,從如今朝堂上,沒有一個給他說話的人,可以看出一點端倪。以前李牧出事了,肯定會有御史彈劾,然後總有人站出來爲他說話,程咬金,唐儉等跟他關係親近的長輩,是必然會站出來的。但這次情況不一樣了,不但沒有御史彈劾,也沒有人站出來爲他說話,彷彿李牧這件事被淡忘了似的。
能有這種效果,很明顯是有人在干預。因爲如今天可汗的加冕儀式在即,什麼事情都不能影響到這件大事。李牧的事情,也得往後推一推。
那麼誰能影響到朝堂中的百官呢?這個答案就呼之欲出了。陛下一定是表明了自己一定要殺掉李牧的決心,所以朝堂上的百官纔會裝聾作啞。畢竟,陛下這次殺李牧的理由,並沒有那麼光明正大。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茶肆的討論,延展到了衆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之後。作爲隴右貴族的掌舵人,這種場合,長孫無忌自然是不合適去的,但他又想知道消息,只好派一個人代他去。這個人不能是心腹,也不能是生人,最後他在家裡找了一個博聞強記的管事,去跟着旁聽了。
管事不愧是號稱博聞強記,回來把聽到的消息,任何閒言碎語,都一五一十的在長孫無忌面前學了一遍,長孫無忌認真的聽完,賞錢打發了管事,叫馬伕備車,從後門出了宅子,來到了王珪的府邸。
王珪這幾日,一直稱病不上朝。
他沒法上朝,怎麼上朝啊?王鷗是他的侄女,陛下對王鷗的情意,他早多少年就知道了。甚至他如今能做到侍中這個位置上,也於此不無關係。陛下明裡暗裡的,給他很多回暗示。但他知道,他擺不平這個侄女兒,所以一直在裝傻充愣。
在皇帝面前,裝傻充愣可以,但是如果你把皇帝真當成了傻逼,那就是大大的不行了。誰覺得傻逼能做皇帝,拿他的腦子一定進水了。
王鷗和李牧的事情,旁人或許真的可能不知道,但是作爲與李牧關係較近的太原王氏,王珪能不知道麼?而且王鷗就是他的侄女兒,兩邊都是王珪的親近人,他能不知道麼?
你王珪是朕的臣子,大唐的侍中,你知道了消息,竟然不告訴朕?把朕瞞在鼓裡?
這能好的了麼?李世民一連三天找王珪的茬,王珪實在是頂不住了,稱病在家了。正好這會兒,太原王氏在安排從林邑,真臘‘進口’崑崙奴的事情,王珪也就幫忙策劃了一番,看到利潤超乎預期,幹勁兒就更足了,又多請了幾日的病假。
但請假哪是長久之計,第二次病假又要到期的時候,王珪實在是想不出辦法來了,自己坐在涼亭裡頭喝悶酒,苦思對策。正在此時,下人來報,說是國舅來訪。
王珪頓時驚奇,當官的當到他們這個份上,基本上都是各自派系的領軍人物了,輕易是不會‘拜訪’見面的,拜訪,顯示出了一種‘有事相求’的感覺,傳出去了好像誰弱了誰一頭似的,惹人詬病。通常都是約在一個第三方的安靜所在,不牽扯到任何一方,才能好好的談事情。
王珪當然不會認爲,長孫無忌真的有事需要‘拜訪’自己。堂堂國舅爺,天底下需要他拜訪的人,絕對不超過三個,自己顯然不是其中之一。王珪趕緊讓人收拾掉酒菜,迎接到了門口。
“國舅忽然到訪,所爲何事啊?”
“李牧的事情。”長孫無忌也沒有繞圈子,直截了當地說道:“陛下關了李牧已經好幾日了,各方一直也沒有消息。而你太原王氏,與此次事件的雙方都有牽連,我特意過來,是想問問,太原王氏可想到脫身之法了麼?”
“呵、”王珪假笑一聲,道:“這跟我太原王氏有何干?王鷗是已經出嫁的寡婦,李牧呢,他的事情,太原王氏啥時候敢管了,還得是陛下管,陛下聖心獨斷,自然有合適的安排。”
長孫無忌面色一冷,道:“既然這樣說,那就當我沒來過好了,純粹是浪費時間。”說罷,起身就要走,王珪見他急眼了,趕忙道:“國舅救命欸,實在是想不出好辦法,在這兒自己安慰自己呢。實不相瞞,我是早一步知道了消息,但也是在陛下山谷遇刺的時候,才發現一點端倪的。李牧威脅我,我敢說嗎?現在可倒好,陛下知道了,把我夾在中間,實在是難做人啊!”
“如今有一個機會,可以永絕後患。”
“這……”聰明人說話用不着第二句,‘永絕後患’四個字一出來,王珪就明白了長孫無忌的打算。他是想除掉李牧了,長孫無忌雖然看起來跟李牧沒有什麼利益牽扯,甚至他還得了李牧的不少好處。但是,李牧觸碰了長孫無忌的一個禁忌。
多少年以來,長孫無忌一直號稱是‘從龍之功’第一人,朝堂上的吏部天官,甚至有閱讀奏章的權力,恩寵無以復加。這固然有他是皇帝大舅子的緣故,但也從側面顯現出了長孫無忌也是有過人之能的。
但自從李牧來到之後,長孫無忌這‘第一人’的名頭,似乎動搖了。雖然李牧從來沒有去主動提及過什麼第一不第一的,但從李世民對李牧言聽計從,大加培養,還把教導皇子的責任交給他來看,誰都能看出來,李世民是有意培養李牧做‘下一代的第一人’了。
老的第一人還沒死,新的第一人就要上位?爲了自己,爲了長孫氏的權柄,長孫無忌是一定要掃掉李牧的。
他經常跟在李世民的身邊,對李世民的心裡拿捏得十分精準。他知道李世民又多倚重李牧,所以他明白,輕易的小事兒,絕對不能動李牧分毫。既然不可輕舉妄動,就要等待合適的機會了。務求一擊必殺,若不能必殺,李牧的反擊,他也夠喝一壺的了。
龍有逆鱗,想要觸怒皇帝,最好用的辦法,就是把他的逆鱗拔掉。作爲天底下最瞭解李世民的人之一,長孫無忌自然知道李世民的逆鱗在何處,王鷗是他的逆鱗,因爲是他求而不得的女人。還有一個逆鱗,天下人皆共知,但卻無人敢提的。那就是隱太子的遺子的事情,李建成當年可是頗受愛戴的皇太子,而李世民的皇位怎麼來的就不必說了。如果李建成有孩子在世,有心人想要做文章,可太容易了。爲此,李世民一直在秘密的緝拿可能是生性風流的李建成的遺子的人,寧殺錯,莫放過,長孫無忌是清楚的。
李牧如今牽扯到了王鷗的身上,這便是機會到來了!一個逆鱗,未必可能殺死李牧,但如果是兩個時機一起來呢?
長孫無忌早有準備,他從懷裡拿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東西,放到了王珪的手中。王珪半信半疑地拿起來,打開一看,嚇得手都哆嗦了,擡頭震驚道:“這……這也太玄乎了,李牧會是建成遺子?”
“你只管去做?是或不是,陛下自有定論。王鷗與繼嗣堂關係密切,這不算什麼秘密,陛下也掌握了這個消息,你瞞不住的,王鷗下落不明,而且已是崔氏的兒媳婦,連累太原王氏背黑鍋實在是冤枉,按我教你的做,不但太原王氏沒事,你也會因爲遂了陛下的心意,自然會有好處等着你。”
王珪舉棋不定,他吃過太多次李牧的虧了,雖然這個計策,看似萬無一失,但他總覺得,李牧還是能夠反轉,到時候倒黴的還是他自己。
王珪期期艾艾道:“國舅,這事兒怕是得從長計議吧。”
長孫無忌笑了笑,道:“你不敢做?”
“這不是敢不敢做的事情,實在是……哎呀、”見王珪還在猶豫,長孫無忌吧東西搶回來,剛要說話,只見王珪忽然發了狠,道:“怕個什麼,不怕,國舅,東西留下,這事兒我做了!”
長孫無忌這才把東西放下,笑了一聲,乘車回家了。
差不多的時間,太極宮。
李世民面前站的人是魏徵,魏徵奉李世民之命,調查李牧的事情。今日調查結論得出,魏徵便來稟告了。
李世民看了魏徵的摺子,忽然仍在了地上,道:“魏徵,朕素知你與李牧不合,你今天抽了什麼瘋,怎麼反倒是給李牧說起話來了。李牧衆目睽睽之下殺了人,姑且不論此人是不是高昌丞相,單是殺人這件事,就觸犯了刑律,怎麼你的摺子上,不但不提及刑律,反而認爲這值得讚揚,這是什麼意思?”
“陛下,李牧做了應該做的事情,做了有利於大唐的事情,爲何不能讚揚?”說着,魏徵又拿出一本懇談既要,交給了李世民,道:“臣今日詢問了西域大小使節,關於李牧的事情,懇談既要在此,陛下看過之後,自然知道孰是孰非。”
“朕不看!”李世民把懇談既要推到一邊,他猜都能猜到這些懇談既要的內容,因爲當時發生了什麼,侯君集已經飛鴿傳書告訴他了。
“朕沒想殺他,就是想給他一個教訓!魏徵,朕真是要給你氣死了,這裡不用你了,下去!”
魏徵把掉落在地上的摺子撿起來,在桌案上放好,轉身離開了。